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参注意到他手腕上的纱布绷带已经变得松散,药膏亦挥发殆尽,早该换新的纱布绷带和药了。
且从他时不时扭动手腕的小动作看来,经过一场战斗后,怕是距离痊愈更加遥遥无期。
林参暗自心疼了会儿,感到口干难忍,无奈只能下床自己倒水喝。
穿鞋的功夫,换了新衣裳的乐壹提着包子推门走进来,一眼便发现周禧不负责的态度。
“叫你守在这里,你敷衍我呢?!”
周禧眼睛一亮,跳起来朝包子抓去,但乐壹迅速将包子藏到身后,导致他抓了一个空。
他还委屈上了,理直气壮地狡辩道:“我一直守在这儿,没走!”
乐壹气得冷笑,指向脸色苍白,双唇干裂,正艰难起身的林参,“就光守着,不管人是吗?”
周禧这才想起林参,回头看了眼,继而迅速移开目光,惭愧又心虚地抿了抿嘴。
哑然须臾,他直接无视乐壹的质问,瞥着乐壹身后的包子试探道:“我饿了。”
“吃屎吧你!滚!”
乐壹撞开周禧朝林参走去,但在对上林参面具下的眼睛时,瞬间读懂了林参维护周禧的眼神。
他翻了个白眼,无奈停住脚步,深吸一口气,转身把包子丢给周禧,“给你吃!噎死你!”
周禧被他骂了两句心生怒意,却因为还指望他帮忙寻找白苦而不敢轻易得罪,只能用拒绝的方式维持可怜的自尊心。
“不用你施舍,我自己还有点钱。”
他把包子丢在桌子上,转头就走。
林参见状下意识站起身朝他追去,因为动作过于着急而撞倒了凳子。
动静引得周禧停在原地,一回头,正看见林参急慌慌冲过来的模样。
「吃饭,听话。」
周禧愣住了,不自觉打量林参,忽然在微笑的兔子面具上看到了几分若隐若现的慈爱。
林参见他没有反应,欲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想把他拉到桌边坐下,让他好好吃东西。
但周禧一个侧身躲开了林参的手,皱眉道:“我凭什么听你的?”
林参抓空的手缓缓垂落,内心百感交集,怔怔无言。
周禧看向乐壹,倔强而阴阳怪调地说:“既然乐谷主不喜欢我,我哪有资格吃他买的东西。”
然乐壹站在一旁一句话不说,即使被阴阳了也面无表情。
他凝重的神色让周禧面露困惑,这不像他平时的作风。
周禧心中忐忑地想:大魔头……不怼我?
林参回过神,在身上摸了摸,从袖子口袋里掏出几锭碎银递到周禧面前。
周禧低头看了看,没有第一时间接过。
林参直接牵起他的手,强行塞到他手心,随后做哑语,「自己去买,别饿着。」
周禧咬了咬下唇,试探性地问:“要还吗?”
林参无语,重重摆手,「不用!」
周禧失落的情绪一扫而空,这就屁颠屁颠拿着银子出门买吃的去了。
林参上前关紧门页,摘下面具长舒一口气,疲惫不堪地回到桌边猛灌三杯冷茶!
乐壹不走心地吃着包子,眼神意味深长地幽幽盯着林参。
林参喝完茶,坐到他身边,也拿起包子来吃。
察觉到乐壹奇怪的眼神后,直接问:“这么看着我,什么意思。”
乐壹冷哼一声,“呵,终于会说话了?”
林参没有直视他,虚无的目光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正襟危坐,吞咽包子的动作慢条斯理,回答乐壹的只有沉默。
乐壹靠近他几寸,认真而庄严地问:“你把他当什么?”
林参回答不上来,唯有借默默嚼咽食物的动作掩饰内心迷茫。
乐壹继续问:“你分得清情和爱吗?”
林参开始跟他打哈哈,勉强扯出笑容反问道:“就你这样沾花惹草的,还懂情情爱爱呀?有空多想想黑袍人和阿娘的关系,别把脑筋用在我身上。”
乐壹凑近林参,一丝不苟地望着他的眼睛,嘴角微微露出玲珑笑意,“我告诉你什么是爱,我对你,对二姐,对老爹,这叫爱。
“我知道你也爱我,在我们之间,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成为彼此的替代品,爱是付出,牺牲,和终其一生的羁绊。”
林参苦笑,“希妹……”
但话才刚开口就被乐壹打断,“情不一样,那是种很俗气的东西,应该用来取悦自己,占有,掌控,纠缠,怎么开心怎么来。”
乐壹靠近桌子边缘,目光缓缓逼近林参,笑容消失,变得严厉,“想玩就痛快玩,别把自己当他爹,刚刚换成是我,直接把包子塞他嘴里,给他惯的!”
