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苏及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看向陆英,只见陆英也眉头紧锁,看来他也想到了。
这时,城墙上传来惊恐的喊声:“不好了不好了,河堤又塌了!黄龙来了!”
第24章 二公子觉得好看?
大地在颤抖。
远处轰隆声响起,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城中人皆经历过水患,当然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不肖片刻,开封一城就要被黄河水淹没。
所有人都惊慌起来,唯有城墙上的那人泰然自若,朗声笑着朝城墙下的人喊:“陆英,这就是我的有备而来。”
是乌日格!
他为了脱身,竟再一次炸毁了河堤。
周遭混乱一片,百姓慌乱逃窜,哭声、哀声遍起......
好在士兵皆受过训练,虽有慌乱,却并没有乱了阵脚,他们皆望着一个方向,等待为首的人发号施令。
只是......为首之人迟迟未动。
这是乌日格的阴谋,他要让陆英陷于两难:是为太子报仇而弃全城百姓不顾,还是放他离开集兵力护城?
“陆英,我倒是好奇,这次你要复仇还是救人?”乌日格说完,跳下城墙往城外去。
“......”
众士兵面面相觑,他们是该出城追乌日格还是关闭城门抵御黄龙?
然而陆英还是没有动,可细看之下,能发现他手中的刀在细微的抖动。
十年。
陆英花了十年终于见到杀害白起的人,可他却要眼睁睁见到凶手从他面前逃走。
苏及早已走出躲藏的地方,他从打开的城门望出去,能清晰看见奔袭而来的黄龙转眼间倾覆了半座山,所过之处不会再有活物。
他不认为陆英会干蠢事,但见那道身影迟迟未动,还是忍不住高喊:“陆英!太子已死,城中数万人却还活着!”
死人与活人,哪个更重要不言而喻,何况还是数以万计。
陆英闭了闭眼,最终朝城墙那道消失的残影看了一眼,将刀收回鞘中,沉声道:“所有将士听令!关城门,垒高护城堤,抵御水患!”
苏及总算松了一口气,庆幸陆英还未被仇恨蒙蔽双眼。
......
洪水翻腾而下,犹如恶鬼,吞噬一切生灵......
所有人不敢再看,他们惊心做着最后的防御,也不知晓过了今日后会怎么样,侥幸活下来,还是被洪水吞没。
这时,有人忍不住抬眼,却被眼前的场景惊住了:“快看!分......分开了!”
其他人闻声看去。
令人没想到的是,这恶鬼一般的洪水在离城一百里处被一分为二:一部分沿山而走,绕着山腰往山后去,剩下一部分冲下山与护城堤撞在一起,掀起巨浪。
所有人反应过来,严阵以待,凡被撞出缺口,便有人迅速垒上砖石和大埽,将水流阻挡在外围,有人不慎被水冲走,便有下一个人沉默地替上......如此周而复始。
他们没有时间再恐惧黄龙的威力,也没有精力哀悼同伴的殒命,将水流阻拦在城墙外成了活着的所有人的唯一期盼。
这是一场由乌日格带来的天灾,也是一场开封百姓与天灾的较量......
......
直至后半夜,水流渐小。
城墙完好,城中建筑无一毁损,唯有几处护城堤被冲毁。
“泄了泄了,水泄了!”有人喊道。
人群惊了一瞬,随即响起欢呼和叹息。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他们竟然躲过了这次的洪水,劫后余生的喜悦传遍周围,相熟的人忍不住相拥而泣。
苏及浑身是污泥,他扔掉手中的竹木,累得瘫坐在地。
喧闹中人影变得模糊,一只虎口带茧的手横在眼前。
“起来吧,地上凉。”
饶是陆英,此时也略显狼狈。
苏及默了默,拉住,借了把力站起来。可惜一起身便觉得头晕眼花,差点来个倒栽地,好在被身边人揽住。
陆英看着怀中人,扬眉道:“二公子还真是弱不禁风,若是个姑娘就该误会你向我投怀送抱了。”
“......”
苏及站稳后退一步:“陆大人多虑了。”
“苏二!这里!”
柳时清早在接到洪峰过境的消息便赶到了城门口,指挥一众将士垒墙,他一身脏污,头发乱糟糟,连长须上也挂了泥,却如往常一样中气十足,看起来倒比苏及更精神。
苏及正好想问他:“老头,洪水为何会在山腰一分为二?”
若不是这洪水在半山腰被一分为二,想来他们这次是无法抵御的,全城淹没的景象怕是要再现一次。
柳时清顺了把胡子,得意道:“哼,不是老夫的功劳还能是谁!”
