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及送走王、李二人,苏三姐这才回过神,她喃喃道:“五百两看一尊泥像......难道这神女像前世救过你命,你今生要花五百两来相见?”
苏及拍了拍她的头,好笑道:“少看戏文,不过你说对了一半,这神女像的主人确实救过我的命。”
“?”
苏及不理会苏三姐的疑惑,他捡起地上的盘子和枣糕,那糕点在地上滚了一圈沾了灰,便扔到门外树下,却引得苏三姐不满:“你为何扔我的枣糕?”
苏及瞥她一眼:“你现在是苏府的三小姐,无需再捡地上的东西吃,走吧,我带你去买新的。”
苏三姐咬了咬嘴唇,从椅子上跳下来跟上。
两人踏过门槛,一只肉乎乎的手偷偷拉住苏及的袖口:“我要吃两块。”
苏及表情无奈:“我说了,你是苏府的三小姐,别说吃两块,二十块也吃得起。”
苏三姐眼睛一亮:“我真能吃二十——”
“当然不行,我只是打个比方。”
苏三姐眉毛又耷拉下来。
......
一晃又过了十日。
苏及嘴上虽不说,但暗地十分肉疼,那可是足足五百两。
于是他转头又将修缮字画的价格翻了倍,也要叫这些扬州的公子哥们尝尝肉疼的滋味。
这次苏三姐不再骂他黑心肝,毕竟她掰着手指头数了一天也没数清这五百两可以买多少个枣糕……摊子。
苏及忙于赚钱,日子过得还算平静。
但京中传来的消息却怎么不太平。
听说陆英私自关押钦天监李如玉一事被人告发,他一反常态,供认不讳,圣上大怒,以其谋害朝臣、干预立储为由削了手中兵权,如今身上只剩下个有名无实的爵位。
现在北边蠢蠢欲动,陆英的兵权却在这个时候被收回,宫中那位贵妃的枕边风怕是功不可没......
苏及快步走进屋中,打算写信回家询问一番,刚一提笔又作罢。
还是算了,想来陆英就算没了兵权也有安南侯的身份在,处境不会差到哪儿去......何况这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第28章 名曰招魂
清明前后,开春寒意还未来得及褪去,雨丝却若情人的愁绪,下得淅淅沥沥、销魂断肠。
苏家祖坟安置在城外的一座山上,山不高,却随处可见墓碑或无名坟堆,也不知这山上到底埋了多少尸骨。
天色有些暗,一路走来,没烧尽的黄纸被风吹散,又被雨水打湿,挂在一半枯一半嫩的草木间,似是亡人的挽留。
苏及不喜这萧瑟阴冷的山间景象,只觉得瘆人,于是也未在山上多待,草草走完祭祖仪式便带着苏三姐往山下走。
靛蓝的油纸伞在山间小道穿梭,行至半山腰的位置突然停了下来。
苏三姐突然拉住苏及,指着路旁杂草,道:“那里好像有人?”
“许是乞丐......不用管,下山告知官府一声便可。”
苏及连看也不看,这荒山野岭的,到底是人还是别的什么还未可知。他怕小孩沾了污秽之气,拉着苏三姐走得更快了些。
可苏三姐却狗胆包天,不但不走,还盯着看得越发仔细。
“可是在动。”
苏及无奈停下步子,朝苏三姐指着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处半人高的野草堆,隔了一层蒙蒙烟雨,他看见雨滴正从叶尖簌簌滚落。
还真是在动。
苏及眯眼看去,掩在深处的东西还穿着衣服,似乎真的是个人。
他环顾四周,这山中并无其他行人,若是放任不管,不出半日,那人怕是当真要冻死在山中......
他正纠结着救还是不救,苏三姐却已经破开草丛,毫无惧色地朝那处走去。
苏及心中一叹,只好跟着走去:罢了,就当是苏家先辈给的指示了。
越走近,苏及便越觉得不对。
这人可不像是个乞丐。
普通百姓大多穿布鞋或草鞋,这人却穿着皮革制成的靴子,再往上看,脸背对着他们,云纹底色的黑衣上隐约可见有几道破口,周边血已经凝固.....这是刀伤?
正在这时,倒在地上的人又突的动了动,吓了他一跳。
苏三姐欲再往前,却被苏及拦住:“这人身上有刀伤,不是寻常人。”
“那我可以看看他的刀吗?”
“刀?”
