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冷了,云枝抱了抱自己,她仰起头,怎么都没有忍住泪水,看着天上的月亮,轻声问自己——
“真正失去她,我还能好好活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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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录音,云枝发到简熙邮箱,她不希望简熙误会她的感情,当然,她还抱了一丝侥幸心理,万一简熙愿意原谅她,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
云枝暂时没有辞职,既然来了,那就有始有终,她打算把这届学生,带到毕业。
但当云枝站在讲台时,她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双手撑着讲桌,看着她的学生们,脑子里便情不自禁闪回那天,简熙把她压在讲桌上亲吻的情景,她还记得简熙嘴里的甜味。
走在教室的过道,迈出的每一步,都踩在简熙和她忘情拥吻向后退的记忆里,停下脚步,嘴上在给站起来问问题的学生答疑解惑,脑子里却一会儿闪过简熙用甜蜜的语气说爱她,一会儿闪过简熙面目狰狞地指着她骂脏。
云枝第三次站在讲台上走神了。
赵晶一声咳嗽,云枝缓过神来,她发现自己没办法再专心去做一件事,只要一从回忆里抽离出来,看到若无其事坐在那里的余欣,分分钟都想掐死她,只恨自己当年太蠢,怎就被鳄鱼的眼泪蒙骗,怎么就没打死她。
不能再误人子弟了,云枝决定辞职。
一堂课结束,云枝扔下粉笔就走了,走得很急,看她背影,能看到颈侧凸起的那条筋和忽然红起来的耳朵。
云枝哭之前,身体会先做出反应,先是眼睛红,然后是鼻尖,最后是耳朵。
了解她的人是谁,是暗恋过她的人。
“云老师!”
赵晶在楼梯拐角把她喊住。
云枝不加掩饰地回头,那张举世无双的脆弱脸庞,又一次洗刷赵晶的眼睛,她恨过云枝,但在这一刻,所有都可以一笔勾销。
赵晶凭着第六感问:“云老师,你是要走了吗?”
“嗯。”
赵晶还是不舍了,“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以前的云枝,肯定会体面地说一句“会的”,但现在简熙已经不在她身边,用不着再跟别人表演什么好教养,她淡淡道:“不会了。”
赵晶对她没有非分之想了,也是真心祝福她和简熙能够幸福,她以为她们是想要从此远走高飞,那以后想再见面,真的很难。
有一件事,困在赵晶心底,让她夜夜难眠,说出来,也许心里会好受些,也不至于日后成为她心底永远过不去的坎。
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胃疼,眼睛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是自在的,云枝撑着栏杆,支撑住疲软的身体,什么都不在意了,什么都可以说了。
“如果你想问我那件事的话,那我跟你道歉,照片是我故意被你拍到的,我在利用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
云枝眼神涣散,靠住栏杆,腰往后一仰,那种自暴自弃的堕落感,真的是脸上多少坚强都掩盖不掉的。
赵晶伸手又缩回,正在说的是一件让她非常心虚非常内责的事,因此语序十分混乱。
“云老师,你知道,或者不知道,我都一定要跟你说,范朋刚,还有谁,我忘了,就是那几个男生,他们被开除,其实是因为他们想要欺负简熙,我提前就知晓的,但我那阵子就很坏,我没告诉简熙,我要是能善良一点,简熙也不会受伤害。”
欺负……
简熙被欺负了……
云枝攥着拳头,浑身都在抖,眼泪唰地掉下去,她背过身去,先仰头,再低头,最后重重一拳,砸在肩窝,她伸手捂住嘴,隐忍的呜咽声还是被身后的赵晶听了去。
赵晶说得语无伦次,脑子里过了一遍刚才的话,总算想起自己漏说什么。
“幸好柳晓燕找到了郑校,郑校及时赶到,他们才没有得逞,但简熙受了很大的惊吓,云老师,我真的很抱歉,很内疚……”
这件事憋在赵晶心底,终于得以发泄出来,可能不是为了得到一句原谅,不然她完全可以去找简熙,为什么要跟云枝说,因为她清楚,云枝和简熙是最亲近的人,告诉云枝,云枝一定会生气。
她想要的,是一句怒骂,是一个巴掌,被骂,被打,心里的内疚也许就能减轻。
赵晶的期待落空了。
云枝失了语,顶着一双红肿的眼,拖着千年的沧桑,一步一步踉跄着走了。
为什么直到她失去简熙的今天,她才知道这件事,为什么没有人告诉过她。
小简,被姐姐强行进入的时候,恨吗?怕吗?