“我前几日就带着人在山上挖了沟渠,想着若是又有水泄出,便引水沿着沟渠入下游河道,以减轻水势.......倒是没想到能这么快用上,若是再给我几日,我将沟渠再挖深挖宽一点,这水流更能分走一大半!”
刘县丞正巧过来汇报死伤人数,听后要朝柳时清跪下:“柳大人,是你救了开封百姓啊!”
柳时清一面慌忙拦住,一面叫嚷着受不住。
刘县丞却拉着他袖口不放,泪流满面:“你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苏及掏掏耳朵:“这套说辞倒是有些熟悉,我似乎前几日才听人说过。”
柳时清花白胡子一抖:“......”
刘县丞能屈能伸,前几日为了赋税跟柳时清吵得面红耳赤,现下因引水之恩,誓要和柳时清攀点关系。
只是柳时清受不起这“再生父母”的名头,他连忙摆手:“别别别,我就顺手挖了条沟,主要还是多亏陆英!若不是他领着百余将士牢守城门,开封城也是要被淹的......哎?人呢?”
他本想把这烫手山芋引给陆英,转头却发现刚刚还在身边的两人早已走远,只留给他一道叫不回的背影。
......
两人刚走进城内,有士兵来报韦章的状况。
苏及这才想起还有乌日格的余党,乌日格能趁乱逃走,但韦章和随行的人却没那么好的运气。
两人没有停歇,又直奔县衙牢房。
牢中油灯昏暗,韦章身上带了鞭伤,已被陆英手下的人拷打一番。
陆英走近,沉默看着脚下的人,眸中染了黑雾般,叫人看不出情绪。
韦章醒了过来,抬眼见到面前的人,抖得如筛糠:“陆陆大人,小人错了!小人也是不得已!太子之事我也是受鞑靼人胁迫——啊!”
昏暗的房间响起凄厉的惨叫。
韦章撞在墙上,“哇”地吐出几口血,暗红的血迹隐入脚下漆黑的泥地中,这下痛得连发抖的力气也没了。
陆英收回脚,冷淡道:“你也配提太子。”
苏及心中啧啧两声,这一脚丝毫没收力,怕是人已经废了大半。
似乎想起身边还有个人,陆英微微侧头,朝苏及道:“牢房外有赵铁盈送来的手书,劳烦二公子跑一趟,帮忙拿进来。”
苏及心头疑惑,他们进来时陆英为何没有提起?
可他又看了一眼韦章的惨状,哪敢置喙那么多,连忙应下。
等他出了牢房,突然想起忘了问手书在牢房外何处,见一看守经过,便叫住询问,可看守也不知情,只叫他往前面县衙中去询问。
苏及无法,只好又去了县衙,正巧在门口遇上柳时清和刘县丞,两人互相搀扶依偎着走来,好得形同兄弟.......只是,柳时清是被迫的。
苏及看得有趣,见两人走近:“刘县丞回来了。”
刘县丞:“苏公子为何在这儿?”
苏及道明来意。
刘县丞一听有赵将军送来的东西,便唤了手下人去找。
不肖一刻钟,手下人便前来回复,整个县衙,连带牢房看守都问了个遍,并未有人知道什么赵将军的手书。
刘县丞斥责手下:“是不是你们给弄丢了?”
手下忙跪下:“没有没有,是真的没见到!”
苏及心下了然,原来是陆英找的借口,想支他离开牢房。
于是道:“不必再找,想来是已经交到陆大人手中了。”
说罢,假装没看见柳时清的无言求助,径直离开。
......
苏及回了牢房,却并未急着进去,而是在门口的看守拉了会儿家常。
牢房深处不时传出连连惨叫,苏及好似没听见,和看守从开封天气聊到家中寡母,再到刚过门的媳妇儿,将人一家老小聊了个明明白白,直至里面惨叫声逐渐弱,他才告了别,踏步往里走。
牢中寂静,只有细微的声响,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摩擦。
一股血腥味铺面而来,苏及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还未走近便碰上陆英,鼻尖的血腥味似乎更浓了些。
“走吧。”陆英凶相已消,面色如常。
苏及最后朝里头瞧了一眼,什么也没看清,于是收起好奇心,跟着出了牢房。
刚过寅时,天已开始泛白,街上行人寥寥。
苏及侧头看了看身旁一身血腥气的陆英,问:“这韦章是如何与鞑靼人取得联系的?他可招了?”