苏及看去,只见那人身下确实压着一把刀,难怪苏三姐如此好奇,说半天看上了别人的刀。
不知怎的,苏及只觉得这刀颇有些眼熟,他虽不懂兵器,可也知道漆黑的刀柄和刀鞘并不常见。
他想起那双轻抚上刀柄就叫人脖子发凉的手。
一个念头在脑中划过,却被苏及立刻否掉:陆英应该远在上京,怎会出现在这里。
不可能,绝不可能。
话虽这么说,但那个念头却在脑子挥之不去,他心中叹息,只低声喃喃:“看一看也不打紧。”
苏及凑近,废了些力气,将人翻了个面。
“......”
苏及一阵恍惚,若不是有冰凉的雨丝不时落在脸上,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了。
躺在地上的人闭着眼,少了往日看什么都如看畜生的视线,那张被女娲精雕细琢的脸如今白如一张纸,浓长的睫毛湿成一簇簇......这哪还是那人人惧怕的蛇蝎美人。
......
陆英醒来已是晚上,他抬眸环视一圈,目光落在桌旁睡着的人身上。
外面寒风肆虐,雨打在窗棂上噼啪作响,屋内倒显得安静温暖,桌上的烛灯时不时跳动着,烛火柔和,正照在桌前一张清秀的侧脸上。
苏及睡得并不安稳,窗外的风雨声扰得他只能浅眠,时睡时醒间总觉得脸上有东西,似蜻蜓蝴蝶之类的东西拂过。
这般冷意,哪会还有这些活物。
他这样想着,摸了摸脸,睁开眼,正对上陆英的眸子。
啧,这双美人凤眼还是闭着更好看些。
苏及打了个呵欠,给自己倒了杯茶醒神:“陆大人醒了?大夫已经来过了,说你中了十二道刀伤,血流了一半,肩部骨头错位,还没死也算是命大。”
陆英收起视线,扯起嘴角:“看来是托了二公子的福。“
“好说,不过陆大人怎会在扬州?”
“我来寻一件东西,收到消息那东西在扬州。”
苏及“哦”了一声,问道:“陆大人这是遇上仇敌了?竟要将你置于死地。”
陆英胸前裹了纱布,唯有左手和脑袋还能动一动,看起来确实是死里逃生:“想必二公子也听说了,我如今手上无兵权,空有一身爵位,自然是墙倒众人推。”
这话说得凄凉,但脸上却无一丝落魄之态。
苏及倒是意外,陆英虽然没了兵权,但背后还有侯府和皇后,什么人会如此猖狂?
“陆大人知道是何人要杀你?”
“我树敌良多,上至朝中一品官员,下至江湖侠客,要杀我的人可以从侯府门口排到城外西山,实在不知是哪一家的。”
“......”
如此多的仇敌还能活到现在,不知该说运气好还是运气好。
苏及默了默:“那陆大人有何打算?“
陆英略低头看了一眼裹得像粽子一样的身躯,挑眉道:“二公子不是说了,我身上刀伤数十道,血流了一半,肩部骨头还错位,貌似什么打算也做不了。“
苏及眉心一跳,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连忙道:“那我这就写信,通知安南侯府的人来接应。”
“不可。”陆英道,“我这次出来只有府中人知道,行至途中遇到埋伏,怕是府中已有人被收买,若是现在告知我在何处,先赶来的不知会是什么人。”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苏及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可我这小门小庙,怕是叫陆大人嫌弃。”
“怎么会,我瞧着这屋子就不错,既避寒又遮雨。”
“......家中只有一个老奴,不及侯爷府有成百上千的人能使唤,怕是会照顾不周。”
“有二公子照顾我,我断不会嫌弃。”
“......”
他何时说了要亲自照顾了?