第59章
林参听罢当即恼羞成怒红了脸,“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叫我把自己当他爹!”
乐壹撑着下巴,平静地看着他,轻飘飘反问:“难道不是吗?”
林参顺手将面具朝他砸去,“你可真会形容!!”
乐壹接住面具,歪嘴冷笑,“我如果说错了,你何必这么大反应。”
林参哑了声,坐立不安地不知道该呈现出什么态度才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窘迫。
乐壹继续用理所当然的语气提出建议,“你应该告诉他真相,然后不管他愿不愿意,直接带回家,关起来。”
林参给了他一个嫌弃的眼神,毫不犹豫地否定,“不行。”
乐壹幽幽问道:“你为什么不敢让他知道,你是林参。”
“还不是时候。”
“非也,你就是不敢,你被他拿捏了。”
林参朝他摆了一下手,用耍赖的态度逃避这戳心窝子的话,“你说的都对,行了吧。”
乐壹:“呵呵。”
此时门口响起的敲门声救林参于水火之间。
咚咚咚。
“乐公子,娘娘买了药亲自送来,可方便开门。”
林参听出这声音是江满身边的侍女,眉头一皱,连忙扑到乐壹面前抢夺兔子面具。
乐壹试着逗他两下,故意将面具举远,让他够不着。
但本就没有很认真的挑逗被林参三两下破解。
林参戴上面具之前瞪着他小声骂:“你真无聊。”
乐壹仍是一副吊儿郎当乐在其中知错不改的态度,并冲林参耸耸鼻子笑了笑。
“进。”
得到乐壹允许后,侍女推开门。
但林参在门口第一眼看见的人却是荣王妃江满。
年近半百的女人,因为在深宅大院里娇生惯养着,气色比寻常妇人红润许多,身材也更精致。
只是眉宇间淡淡的忧伤如雾般挥之不散。
侍女和嬷嬷分别退至门口两侧站立,把视野和路都让给江满。
江满端着一盒精致的创伤药,走动起来头上的步摇以微小的幅度轻轻摇晃,就像她一直笑着却没有太大波动的表情。
她走到林参面前,把药盒放在桌子上,「谢谢你,是你救了我。」
林参回头看了眼漫不经心还在吃包子的乐壹,困惑不解。
「您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林参重新面向江满,选择了用哑语,而不是开口说话。
嬷嬷和侍女走进来,默契地关上门。
“捞月谷的人。”
嬷嬷替江满回答,沉闷的视线落在乐壹身上,言语不悦,“想必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捞月魔头,乐壹先生。”
乐壹冷笑一声,始终没看她们一眼。
虽说早就摸透了荣王府每一个人的底细,也知道谁是敌人谁是无辜之人。
但面对最无辜的江满时,乐壹还是给不出什么好态度。
毕竟再无辜也是荣王周芒的枕边人。
昨日若非周禧冲上去,他甚至不想救这三个女人。
此刻江满看着林参的手,看完他的哑语手势后,始终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忽然有了温度和血肉。
「原来是你。」
她笑眼逐渐变得明媚,哑语手势亦透着无限温柔,眸中忧愁似乎在这一刻短暂消失了。
「我好开心。」
林参愣愣地开口说话:“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江满靠近林参,和林参之间的距离刚好够她比划哑语,再近便太挤了。
「每个人的手语,和容貌一样,都有着独一无二的特点。」
林参恍然大悟的同时又万分震惊,“你能通过手语认人,可我竟看不出任何区别。”
江满笑得更加灿烂,动作温和地牵起林参的手,拉他一起坐下。
在乐壹、侍女、嬷嬷,以及林参本人的注视下,她小心翼翼捧着林参的手,为林参解开鲜血已经结痂的纱布。
林参眉头皱了皱,忍着疼一声不吭。
之前的药是乐壹涂上去的,手法极其粗糙,涂抹不均匀不说,还弄得伤口周围到处都是。
这会儿拆开纱布,一个几乎溃烂的点状伤口呈现在众人眼中。
它就那么霸道地长在林参手心,有些地方已经发黑,有些地方流出了浑浊的脓水。
在场每个看见它的人,都感觉自己手心也隐隐作疼了。
尤其是乐壹,骨肉相连的心有灵犀让他深深体会到了一模一样的伤痛。
因此他撑着下巴的右手手指不自觉紧掐了手心。
江满双眸颤抖,捧着林参的手兀自悲伤了好一会儿。
拆开纱布后,她一个轻微回眸便传达给了嬷嬷暗示。
嬷嬷走出房间,很快端来一盆干净的温水。
侍女沾湿手帕递给江满。
江满接过温热的手帕,仔仔细细为林参擦干净浓血与脏了的药。
处理完毕后,打开她自己带来的药膏盒子,用木条挖出一团黢黑的药膏轻轻涂抹至伤口处,再用新的纱布将伤口包裹起来。
林参整只手被包得只有五个指头漏在外面。
可是别人关切地对待他时,他脑子里想的却是——刚好,与希妹同病相怜了,也是右手。
“娘娘。”
如此念着周禧,他脱口而出:“剩下的药膏可以给我吗?”
