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守的人在附近绕了几圈,又往一旁搜寻去了。
苏及想了想,道:“我一直想不明白,这河堤溃决全城人都知道,陆大人为何宁愿躲在这草丛中,也不愿意让人知晓你有意探查河堤?”
“因为我不想让人知晓。”
“……”这是什么废话。
见陆英不想说,苏及也懒得追问。
巡守的人将四处搜寻了一遍未果,便离开了。
等那巡守的人走远,苏及总算松了口气,慌忙从地上爬起来,他这才发现刚才自己一大半身子都压在陆英身上。
两人身上沾了露水和草屑,一身狼狈。
陆英:“今日先这样,若是查不出,那明日再晚些封口。”
两人担心巡守之人又出现,不再多留,匆匆回了城。
第二日一大早,苏及睡得正香,被柳时清吵醒。老头放心不下昨日救下的小女孩,非要让苏及陪他去一趟医馆。
苏及昨夜睡得晚,现下脑子不怎么清醒:“你叫其他人和你一起去,拉着我做什么!”
“啧啧,苏二,你好狠的心!自己的孩子身在医馆,竟宁愿睡觉也不愿去看望一番!”
苏及坐起身,几乎觉得自己还在梦里,“你再说一遍,谁的孩子?”
柳时清理直气壮道:“昨日你救了她,就是她的再生父母!”
“……”苏及倒回床上。
柳时清转身将挂在架子上的衣服抱过来:“快穿上,赶紧跟我去……咦?你小子昨夜干什么去了?怎么这衣服一身的灰?”
苏及闭眼道:“梦游去了。”
那衣服是昨晚苏及换下来的,还未来得及洗。
柳时清嘀嘀咕咕:“你这一身灰,黑漆漆的,莫不是半夜去厨房偷吃去了?”
“明明是草屑,哪里来的灰——”苏及一顿,猛然睁眼坐了起来,从柳时清手上夺过素白袍子,果然见上面沾了一道道黑色的痕迹,他皱起眉,“这是什么?何时沾上的?”
“炭灰啊,你不是去了厨房沾的还能是哪儿?”柳时清也莫名其妙。
“炭灰?”
“对啊,厨房的干草和柴烧过后不就是这个?”
苏及倏地抬起头,他眼神发亮:“老头,我知道了!我知道怎么回事了!你在屋内等着,等我解决完就随你去看我那再生孩儿!”
说着顾不得柳时清,开了门往屋外跑。
柳时清在身后喊:“哎!你去哪儿!”
……
陆英刚用早膳,上下打量苏及,扬眉道:“二公子若是缺钱买衣服,我倒是可以借你一些。”
苏及只穿了亵衣,手上抱着昨夜那件沾了灰的脏袍子,气喘吁吁:“那河堤,不是巧合,是人为!”
陆英放下筷子:“何以见得?”
苏及:“水患那日是不是下雨了?”
“当然,不下雨那河水为何会涨起来。”
“可是暴雨?”
陆英想了想:“听刘县丞提起过,那夜电闪雷鸣,他家幼子被吓得啼哭不止。”
“对,就是雷鸣!雷声那么大,其他声音又怎会听得见?”
“二公子的意思是雷声掩盖了他们挖堤的动静?”
“不不,不是‘他们’,只需一人即可。作案之人确确实实用雷声掩盖了声音,但掩盖的不是挖堤的声音,而是爆炸声。”
“爆炸声……你是说用了炸药?”
苏及摊开手上衣袍,衣袍上的一道道黑色痕迹清晰可见,陆英走近察看:“这是火烧过的痕迹?”
“没错,这是昨夜从河堤上滚至草丛间不慎沾染的,说明附近有东西被火烧过。但这个季节花草并未干枯,也不易起火,最有可能是炸药。炸药炸开河堤,同时也让周边花草受了毁损。”
苏及继续道:“有人在那两处早已定好的决口处放了炸药,趁着暴雨前将炸药点燃,爆炸声和雷声接连响起,巡守的人误将爆炸声当成了雷声,又知道外面快下雨,故而打消了出门察看的念头。雨下了整整一夜,河水暴涨,便从炸毁的缺口处流出,借着地势直冲山下,破开了开封城。”
陆英点头:“河水冲出,带走了一应炸药残留,故而周围找不出任何证据,这人想得倒是周全。”
“手法确实高明,”苏及极为认同,“我们昨日藏的那地方在高处,没被水冲过,才留下些痕迹。”
此次若不是机缘巧合滚进草中,又搞得一身狼狈,他是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的。
“苏二!你还要多久?说好的跟我去看你孩子!”柳时清的大嗓门响起,他人还没走进院内,但声音已经让屋内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苏及这才想起柳时清一直在屋中等着。
陆英抬眉:“二公子何时当爹了?”