苏及嘴角一抽,只想再找些托辞拒绝,陆英却又道:“我如今这副残破之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不能奈何,只怕到时候被人知道藏身之处,二公子也会被我牵连。”
打蛇打七寸,陆英自是将苏及的七寸摸得明明白白。苏及饶是再不愿意,也不得考虑这一点。
他现在反应过来,自己救了个烫手山芋回来。
犹豫间,床榻上传来一阵咳嗽,苏及先倒了杯水递过去。陆英接过,连杯子也有些拿不稳,苏及无奈,只好帮他扶着。
苏及不言语,平日里睥睨玩物的老虎如今成了病恹恹的大猫,连喝口水都费劲......这场景一时让苏及心头怪异。
他心头叹息,禁不住先退让一步:“陆大人还是先养伤吧。”
“那就多谢二公子。”陆英垂眸道着谢,脸上平静,似乎早就料到。
第二日,苏及借着买画具的功夫在城中打听了一番,却并未听说城外有打斗,也没有遇上四处报官寻人的。他转念一想那些人躲在暗处,估计也不想追杀一事暴露。
罢了,总要叫人先将伤养好再说。
随后几日,苏及除了接些修复藏品的私活,还得照顾陆英,一时忙得团团转。
正午过后,他将游春图上色后挂在窗前,转身进了东厨,苏三姐正帮忙看着药罐,见苏及进来,打了个呵欠站起来:“药煎好了。”
苏及摸摸她的头:“去玩儿吧。”
房中陆英已经醒了,正看着不知那里找来的话本:“陆大人今日好兴致。”
陆英抬头:“苏三姐怕我无聊,帮我找了几册话本。”
说来也奇怪,陆英的名头无人不晓,京中更有人将他的名字用来吓唬哭闹的孩童,可是苏三姐却不同,她好似对陆英颇为亲近,现在竟还会用他的话本来讨好对方。
供她吃喝的苏及也没得过这般待遇,他哼一声:“这些话本都是我从东市淘来的孤本,她倒是大方。”
“二公子吃醋了?”陆英好笑道,“她不过是想和我学武罢了。”
“学武?”苏及管不了说他吃不吃醋,眉间凝起,将药碗放到床榻旁的矮桌上。
“她说要保护苏家。”
苏三姐被父母抛弃后便在开封流浪,见惯了乞丐们为了半个馒头打得头破血流的场面,在孩童的认知里会打架就能抢到吃食,不至于受欺负。
苏及怎会不止那小孩儿的想法,他从前也经受过,只低低道:“苏家又不是没有护院,用得着她一个小孩。”
陆英看着苏及脸色由阴转晴,笑意更甚:“我答应了她,立夏便开始教她。”
苏及动起了心思,若是能拜陆英当师傅,苏三姐就算学不会多少,往后也能多个安南候府当靠山,左右不吃亏。
想到此处,他道:“那就劳烦陆大人了。”
他打着算盘,竟忽略了那句立夏。这不就说明这人还要待上不少时日。
药冷得差不多了,苏及将碗端给陆英,陆英喝完后突然正色道:“我也有一事要劳烦二公子。”
“何事?”
“能否帮忙换药?”
“……”
苏及觑了眼一旁的话本:“陆大人的左手似乎还能看话本。”
“纵使左右手都无碍,但背上的伤却还是不成。”
倒是忽略了这个麻烦,苏及垂眼思量,这药需得日日换,今日若叫了医馆大夫来换药,那明日、后日又该如何?
一时正想不到别的办法,此时陆英又道:“罢了,二公子若是觉得劳烦,背上的伤就叫它自己愈合吧,无非是好得慢些。”
说完,陆英动了动身躯,背上竟又浸了血出来。
这样一来,倒显得苏及有些不近人情了,连帮忙换个药都不愿。
苏及吐了口气,从桌上拿过药膏:“还是我来吧。”
陆英难得低眉顺眼:“那就有劳二公子了。”
说着,便解了衣带,再是裤带。
“……裤子便不必脱了吧!”
陆英停下,悠悠道:“我只是松一松,并未要脱。”
“……”
陆英脱了上衣,又拆开纱布,露出身上的伤。
苏及端着药膏,好似如临大敌,他深吸一口气,神情凝重,目不斜视,犹如作画一般谨慎。
药搽到一半,陆英侧头突然道:“二公子怎么流汗了?”
“嗯?”苏及摸了把额头,竟真的出了一脑门的汗,他用袖口煽了煽,胡乱道,“今日天气有些热。”
陆英看了一眼门外,正下着雨,门口杏树被吹得左右摇摆。
他伸手将一旁的窗户打开了些,雨水顺风而进,吹了苏及满脸。
“......”
陆英神态关心,询问道:“现在如何?”
“……好多了。”苏及一连打了几个喷嚏,确实好多了。
陆英的肩背上除了带血的伤口,还有陈年旧伤,刀疤蜿蜒凸起,看起来颇为可怖,当时必定深可见骨。
“陆大人的旧伤都是战场上留下来的?”
“怎么?二公子觉得丑?”
倒不是丑,只是叫人看了后背也跟着疼起来。
京中不少世家公子只知吃喝玩乐,哪里懂什么兵法策论,倒是陆英,一个堂堂侯爷,生下来锦衣玉食,竟愿意吃这等苦,叫人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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