江满还没回应,她身后的侍女迫不及待拒绝道:“这可是外邦进贡的黑蛟鳞膏!你有多大的脸面开口讨要啊!”
林参有些尴尬,冲江满牵扯嘴角笑了笑,但兔子面具看上去仍是面无表情。
江满一时心急,忙抬手辩解,「你要便拿,它没那么重要。」
林参低眸眨了眨眼,这会儿已经不止是尴尬了,而是因为对方过于厚爱而感到不知所措。
江满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局促,却用更加充满温情的眼神注视着他。
林参试着抬眸,一看见她如此真情动人的眼睛便迅速再次躲开。
就在二人眉来眼去的这会儿时间里,乐壹站起来踩在凳子上,已经与侍女和嬷嬷对骂了三个回合。
“啊呸!不就是什么什么麟膏!我捞月谷的药比这玩儿意好一千倍!”
侍女嘲讽:“再好那也是魔教的东西,上不了台面!岂能与外邦王室进攻的珍品相提并论!”
要不是对方是个女人,乐壹已经动手了,“你个小丫头片子!竟敢对本谷主口出狂言!!!”
乐壹张牙舞爪的咆哮让小侍女不自觉后退半步,嬷嬷见状把她护至身后,斜眸侧对乐壹,以年龄为优势表现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气场,“我们娘娘可是荣王妃!是皇亲贵胄!怎会怕你这等江湖莽人!!”
乐壹气得失声发笑,“你们是真傻还是装傻,不知道老子他吗最想弄死的就是周芒吗!还敢在我面前提他?!!”
侍女和嬷嬷顿时不吭声了。
林参拉了拉乐壹衣角,“算了,别吓唬她们。”
江满真挚的笑容隐约变得苦涩。
她站起来,面向窗户阴沉沉的日光照进来的方向,对乐壹虔诚地重重鞠了一躬,直起身后做哑语手势说,「对不起,我代他,向你们的母亲忏悔。」
乐壹放下脚,坐下时哼声翻了个白眼,无情道:“不关你的事,总有一天,周芒会落到我的手里,让他亲自跪在我的面前忏悔。”
江满低下头,日光照不到的眸子里不知藏着怎样复杂的阴晦。
林参唯一能看清的,是她嘴角边始终保持着的微笑。
一模一样的微笑,却有着不一样的味道。
“娘娘,就此别过。”
林参考虑到乐壹的心情,起身送客,伸手对江满指向门口,“之前你帮过我一次,现在我们两清了。”
江满猛抬起头,竟然在短短片刻哭得泪流满面,做哑语手势一下子变得又慌又快,「是周家对不起你们!让我弥补!」
乐壹斜眼看完手语,冷漠拒绝道:“你再弥补也算不到周芒头上,我一定会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包括他苟且偷生这么多年的利息,就像令狐李一样!”
林参不多言,唯叹息道:“请吧。”
江满无声哭花了妆,重重摇头做哑语,「我不是为了给他赎罪,我是要给我自己赎罪!我既是他的妻子,合该分摊他的罪过!」
侍女和嬷嬷想要安抚她的情绪,却被她用力挣脱。
她发不出声的嗓音却好似声嘶力竭,温文尔雅的步摇此刻在她头上甩得天花乱坠,「给我一个机会,求你们!」
即使她此刻神情崩溃,依然隐隐笑着,只是笑容变得比哭还难看。
林参被她如此激动的情绪吓得后退到乐壹身边,向来不给所厌恶之人留情面的乐壹这会儿也有些凌乱了,恶毒的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他嘴角抽了抽,与林参对视一眼,眼神仿佛在问:这女人怕不是个疯的吧?
林参神色复杂,尴尬而无言。
江满差点直接跪下,好在被侍女和嬷嬷及时阻止。
“娘娘!”
嬷嬷也痛哭流涕,抱着江满的肩膀不断啜泣,“您别这样!不是您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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