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禧的命事关所有东庸人的未来,一旦他死了,皇帝很有可能翻脸不认人,之前说好的条件也会成为一纸空谈。
因此,这次营救,出动了两个师,除了最重要的一个关口的兵没有调动,别的地方的兵马几乎倾巢而出,连大桓的普州军都派了人来支援。
路上,林参在休息的空隙里第一次参与了军事商讨,他看不见舆图,只能靠摸索沙盘的方式了解地形。
不过眼睛虽然看不见,林参的别的感官却变得异常灵敏,光靠嗅空气里的水汽,就能猜到马上要下大暴雨了。
摸一摸山壁上的土,就知道这附近的山承受不住这么大的暴雨。
“前面那座山的东面是条河,高阜人在上游控制了希妹的水源,他们的位置易守难攻,一旦你们冲过去,只要短时间内无法攻破,就很容易被他们的援军掐断退路,到时候你们没办法与希妹联系,两队消息堵塞,而高阜军却能前后夹击,怎么看都对你们不利,如果我是高阜的将领,我一定会提前布置伏兵等你们过去,而且就他们的举动看来,明明可以冲上山直接捉拿希妹,却只控制水粮把他困在那里,显然是把希妹当成鱼饵,在钓更多的鱼。”
林参此话一出,贺景与众将领陷入了沉默。
林参刚摸完土,拍了拍手,平淡道:“给我二十精兵,我去找伏兵,等我们解决了伏兵,放烟花为号,你们就冲过来,但是不要超过河西支流的中游,再等我与希妹取得联系,我们两军包围高阜军,把他们逼入河的中游,就堵着,不用打。”
贺景:“然后呢?”
林参面色暗了一瞬,再开口时,语气莫名阴寒,“然后等雨。”
上将军仔细看了看沙盘,又抬头看了眼艳阳高照的天空,“二十精兵就能搞定伏兵吗?你连对方有多少人都不知道,全是猜测,还有,这天气,哪儿来的雨?”
林参面向上将军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您有何高见?”
上将军不说话了,低头拢着眉毛把沙盘看了又看。
林参表面淡定,心里却已经火急火燎,哪有心情在这里费口舌说服这些个不信任自己的人,最后退而求次道:“给我一个带路的人,成,我会放烟花,不成,也就死两个,你就在这里慢慢想法子,不会亏什么,行不?”
上将军闻言,以一种不解却莫名敬佩,还稍有怀疑的目光缓缓看向林参,“行,我把我的副将给你,但信号烟花我不会给你,只有我的副将放的信号我才敢信。”
林参:“理解,可以。”
林参即刻转身,说出发就出发。
贺景追过来,拉住林参手臂,凝重道:“我给你二十人。”
林参甩开他的手,“不用了。”
*
副将骑马带着林参在山里寻找可能存在的伏兵,林参鼻子一直在动,耳朵也时不时朝某个方向支起来,最终不过两刻钟便寻到了高阜伏兵的位置。
二人猫在草丛后面,看到不远处有一支躲在林子后面的、约摸有五百多人的高阜士兵。
副将倒吸一口气,震惊:“真有伏兵啊!我们的兵马要是直接进山那还不是任人宰割了!”
林参站起来,解开绑在眼睛上的布条,语气平静且略带虚弱地对副将说:“等我回来,你放信号。”
副将还有疑问,但林参已经朝伏兵的位置,拨开杂草,走了过去。
不过须臾,副将听到轰隆一声,整座山明显颤了几秒钟,好似发生了地动。
树上的叶子被沙沙震落,副将顺着树叶落下的方向抬头望天空,发现原本明媚的天气不知不觉渐渐被浓云覆盖了。
又过了几分钟,林子里响起几声好似鸟鸣的尖锐气流声,带着回音,宛若泣骨绝唱。
待这几声诡异又震撼的鸟鸣过去,副将已经头皮发麻,后背发凉,感觉风声鹤唳。
不一会儿,林参从林子里拄着木棍走出来,眼角和衣摆挂着血,瞳孔充血,头发散乱,脚步颤颤巍巍,只有语气依然平缓,仿佛没有任何情绪,“好了,放信号。”
副将怔怔看着他这样一副虚弱却危险的样子,不人不鬼,好似成精的凶器,冷酷而坚硬。
副将已经没有办法自己思考什么了,莫名的完全信任林参,甚至恐惧于林参,回过神后手忙脚拿出烟花,听从林参的命令,朝天空拉出引线。
咻的一声,烟花在天空中炸开,乌云作景,衬得那烟花异常耀眼。
林参不多说什么,转身朝另一座山走去。
林参用内力逼退毒素,恢复了一半视力,近处的东西还看不清楚,但远处却能看清。
他原本是想凭借轻功降雨绕过高阜主力军,从山崖断壁处爬上周禧所在的山顶,与周禧汇合。
然而当他赶到时,周禧已经带人冲下了山。
不听天由命,能拼就拼,倒是周禧的作风。
可惜,敌方人数更多,军中粮草充足,又占据着易守难攻的位置,周禧这般横冲直撞,结果便是又损失了十几个弟兄,其余活下来的只能继续退守山顶。
唯独周禧独自一人拖着受了剑伤的腿逃了出来。
在他的视角,一开始便猜到敌方是在拿自己当诱饵,为了不让贺景他们为自己冒险而落入陷阱,他拼了命也要冲出去与大部队取得联系。
可惜,刚逃下山,才意识到山下一圈都是高阜的人,无论他怎么逃,也不可能离开这座山。
高阜军玩弄猎物般把包围圈渐渐缩小,看着周禧站在圈里咬牙切齿的样子,兽性大发,对着周禧不时射出羽箭。
他们还要拿周禧当诱饵,放箭只是捉弄猎物的把戏,箭箭避开要害,不足以伤人性命。
周禧在包围圈里跳来跳去地躲箭,大腿上的剑伤伤口撕裂得越来越大,他额上冷汗直流,沉闷的热风和敌军嚣张的笑声都压得他喘不过气。
“啊!!”
