“不会死。”阿尔泰笑得很欠,横剑抵住这一击,血又开始从嘴角溢出,“我有瑞安。”
瑞安焦急地观察着战况,眼下阿尔泰的确找到了某种规律,诺亚羽翼中的眼球出现次数越来越多了……虽然眨眼间就会被羽毛重新覆盖保护,但是从他所在的侧面角度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胸前的伤口对阿尔泰的影响很大,不能再拖下去了。
眼看着又一排眼球从羽毛缝隙中露出,但阿尔泰却无法像先前那样迅速反手用剑去攻击它们。
又一次露出来了,急得想让人偷袭……
偷袭?
一瞬间瑞安心领神会,阿尔泰知道他可以使用攻击魔法。牧师的施法速度比魔法使更快,这是只有他能做到的事!
瑞安屏息凝神,连手中的魔杖都失去了存在感,就像是将一杯水倒空那样简单,水流出的瞬间,魔法回路形成。
空气中的魔素乖巧地沿着回路游走,一切水到渠成。
勇者拧身躲开了一击,犬牙咬破舌尖,奋力跃向空中,借着一条长羽的推力,侧身反手劈向身后那排即将张开的羽毛——完全复刻了先前的动作!
他仍然没有去看那些不可直视的眼球,冷粉色的眼眸在模糊的视野中不断寻找着一双坚定又可爱的如黑曜石那般美丽的下垂眼。
锵一声,划过羽毛边缘。
“看,你还是差这一点。”诺亚口中吐露出残忍而不自知的话语,“但是这次你会被切成小块。”
相似的场景再度出现,六条长羽依次劈来。铺天盖地的长羽,下一秒竟齐齐停下动作。
勇者觉察到对方的凝滞,脸上露出了然的笑意。
——瑞安,我们是如此默契。
一串标准的风刃切开了诺亚上层羽毛下的眼球!
“嗯?”诺亚将六条长羽收起,眼前的羽毛朝向场边,“瑞安,没想到你真的能成功。”
“很好,我喜欢这样的奇迹!”
瑞安后知后觉地恢复了呼吸,此时正喘着粗气,胸膛起伏间,额头的汗水早已打湿睫毛,紧接着又落进眼里。他狼狈地闭上那只眼,弯起唇角:“不是奇迹,我的队友就是这么厉害。”
众人震惊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年轻的学生们无比清楚地知道,他们再也无法忘记这个黑发黑眼青年以及他的队伍。
泽斐听到青年脱口而出的话语,敛下海绿色的眸子。
弗伦奇表情依旧毫无波澜,只是用捏着魔药瓶的手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圣骑士奎莉嘴角微动,快到仿佛那温柔的弧度只是错觉。很快有骑士长带着一小队骑士来到现场,他们需要先给诺亚施加封印才能带他去圣殿。
虽然诺亚十分顺从,但是拘束带上的封印魔法总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失效,然后蓬勃的羽毛就会崩到周围骑士的脸上,好在他时刻都会注意藏起自己翅膀中的“同伴”。
最后是由黑着脸的希尔维乌斯来施法,微笑着的诺亚终于成功穿上了拘束带。
小队几人和骑士们一起通过传送阵回到圣骑士领。希尔维乌斯需要时刻注意着拘束带的封印,所以他不得不与凯兰一同带着诺亚随圣骑士奎莉前往圣殿。
分别前,诺亚冲瑞安晃了晃眼前的窄羽翼。
瑞安压下心中那股不知名的空茫感,微笑着冲对方挥手告别。之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交响乐步入激昂乐章,随后没有任何总结性旋律便戛然而止。
接下来先休整一下,然后……阿尔泰呢?他受了这么重的伤,现在怎么没影了?
“系统,你知道阿尔泰去哪了吗?”
【那条混血小狗一出传送阵就溜了。】
没被圣骑士抓走就好……
瑞安的衣服被血浸透后现在半干不干地粘在一起,感觉非常难受,所以阿尔泰一定也是嫌弃身上全是血,先赶回去洗澡了。
==
凯兰的父亲赫伯特和妹妹凯娜都不在家,不过瑞安没多想。
他上了二楼,路过阿尔泰的房间时,抬手敲敲门:“阿尔泰,你在吗?”