“他母族来自鞑靼,自小会说蒙语,河套之战中鞑靼人与他取得了联系,以他母亲性命要挟,让他将太子行踪透露。”陆英顿了顿,又继续道,“那日白起只带了百余将士在贺兰山一带探查,鞑靼人谋划已久,得了韦章传回的消息,带了万余人围剿......”
苏及沉默,韦章已是乌日格的弃子,先太子白起因他殒命,等待他的只有一条路。
他想起牢中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忍不住猜测韦章是否已经死了。
不过隔日,苏及便知道人还没死,不过算得上生不如死。
柳时清四下看了看,确信陆英不在附近,才道:“听说那韦章四肢尽毁,只能瘫在牢中,每日受尽折磨,生不如死,陆英却还命人每日用人参吊着一口气,啧啧,真是心狠手辣.......”
苏及捂住苏三姐耳朵,却收到几计白眼,三姐明显已经听了个全。
他压下心绪,这才是陆英的真面目,他先前还用李如玉施以威胁,想和陆英做交易,真是不知死活......
......
抗洪一役,柳时清成了开封的活菩萨,城郊的百姓将他称为河神转世,成日有不少祭品放在门口,更有人隔着院墙朝里祭拜,香灰和纸钱的灰烬顺风吹到院中,叫院里的人一靠近墙边就呛咳不止。
柳时清终于受不了,连夜收拾包袱住到了河道边上,一边指挥工人将乌日格炸出的缺口再次补上,一边演算他那套束水攻沙的治水之道......反正怎么样都好,就是不愿回去。
这日,难得的月明星稀。
苏三姐已经睡下,院中安静,也没有白日的烟尘。
苏及往杯中倒了酒,算一算日子,他离家已经一月有余,也不知道他大哥和珙桐他们如何了。
“二公子好兴致。”
一道声音从廊下传来,不用回头苏及也知道是谁。
陆英手中提了一坛酒,看来也是来此处饮酒的。
苏及举杯:“陆大人可要来一杯?”
陆英不推辞,在他对面坐下,苏及往他杯中倒了些酒:“重阳菊花酒。”
陆英饮下:“别有一番风味。”
于是两人对坐饮酒,一时无话。
苏及觉得不自在,但想着是自己邀人坐下的,只好当先起了话头:“据说先太子在位时多受人拥戴。”
“白起是当之无愧的帝王,比他那父皇强多了,能文能武,心怀百姓.......若是还活着,未来会是不可多得的好皇帝。”
听柳时清提起过,舅甥两人差了八岁,从小一起长大,关系极好,这也是为何陆英对白起战死执念颇深的原因。
苏及:“你执意要查清河堤溃决的原因是已经知道是鞑靼人干的?”
“一开始只是怀疑,我的人在开封附近见到了乌日格的踪影,之后便收到河堤溃决的消息,无巧不成书。”
苏及点点头,斟上酒:“那为何会怀疑韦章?”
他一直有个疑惑,陆英为何能注意到韦章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物?
此人只是个小小千户,连炸药运输也从未亲自过手,看起来赵铁盈的嫌疑都比他大。
陆英:“这倒是个机缘巧合,白起手下的士兵仅剩三十余人,皆被安排在远离京城的卫所,一年前皆被我暗自调回了京城,韦章却留在了这里,一开始只以为他是在此处娶妻生子才不愿回去,但呈上来的档案却显示他是半年前才从京城又调回开封的,那日他却将此隐瞒了下来。”
苏及皱起眉,有人特地将韦章调到此处?是为了河堤一事......
若是能随意调动宣武卫,那看起来权力不小,可目的是为何?
北部军粮皆靠运河......
他猛地抬起头,朝中有人与鞑靼勾结!还是为了减弱北部军防!
这可是通敌卖国。
苏及咽了口唾沫:“所以这就是你为何还留着韦章的原因?你要查出京城的那人。”
月上中梢,陆英晃了晃手中酒杯,杯中那道月亮的倒影顿时模糊不清,半晌,他饮尽杯中酒,道:“我几次想杀了他,却都忍住了。”
苏及默了默,就陆英折磨人的手段,韦章怕早就想一死了之了。
“陆大人为大局着想,令人钦佩。”
陆英盯着他:“二公子当真这么想?”
陆英为了开封百姓,还是放走了乌日格,足以说明这些。
苏及:“发自肺腑。”
陆英轻声一笑,不再问,也不知信了没信。
苏及再往他杯中斟满酒:“心中郁结时,酒能浇愁。”
陆英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他的眼睛上:“二公子为何觉得我心中郁结?”
这还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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