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轻飘飘的,却无疑像是在李屈和张溪心里投放了一个炸弹,炸的他们心浮气躁。
“啥南方打工,我不同意。你想打工在县里城里又不是不行,咋非要去南方呢?是不是因为你弟的学费,这学费我们已经解决了,你在家待着就行,就像之前那样。”张溪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脸上全是怒气。
“妈!”李时清把妈妈拽到椅子上坐着,好声好气道,“不是因为小明。是我想赚钱了,你不是说叫我娶个媳妇吗?我就是去南方赚钱娶媳妇啊。你看这报纸上写的,多好的机会,我不想错过。”
张溪撇开脸不说话。李时清无奈,只能看向爸爸。
李屈也不好受,“你就非得去?那南方啥情况我们都不知道,万一出事了咋整。你是不是想我们……”
李时清抬高声音,“爸,现在是新中国,哪有那么多事。我就是去打个工而已,赚到钱就回来了。”
三人沉默不语,外面偷听的李时明擦了擦眼泪,轻手轻脚地回了屋。
“反正我是要去的,老吴已经买好后天的车票了。我就是给你们通知一声。”李时清看到爸妈捂着脸,心里酸酸涩涩的,说完这话就离开了。
张溪移开手,看着大儿子高挺的背影,眼泪刷刷的流,“都是我们没用。”
李时清回屋躺在床上,心里也难过。但不去是不可能的,他不想爸妈辛辛苦苦忙活一年,还要到处向别人借钱说好话。
本来自己在县里卖几个月吃食也是够的,但县里管得严,说不准哪天他和老吴就被捉了。不破不立,还不如跑到更加开放的南方,赚点安心钱。
“哥,我有话要跟你说。”李时明敲了敲门。
“进来吧。”李时清赶忙把眼泪擦了,若无其事喊人进来。
“哥、”李时明说话带着哭腔,眼都肿了起来,“我不想去读高中了,我觉得种田挺好的。”
“说啥傻话,地里不缺你这个人。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不读书还能干啥。”李时清坐起来扯了扯弟弟的小黑脸。
“我就是不读。”李时明擦了擦眼泪,“我都知道了,你去南方打工就是因为我上学没钱了,我不读了,你别去。”
李时清板着一张脸,“什么叫不读?!必须去读!而且我也不是为了你,是我早就想去了。这几天不去,过几个月也要去。就是去的早了点而已。”
李时明不说话了,一个劲的哭,“我舍不得你。”
“行了行了,哥也舍不得你。时间不早了,赶紧睡觉去,我明天还要收拾东西呢。”
“哥,我要跟你睡,我们一起睡。”李时明不肯走。
李时清没办法,气冲冲道:“行行行,你去把脸擦干净了再过来。”
一夜好眠,李时清睡到九点多才起来。出去一看,家里人都在。
真是稀奇了。李时清刷完牙洗完脸,凑到妈妈面前卖乖,“妈,你这是不是在给我整理衣服啊?我不要那个灰色短袖,太丑了。”
张溪眼睛还肿着,不想跟自己的犟儿子说话,但还是默默把那件短袖给拿了出来。
但李时清属实不会看人脸色,还在旁边嘟嘟囔囔,“那棉衣就别带了,听人说南方冬天可暖和了,都能穿短袖。”
“这个也别带了,太短了穿着丑人。”
……
张溪听着他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后面实在忍无可忍,“一边去,这没你的事,我带啥你穿啥。”
李时清看见亲妈眼里都能冒出火来了,悻悻摸了摸鼻子。
这边张溪在收拾衣服,有人敲门,李时清就去开了。
一眼看过去,是他的黑脸大伯。
“大伯,咋了?有啥事吗?”
李东瞪了侄子一眼,“过来帮忙,咋突然就说要去南方?”
第4章
这话一问,李屈和张溪齐齐冷哼一声。
李时清被他们逗笑了,挠了挠头,“就想去了呗,出去见识见识。”
“那城里还不够你见识的?隔壁村那个招娣,去南方两年了都没回来过,指不定是出啥意外了。听大伯的,咱老老实实待在村里不好吗?”李东苦口婆心劝解。
葛招娣的事李时清当然听说过,根本就不是那回事,“葛家平时把招娣当牛使唤,饭都不给吃饱的,是我我也不回来。人家在南方说不定都成了有钱人了。”
李东看侄子一心想去,气的脸都红了,“我说不过你。李屈你就啥也不说,让你儿子一个人去?”