门内没有回应。难道阿尔泰真的没回来吗?他也不像是会带着这么大的伤口还到处跑来跑去吓人的类型啊……
瑞安有些担心,将带血的手缩进衣袖里,隔着姑且还算干净的一部分布料搭在门把上——没锁。
“对不起,阿尔泰,我进来了哦。”
他轻轻打开门,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阿尔泰。对方已经将自己清洗干净,很随意地披着浴袍,胸襟大开,袒露着不再冒血的裂口,像一条失去生命的咸鱼那样摊在床上。
而自己这样推开门,对方竟然毫无反应。
瑞安猜想他可能是太累了,于是轻轻关上门,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也清洗一番。重新换上干净衣物后,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了。
躺了一会,还是觉得不放心,起身再次前往阿尔泰的房间,敲敲门。
“阿尔泰,要不我再给你用一下治疗术吧?可以吗?”
门内依旧没有回应,有点不对劲。
瑞安再次打开门,躺在床上的阿尔泰还是先前的模样,纹丝不动,双眼无神的望向空中。斜跨胸腹的大裂口此时失去血色的掩盖,显得格外触目惊心。看到这一幕他的心瞬间被提了起来,急忙跑到床边,小心翼翼地用一根手指戳了一下对方:“阿尔泰,你还好吗?”
对方眼皮一颤,半晌后无言地翻了个身,用背面对着他。
这太不对劲了!
“阿尔泰,你怎么了?别吓我……”
“没事的,明天就好了。”勇者的声音平静得令人感到陌生。
瑞安完全不相信这话,犹豫几秒后,伸出手将阿尔泰翻回正面朝上的姿态:“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不知过了多久,阿尔泰终于有了动作。他抬起一只手,盖在自己眼前:“我感觉无法呼吸。”
“有一张看不见的膜把我完全裹住了。”话音未落,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自己脸上划开一道极深的伤口,鲜血瞬间流了出来。
“只有划破它,我才能呼吸。”
“一点破口是不够的。”
“需要更多,更深的口子。”
“只要将那层膜彻底划破……”
阿尔泰每说一句话,就会给自己划开一道口子,如同热刀切黄油那样顺畅。
瑞安被眼前的血色震撼到了,等他反应过来去捉住对方的手时,对方已经满脸是伤。
“你在做什么?”他脑内的齿轮仿佛被锈住,此刻艰难地转动着,“你有多久没进食了?是不是应该带你去风俗店?你坚持一下,我马上带你去……”
“去哪儿都是一样的。”阿尔泰毫无反抗地被瑞安捉住双手,平静地说,“只要将那层膜彻底划破就好了。”
什么意思?
难道阿尔泰去风俗店不是为了进食,只是为了找个地方躲起来……然后伤害自己吗?
瑞安浑身都僵住了,他突然想起前世公司里的一个同事。那个同事乐观开朗,善于倾听和表达,大家都很喜欢他。他们俩交情不深,不过他曾经笑着对瑞安说:“祁瑞安,我很喜欢跟你聊天的感觉。”这令瑞安印象很深。
后来那个同事突然就没了。听说是很早就被确诊中度抑郁,他坚持了很多年,过得很开心,突然有一天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于是就结束了……
此刻仿佛有一桶冷水兜头浇下,瑞安轻微地战栗着。
原以为他们小队冒险之旅已经走上正轨,怎么会现在才发现外向的队长其实有着严重的心理疾病呢?
“对不起,吓到你了。”阿尔泰说,“其实我体内那一半魔族的血脉,并不是普通的魔族,而是以人为食的恶魔。我身上血肉中有一半来自魅魔。”
瑞安费了很大的劲才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其实我知道。”
阿尔泰牵动嘴角:“真是瞒不过你,厉害的小牧师。我不想让你感到害怕,你回去吧。”
“你只是以人的感情和欲望为食而已,我没有害怕。”瑞安说。
阿尔泰能感受到青年正在轻微颤抖,但他的目光依然没有看向对方:“感情和欲望也是组成人类的一部分,如果我坦然食用它们,这和以人的血肉为食的恶魔也没什么不同。我的一半血肉来自人类,却要用这种方式维持生命力。让我这样活着,也太残忍了吧。”
“我时常在想,划破那层令人窒息的膜,将我体内人族的血肉和魔族的血肉分离开来,这样我就能获得永恒的宁静,谁都不会受到伤害了……”说完,便继续开始在自己身上制造伤口。
“为什么要伤害自己?”瑞安猛地发力,一把拉过他的双手,用了按在自己的脸上,“你感受到了吗?温热的,和你一样,这是生命的温度。”
“生命的重量,对于所有生命而言都是相同的。但可能因为你的生命很顽强,所以你并不知道——”
“生命于我而言有多脆弱!”
为什么会这样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瑞安哽咽着,胸腔中仿佛有一股无名的怒火在灼烧。他突然将腿一迈,跨坐在勇者的胸膛上,手指颤抖着圈住勇者的脖颈。
“你知道终结生命的窒息是什么样的吗?!”