他咬牙挥出子规啼挡下三支同时朝他射来的羽箭,再奋力冲到敌军面前,准备鱼死网破。
手里的剑招时而是平安派剑法,时而是贺景的壶莲剑法,再配上双椿绕荷,眨眼便取了敌军几条人命!
敌军认真起来,一齐围上前,不曾想周禧明明已经伤痕累累,手里的子规啼竟然还能发挥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大鸟形状的内力气流拂过高阜士兵,同时震碎了几十人内脏。
一排排士兵呜咽着倒下,但在他们背后,还有密密麻麻数不清的人正在往前补齐包围圈。
真是打不完啊。
周禧实在没力气了,撑着剑跪倒,低头看见自己一整只腿都被鲜血包裹。
瞧着死了那么多同胞,高阜人哪里还管什么捉活的,领头人当即下令万箭齐发!
周禧深吸一口气,努力尝试站起来,还想反抗,可受伤的腿却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遮天蔽日的羽箭划过弧形轨迹朝他射来,就算是最后一刻,周禧仍在尝试运功反抗。
“啊呀!!!”
他再次挥打子规啼,奇迹的是,明明感觉自己没打出去多少力气,那大鸟形状的子规啼却宽足数丈,高如山峰,长达半里,以周禧为中心扩散,一巴掌似的狠狠拍在四面八方,不仅扇飞了羽箭,更是眨眼间断了千数名高阜士兵的性命。
地动山摇间,就连周围的高山都似乎受到了子规啼的伤害,发出了痛苦哀鸣的风声。
周禧惊喜地拿起手掌翻来覆去地瞧,兴奋喊道:“哈!我突破第九重了!!”
可刚激动没几秒,一抹白色身影从他身旁直直倒了下去。
周禧瞬时敛了笑,定睛一看,竟是林参。
原来自己没有突破第九重,刚才那招子规啼是林参打出来的啊!
“林参!!”
周禧的心碎了一瞬,不是因为没有学会第九重,而是林参的状态明显大势已去,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他急忙抱起已经浑身软趴趴的林参,用手指放在鼻子前探了探,发觉林参的气息时有时无,翻开眼皮,眼珠子红得吓人。
“林参!!!!!”
第172章
周禧拖着受伤的腿背了林参半个时辰,直到把他背上山与自己的部队汇合才敢倒下去。
临近酉时,天色比往常昏暗,厚重的乌云酝酿着暴雨。
山雾弥漫在大山里,气氛沉重而压抑,大山似奄奄一息的老人,吃力地在雾中呼吸着。
没过多久,大雨倾盆而下!
周禧趴在林参床边,忽听见山下传来了惨绝人寰的哀嚎。
这嚎叫声隔得很远,但因为过于凄惨,竟透过大雨隐隐约约传到了山上。
周禧脸色苍白,一瘸一拐地站起身,撑开伞,跟随手下人来到营帐外,站在视野开阔的地方,远远朝惨叫声传来的方向眺望而去。
可是雨水遮挡了视线,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周禧神情凝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惴惴不安。
噼里啪啦的雨水仿佛不是打在伞上,而是一滴滴重重坠在他心口。
好在,不过几刻钟后,好消息接踵而至。
“周小公子!!贺将军来救我们了!!!”
“报!!高阜军被大将军堵在大江中游,那里正好发生了滑坡,把他们全埋了!!!”