李屈瞪了儿子一眼,“我哪里能犟得过他,人家主意大着呢。说狠了,人家说不定犟的今年过年都不回来了。”
李时清讪讪一笑。
骂骂咧咧后,没办法的李东也开始帮忙,“家里还有干菜没?时莹之前刚晒了一批,要不给他带过去?”
李时莹是李东的小女儿,乖巧体贴善解人意,就是胆子小,不爱出来玩。
张溪听到连忙点头,感谢道:“谢谢大哥,我们家还没来得及晒呢。过段时间我们的晒好了我再给你还回去。”
“这点小事没必要,自留地里多的都吃不完。”李东看李时清进去了,低声道,“我这还有五块钱,你等会给小清。出门在外啥都要花钱,多带点钱底气也足些。”
李屈不肯要,零零散散的钱被推来推去的。
“你干啥,又不是给你的,是给孩子的!”李东最后不耐烦了,把钱塞进李屈的口袋里。
李时清在厨房里磨粉。
之前摘的蘑菇晒干了,也不好带过去,就准备磨成粉。到时候做饭随便加点,味正又添鲜。
不知不觉间,天就暗沉了下来。李时清把蘑菇粉装好,进屋子里看笔记本。
这个笔记本是太爷爷塞给他的,里面写的都是他多年的做饭经验和收集到的菜谱,被李时清翻的都卷边了。
即使对上面的内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但李时清还是沉下心把它又看了一遍,才依依不舍地把它放回原位。
这次去南方,就靠这笔记本和他的随机应变了。希望一切顺利。
吃完晚饭,李时清就准备去县里了。车票是早上七点的,他怕在村里来不及,准备去吴正气家凑合一晚。
站在门口,李时清跟妈妈和弟弟告别。
“妈,那我就走了。你在家里好好的,别累着自己了。等我挣钱回来养你们。弟弟你也好好学习,被人欺负了就给我写信,哥回来就替你收拾他。”
张溪不停地点头,看着大儿子,眼泪又流了下来,“大娃,妈不懂啥机会不机会的,既然你想去,妈就支持你,过去了记得好好干。妈也不指望你挣钱,平平安安就好。过得不好咱就回来,还有妈在呢。”
“我知道,妈,你回去吧,我走了。”
看着妈妈和弟弟的泪水,李时清深深知道这次是他冲动了。要是早一点说,家里人也不至于难过成这样。
李屈送儿子去县里,行李有点多,两个大麻袋,还有一个包,靠李时清自己怕是有点难。
默默走了几个小时的夜路,离别前,李屈从兜里掏出来了九块六毛七,“这钱你拿着,在外多的是用钱的地方。你爸没本事,这么多年也没攒下钱,害得你出去吃苦。五块钱是你大伯给的,剩余的是我们攒的。”
“过去了记得写封信报个平安。要是过的不好,咱就回来,平安最重要。”
李时清错愕,不肯接,“爸,我不是说了我身上有钱吗?我有十块呢!”
李时清晚上就把十块钱过了明路,将剩余的零钱塞到了弟弟枕头下面。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我走了,就不送你进去了。”李屈把钱塞到儿子手里,快步离开,再也没回过头。
“爸!”
李时清看着李屈的背影,手里紧紧握着钱,深吸几口气才平复好心情。他在心里下定决心,一定要在南方挣到钱。
把东西搬到吴正气家里,李时清开始二次整理。他妈担心他,塞了许多东西。小到碗筷牙刷,大到棉被棉衣。
李时清先把易碎的东西拿出来,再把觉得不需要的东西拿出来。这么一通收拾,俩麻袋轻了不少。
看着旁边傻愣愣的吴正气,李时清问道:“你这有地窖吗?我把东西放进去,免得被贼偷了。
“有的,我跟你一起放。”
放完东西又洗漱了一番,终于能躺在床上了。
吴正气还是愣愣的,没回过神来,“老清,咱俩真的就这么去南方了?我咋感觉像是在做梦呢。”
“是做梦就好了。明天还要早起,赶紧睡吧。”
*
走进火车站,看着步履匆匆的行人,听着耳边嘈杂的声音。李时清才不得不承认,他心里还是害怕的。即使他之前的态度是那么的坚定。
像是瞎子在走路,他看不见前方,不知道前路是万丈深渊,还是一片光明。
因为卖麦芽糖那人的随口一说,报纸上的报导,他就冲动了,一股劲地想往南方跑。南方真的会有那么好混吗?