“……”
苏及实在搞不清楚,柳时清这人到底是如何坐上太傅之位的?就凭那张四处造谣的嘴?
第21章 宣武卫
“封住了,封住了!”
河堤上围了不少人,在柳时清的指挥下将石头搬上决口处,又套上绳网。
柳时清不怎么讲究,一屁股坐在柳树下,用笔在舆图上写写画画,嘴里咕噜着:“不够,即便有这些石头挡住,也只能缓解一时,当务之急还是要解决这奔溃之患。”
陆英:“此前说的束水攻沙能否解决这个问题?”
“能,只是……”柳时清一开往常犹犹豫豫。
苏及躺在树下歇息,脸上盖着芭蕉叶,懒洋洋的声音从叶下传来:“老头,你今天怎么跟大姑娘上花轿似的?”
柳时清瞪了苏及一眼,可惜苏及看不见:“咳,那什么,我测算了一遍,从上游石头湾起,途径开封城及周边村镇,又至下游仓原河,需筑堤一万丈——”
“嘶!”一旁有人连抽几口冷气。
苏及脸上的芭蕉叶落到地上,睁眼刘县丞张大嘴,几乎能塞下今早吃的咸鸭蛋,随后就听他高呼:“筑堤一万丈!这、这这得耗费多少人力财力?!我开封府几年的税赋都不够!”
柳时清也觉得为难,但还是嘴硬道:“不解决水患的问题,开封府后面几年能交多少赋税都难说.......”
刘县丞顿时脸色难看,要不是看在对方挂了个河道总督的名头,他非得把人拉进开封大牢里毒打一顿。
两人吵闹起来,刘县丞气得面色通红,柳时清也不甘示弱,两人唾沫横飞,抄起袖子要动手。苏及扇着叶子站远了点,乐得看热闹。
陆英看他一眼,拦下面红耳赤的两人:“这事先缓缓,若是能彻底解决这百年难题,我会将此事报回朝廷。”
刘县丞一听歇了气,报到朝廷那就是朝廷拨款,估摸着不需要他开封府花银子了:“如此甚好,还是陆大人讲道理。”
河堤一事暂且有了说法,可柳时清还是一副丧眉耷眼的模样,他咳嗽一声,抬眼在几人身上转了一圈,道:“……其实其他地方也有地上河……老夫大致测算了长度,大约需要筑堤,咳……三万余丈。”
“什么?!三万丈?!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天方夜谭!”刘县丞差点背过气去。
连苏及也震惊,这老匹夫是不是对银钱没什么概念,三万丈余丈修下来,怕是要花光大半个国库......这下陆英出面也不顶用。
柳时清自知理亏:“我也没说现在就要修......这不是跟你们商量嘛。”
“这事跟我们商量没用,还是请柳大人回京和圣上商量吧!”刘县丞拂袖而去,他怕多看柳时清一眼得折寿。
柳时清只好觑着陆英,陆英只好道:“先解决开封事宜,其余地方再从长计议。”
好歹还留有余地,柳时清松了口气。
决口处的石头还需加固,柳时清跑去前面指挥人手,树下只剩下苏及和陆英。
苏及看着一南一北走远的二人,幸灾乐祸笑道:“陆大人这是应了个烫手山芋啊。”
陆英转头瞧他一眼,挑眉道:“二公子这是关心我?”
苏及笑容戛然而止:“......陆大人眼神可真好。”
“天色不早了,我还需去趟医馆,便先告辞了!”
陆英看了眼才刚过正午的天色,笑了笑:“正巧我也要回城,可顺路捎二公子一程。”
说到这儿,陆英一副想起什么的神情:“哦,我想起来二公子不喜欢骑马......倒是也可以走回去,也花不了多少时间,约莫三个时辰而已。”
苏及收回步子,毫不犹豫改口:“喜欢喜欢!我最爱骑马,尤其是陆大人的马。”
陆英眼中带笑,心情大好,唤了马过来。
陆英这黑马不似之前那样神情高傲,见到苏及反而凑上来亲热地蹭了蹭他,鼻息喷了苏及一脸。
陆英:“这马今日倒是有些奇怪。”
“……许是它今日心情好。”苏及望天。
的确不奇怪,他昨夜路过马棚,瞧见这黑马有些躁动,顺手帮忙开了母马的栅栏……
也不知这名贵品种和寻常马匹能生出个什么样的来......