阿尔泰的手落在脸旁,以一副投降的姿态,毫无悔意的冷粉色眼眸平静地望着自己骑在身上的青年。
从来不会生气的下垂眼青年,脸上带着青涩的不知该如何抒发的怒意,用力收紧了自己手指!
明明是阻截的动作,血液却开始加速流动。
瑞安能感受到阿尔泰透过血管和皮肤传来的蓬勃生命力越来越明显,浑身颤抖着咬住自己的下唇,他此刻还不能松手,要更加用力才行。
胸腔中的情感纠结成一团,死死地堵住心脏。
对方脖颈出的血管逐渐爆起,这让他的手心更加疼痛。他看着受害者阿尔泰惨白的脸色逐渐涨红,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作为施害者也同时停下呼吸。
脑部充血,眼前的画面开始眩晕。
瑞安难以抑制地发出一声略显尖锐的喘息,然后猛地松开,脱力般后仰下去,紧接着用双手撑住自己身后,疲惫至极地支起上半身。
一瞬间,两个人都在剧烈地喘息着。
狼狈至极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两个人的状态都很糟糕。
阿尔泰看着眼前的青年,浑身肌肉都在轻微发抖,氧气和血液使他头脑发昏,好像下一秒自己就会爆炸成一团蓬勃的血肉,在青年暖融融的怀抱里得到一种被人称为幸福的感情。他胸膛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可爱又狼狈的青年也被迫跟着上下起伏。
濡湿的黑发弯弯地覆在青年脸侧,闪着细小光芒的汗珠从那额角滚落下来,顺着睫毛尖落到白皙的颈间,最后被锁骨的凹陷盛住。
这真的是脆弱的生命吗?
瑞安喘了好一会,才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他的视线转移到受害者脸上,说:“这是,足以终结你的生命的窒息,你明白了吗?生命的重量。”
阿尔泰注视着他,片刻后,轻声开口:“再掐我一次,让我就这样死去吧。”
“你!”瑞安差点被气翻过去,“你就这么想死吗?!”
或许是因为缺氧,瑞安的脑袋也变得不清醒了:“那好,我成全你。”仍在颤抖的手,试了好几次才顺利从腰包里取出一把短剑。
他抽出短剑,将剑鞘丢到地上。捏剑的姿势不对,但这无关紧要。他抓住阿尔泰的粉色长发,干脆利落地割断!
瑞安居高临下地望着对方,轻声宣告:“此刻你已经被我杀死了,从今往后——”
“——是你的新生。”
阿尔泰仰望着瑞安,那只修长干净的手上捏着断发,掌跟处由于青年对利器的不熟练、用力过猛而划出了一条不断渗血的小伤口。
渗出的血沿着粉色的断发滴下来,落在对方的大腿上,再蜿蜒而下流到自己的胸膛。这滴尚有余温的血仿佛瞬间融入心口,然后在心底迅速抽芽,枝叶缠满了跳动的心脏。
“以后,除了我以外,你不许被任何人伤到,连你自己也不允许。”
“听话,好吗?”
牧师为了维持平衡,腰身微微后仰,双腿折在一起跪坐着,脸侧肌肤的绒毛在柔光中显得好细好软,脸上柔软又坚硬的神态令人无比动容。
勇者无比清晰地认知到自己已经死过一回了,他的血肉与牧师交融,从中诞生了一个全然属于对方的自己。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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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金发紫眸的精灵迅速躲到一旁,他的瞳孔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一向温吞的牧师会这样对待勇者?
希尔维乌斯一直都知道,自己在瑞安心中有格外的优待。不过瑞安不会把这种优待摆在明面上炫耀,他总在平时生活里的小细节之中格外用心,只有希尔维乌斯自己能感受到这种特殊,这样的方式令他十分满意。
可是,为什么?
凭什么是那个可恶的半吊子勇者?难道那家伙对于瑞安来说是特别的存在吗?
能够被瑞安这样强硬地,用他微凉的手,那样用力地扯紧发根,牵动头皮的每一处触感……
被他满怀温柔地杀死,然后重获新生……
——一定是又痛又爽的吧。
无人知晓,希尔维乌斯曾经十分迷恋那种生长痛,骨骼迅速生长,肌肉轻微撕裂,新生的疼痛蓬勃而又热烈。
精灵应当歌颂生命。
就像幼苗扎根于土壤,然后残忍地破开大地的肌肤,抽芽生长……生命周而复始,丰穰大地当然会为这种生命的疼痛而欣悦。
好想……
精灵想起牧师的眼神,伸手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紧接着浑身一颤,脸颊迅速泛起潮红,紫水晶般的眼眸逐渐浑浊。
——好想得到那种充满生机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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