等待中,李时清回想起了之前跟老吴一起卖东西的时候。因为在黑市卖,他不好意思,给人打了折还被偷偷骂了。
那人怎么骂的来着。
“丢人,也不知道爸妈是怎么养的,居然年纪轻轻就干这种事情,被抓就知道好歹了。”
听到这话的李时清当时脸都白了。在村里,他不干农活被骂,他认了,是他偷懒。但在黑市卖的东西,都是他辛辛苦苦做的,没偷没抢,还冒着风险来卖。为啥被骂?
这人不也是来黑市买东西吗?明明差不多,凭啥骂他。
李时清为此心里一直窝着一团火,也不爱去黑市了。他想着,啥时候他能光明正大地卖东西挣钱,他再去挣大钱。
或许,这才是他知道家里缺钱了,冲动的想去南方的根本原因吧。李时清默然。
火车到站了,一旁等车的人都疯了一样往火车上挤。
“老清,火车来了,愣着干啥呢?上车啊!”吴正气急的把半个鸡蛋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催促道。
李时清回过神来,也来不及多想,拎着麻袋就往里冲,好不容易才在人挤人中占了俩座位。
“呼,这人咋这么多呢?不会都是去南方打工的吧?”吴正气长得胖,先跑还被挤在了后面,这会才气喘吁吁地走到李时清旁边。
李时清把他把行李放好,看着吴正气,有点愧疚和后悔,“老吴。”
李时清这个态度可不常见,吴正气被他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干啥,鸡蛋可不能分你,我就俩了。”
这人眼中就只有吃的,把李时清气的后悔和愧疚都快没了,但话还是要说,“要不你回去吧,这次是我冲动了,等我在那边……”
吴正气没听完就气了,“咋滴?瞧不起我?我可不回,收拾这些东西累坏我了,车都坐上了。”
“况且冲动咋了,年轻人不冲动才奇怪呢。我之前还不是冲动过,你一直陪着我。这次你冲动,我也陪着你。要是南方不顺利咱俩就回来,无非是花了车票钱。我虽说钱不多,但也有这陪你冲动的钱!”
李时清慌忙摇头,“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我是担心……”
“别担心,我根本不带怕的。以后这种话就不要说了,咱俩在南方好好干,挣大钱。”
“好。”
旁观的人见他们说完,主动凑了上去,“你们也是去南方广市的?我也是,那机会可多了。”
吴正气眼睛一亮,开始称兄道弟,“大哥你是哪里人啊?我这是第一次去南方……”
李时清看他们说的畅快,默默竖起耳朵听,了解了一些后,心里也安稳了不少。
即使是冲动,他也希望结果是好的。
熬过火车上的十六个小时,李时清他们来到了广市。下车前他们还担心今晚得睡在火车站,怕东西被偷。但下车后,看到的一切简直让他们不敢相信。
这个点了,火车站居然还有许多人拿着灯在叫喊,卖东西!
李时清和吴正气俩小土包子拿着行李愣住了,大妈招呼客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外地来的,热情上前,“小弟要不要租房啊?按天按月都行的,一天只要一毛五!”
“呃,不用了,我们先出去。”吴正气打听过租房的价格,这价格还贵了。
“用的用的,二哥你赶紧过来,这有俩客人要租房。”说着,大妈就扯吴正气的行李,“我给你拿着,一路累坏了吧。”
“来了来了。”
眼看着一个大汉往这边走来,怕是再不走就走不掉了。李时清和吴正气连忙摆手,硬扯着行李慌不择路地跑了。
“唉别跑啊,价格不行还能再商量啊!”
李时清根本不敢回头,他啥时候被这么热情对待过啊。村里人嫌弃他,平时不朝他翻白眼就算是好的了。
一个大妈逃过了,无数个大妈上前了,根本不给李时清他们反应的机会。
“租我家房吧,位置好,旁边就有招工的地方,早上起来就有活干。一晚上只要一毛三钱!”
“狗屁,租我家房,去哪都方便,旁边还有个二手店呢。只要一毛三!”
……
大妈们互相推挤着,说话越来越大声,唾沫星子横飞。李时清真是一脸的崩溃,挤都挤不出去。
吴正气境界比李时清高些,清了清嗓子,“哪个大妈说她家旁边摆摊的人多的?我们就租这个。”
“我家我家,你们俩个人住是吧。二哥,赶紧来,这有俩客人!”
咋又是二哥,李时清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
看着熟悉的壮汉和大妈向他们走来,李时清默默捂住了脸。吴正气也是牙疼,不忍直视。
“嘿你这小哥,刚刚叫你还跑,最后还不是住我家。二哥你把他们的行李放到三轮车上去吧,我们继续揽客了。”大妈轻蔑一笑,拉着另一个大妈继续找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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