周禧回头看了眼躺着林参的屋子,嘴角微微动了动,手腕一软,纸伞顺势倾落,随后他也跟着倒了下去。
当周禧醒来时,他已经被人带回了京州。
这一睡就是两天两夜,睡得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中好像回到了小七宗。
可他睁开眼睛,看见眼前那人既不是掌门爷爷,也不是大师兄,而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男人头戴玉冠,身着锦衣华服,面容慈祥,但有些苍老。
“你是?”
周禧慢慢坐起来,打眼扫了一圈环境,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十分华丽的卧房内,珠帘外站了许多熟悉的人。
男人满眼都是他,端着水碗的手激动到发抖,“禧儿,我是你爹。”
周盛紧抿双唇,眼含热泪。
他看着眼前这个出落得和弥意几乎一模一样的儿子,心都快要痛死了。
可他又紧张忐忑,害怕周禧会不认他这个抛弃了他十几年的爹。
没想到,周禧听后,立刻扑上去撞翻了水碗,双手一抱与周盛紧紧相拥,“你终于来找我了!!”
周盛感动到差点哇哇大哭。
不过他是一个帝王,身边又有那么多人看着,努力忍了忍,好在忍住了没哭出来,只是一个劲儿把儿子抱紧。
周禧很快平静下来,推开周盛,转头看向站在珠帘外的乐壹和乐贰,期盼地问:“林参呢?”
乐壹乐贰面无表情,眼眸半垂,失神落魄地望着地面。
一股揪心的不安感涌上周禧心头。
他脸上的笑容变得苍白且僵硬,“林参怎么不守着我?”
一边说,周禧一边掀开被子往床下走,周盛在他身后欲牵住他的手被他无情推开。
“林参呢!!!”
他拨开珠帘,狠狠抓住乐壹的领子,红着眼眶大声质问:“林参呢!!!!!”
乐壹却像个死人般一声不吭,只有身体软软晃动了几下。
他这般面如死灰的态度,让周禧无助又绝望。
周禧顺着乐壹的身体滑跪下去,两只手紧紧拽着乐壹的衣服,声色从强势变得可怜,几乎哀求,“告诉我林参在哪儿!你说话啊!!!”
“他死了。”
须臾,乐贰沉沉开口,“是你。”
她目光缓缓转向周禧,眼神平静中带着怨恨,直直瞪着周禧说:“是你害死了我弟弟。”
仲夏时节,华丽的宫殿内,一瞬间冷得像阴曹地府。
周禧松开乐壹的衣服,神情呆滞,漂亮的小鹿眼逐渐失去光明。
他呆呆靠着乐壹的小腿,任由自己狼狈地坐在地上。
被周盛抱回床上时,已经成了个木讷的空心人。
*
太光十年八月,东庸人回到上华城,普州一分为二,大桓建立新州府,是为——庸州。
太光十年冬月,普州军、庸州军,与烟州军东西夹击,一举收复秦州西部,彻底解放观舟。
自此,观舟赤毛蝉惨剧,终成历史。
太光十一年二月,高阜投降,高阜每年需得向大桓进献贡品以求和平。
太光十一年四月,春和景明,莺飞草长。
林参懒洋洋睡到晌午才起床,小七宗大门口,阳光已经斑驳了一地树影。
日头正好,空气温暖,林参简单穿了件纯白色的衣衫,拿上盲杖,轻车熟路地敲着盲杖往他的菜籽田里走去。
他的盲杖碰到水缸,敲了敲,把盲杖搁在水缸边,摸到水壶,装满水,再拿回盲杖,慢吞吞地沿着田埂给他的油菜花洒水。
油菜花欣欣向荣,半个山腰金灿灿一片。
乐壹提着小酒从远处朝他走来,朗声呼唤道:“老三,你怎么又自己跑出来了,不是说好了等我来给你浇田嘛!”
林参站在原地,直起身,但没有回头,而是靠耳朵听声音,等听到乐壹靠近的脚步声后才微笑开口道:“我太无聊了,总不能一直睡在床上,哥,我想下山去逛逛。”
他说话时,灰蒙蒙的眼睛依然空空的望着前方。
乐壹走过来,把酒葫芦别回腰间,直接夺走了林参的水壶,“行,下午我带你下山,不过你可不能乱跑。”
林参脸上挂着淡淡微笑,乖乖点头回应,“嗯。”
乐壹浇完田,林参如愿以偿地下了山。
山下这座城市叫做安都,每次来,乐壹都会把他带到焘熙楼吃一顿大餐。
然后乐壹就和这里的小姑娘打情骂俏去了,把林参晾在一旁手足无措。
每当这种时候,林参都会怀疑这个自称是他亲生大哥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还是姐姐好。
只要二姐一来,林参就能听她讲很多最近江湖上发生的奇闻轶事,还有以前的,他已经不记得了的故事。
这些,乐壹可没有耐心讲给他听。
所以林参来了焘熙楼,第一件事情就是向阿菁打听二姐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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