小半个时辰,黑马在医馆停下,苏及下了马道谢。
陆英居高临下瞧他一眼:“二公子先不用谢我,我还需收些车马费。”
“......”苏及嘴角一抽,难怪今日大发善心送他下山,原来在这儿等着他。
“陆大人上马时可没说过这事。”
陆英笑道:“说与不说有何区别,难道二公子愿意走上三个时辰?”
苏及沉默,竟觉得有道理。
“二公子无需别担心,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明日需要随我去宣武卫走一遭。”
宣武卫是朝中三十六卫所之一,归中军都督府管辖,是军部在河南的驻扎地,担有镇戍、城守之责。
苏及抬眼:“可是炸药一事有了线索?”
陆英:“炸药在我朝乃军需物品,其原料寻常人难以获得,听闻开封附近正好有矿山可开采硫磺。”
苏及曾在《天工开物》中见过,炸药制作需要硝石、硫磺和木炭,其中硫磺向来是军需用品,常人确实难以获得,那只能是从军中流出。
“这事会与军部有关?”苏及想起陆英曾说过运河有向北方输送粮草之责,若是作案之人牵扯在其中,那可就有叛国之嫌......
陆英不答:“明日一查便知。”
“你就是我爹?”一道童声打断二人谈话。
苏及不用回头便猜到是谁了,他面无表情转头道:“我不是你爹。”
“哦,那老头还说给我找了个爹,供我吃穿。”
小女孩不过五六岁,还穿着那日落水时穿的衣服,不似别的小孩那样神态天真,她仰着下巴,神情冷淡。
苏及心中把柳时清骂了个遍:“你家人和你弟弟呢?”
小女孩抬眼瞧着两个大人,耸了耸肩,满不在乎道:“早跑了,叫我在城门口等他们,结果一直没回来......我那日骗你们的,没想到你们现在还真信了。”
因这水患开封城不少百姓逃荒去了,看来这户人家只带走了儿子,却把女儿丢下了。
“我可没信,你这演技也就骗骗老头,”苏及低头打量小孩,“你叫什么?”
小女孩不答。
“你怕什么我又不会把你卖了,”苏及指了指马上的陆英,“看见他了吗?他可是官家的人。”
陆英一身华贵衣料,腰间挂刀,气势煞人,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官家的人。
小女孩抬头看一眼,仍不答,只垂体踢着地上的小石子,似乎在犹豫。
这小孩疑心倒是挺重,一点不似寻常孩童,不过这倒不是坏事。
苏及想了想:“你若说了,我答应你,就带你回去,供你吃住。”
“当真?”小女孩抬头一瞬,似乎有些动心,一副狐疑神色,“你不会是抓我回去报仇吧?将我卖给老头当通房丫头,或是别人家的童养媳?”
苏及眼角抽搐,不过五六岁的年纪,这孩子上哪儿听来这些有的没的。
苏及吃瘪的情况倒是少见,陆英觉得有趣:“放心,我朝犯遗弃罪者,轻者五十大板,重者流刑两年,他当真卖了你,我替你作主。”
小女孩对着陆英露牙一笑,声音清澈又谄媚,学着大人的模样朝马上的人拱手一拜:“谢官老爷替我作主。”
苏及:“......”
倒是个会看人下菜的,苏及瞟了马上人一眼,心道,这人怎么还没走?今日这么闲?
小女孩总算放了心,说出名字:“我叫李三姐。”
“......”苏及抬头望天,“你这名字倒是巧了......罢了,你若来了苏家也是排行第三,叫苏三姐正好。”
“也不见得多好听。”小女孩瘪瘪嘴,倒是没拒绝。
不一会儿,苏三姐抱着包袱出来,眉间紧锁:“......我不需要叫你爹吧。”
“......倒也不必。”
“那就好。”
苏及:“......”
苏三姐跟着回了县丞府中,最高兴的便是柳时清,他自告奋勇给人安排房间和购置物品,忙得脚不沾地,到了晚膳时方才消停下来。
柳时清挨在苏及旁边,一副孺子可教的神色:“苏二,老夫果然没看错你!要不老夫收你当学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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