小简,疼吗,你疼不疼?
云枝蹲在音乐教室的墙角,悔恨不已地抓乱头发,她从隐忍着哭泣,到泣不成声,一遍一遍给简熙拨去电话,回应她的只有机械的声音。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姐姐错了,姐姐知道错了。”
“小简,接电话,接电话啊,你别不要姐姐……”
云枝只要想到简熙经历过那样的事,而她,却一次又一次,对她造成二次伤害,三次伤害,她就怎么都不能够原谅自己,她想见到简熙,好好抱抱她,好好安慰安慰她。
可是,已经铸成的伤害,该用什么来抵消。
一辈子孤家寡人,够不够?
云枝给郑璇打电话,郑璇没有接,就发来三个字,「她走了。」
「去哪了?」
「我不知道。」
云枝艰难地眨了下眼睛,恍惚间,流走的时间回到她眼前。
老房子很旧,但沉睡在她臂弯的妹妹很新,像是初升的太阳,带着希望,那时候,她对妹妹唯一的期许就是——
幸福,快乐。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贪心,变得不知足,想要的越来越多。
如果能够回到一开始,该有多好。
这个世界太大了,大到一次普通的分别,人海里便再也寻不到她的身影。
这个世界又太小了,一转身,一眨眼,一回眸,她不在,但处处都是她。
简熙在等她回家,说要给她过生日。
云枝穿着最靓的裙子,化着最精致的妆,推开那道门,走过洒满花瓣的地板,坐在长桌前,满脸幸福的笑容。
她对着插着蜡烛的生日蛋糕许愿,吹灭蜡烛,她为自己切了一块蛋糕,叉了一小口,送进嘴里。
扬起的嘴角忽然颤抖,闪烁水光的眼,泪水终于断线。
“酸了,酸了。”
“晚了,晚了。”
什么都晚了。
云枝一口一口吃着蛋糕,笑着抹去泪水,和对面碰了下杯。
“小简,我的生日愿望是,祝你幸福,祝你快乐。”
“祝你,永远别再遇见像我这样的人。”
这时,叉子一戳没到底,她从蛋糕里面,拿出一枚过期的戒指。
第105章 轻浮的金发女人
那天大风刮过,遍地朽木,从此她潮湿的灵魂,再也没有乞求过一把伞。
那场雨很大,浇到头顶,带走眼泪,带不走伤悲。
边城的雨带不去北城,十八岁爱过的人,也带不去二十五岁。
北城。
市中心一处矜贵地段,出入都是商业精英的摩天大厦背后,一家名为“迷莺”的酒吧招牌高调得近乎傲慢。
女孩推开酒吧沉重的门,门上铜铃轻轻一响,她走进去,闪射的彩色灯光刺得她眼睛生疼,她不适地揉了揉,皱眉躲开喝得醉醺醺的酒鬼,经过陷入阴影的卡座,轻车熟路地走向酒吧深处,她跑上二楼。
期待见到的人,终于可以见到了。
站在对比之前要轻薄许多的一扇门前,女孩深呼吸,敲了门,咚咚两声。
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紧张地像在打鼓。
“进。”
沙哑的尾音卷着一丝轻浮,听着,就能想象到她那双滴了蜜的眼。
女孩推门而入,不管见多少次,心跳还是漏掉半拍。
这里是酒吧后台休息室,隔断后面,是更衣间,空间不大,好在视野还不错。
宽敞的落地窗前,女人陷在沙发里,曲着腿,光裸的脚一上一下交叠着,丰腴的大腿上两道印子是被腿环勒出来的,披在肩上的那件宽大的男士衬衫堆叠到大腿,一半滑落,一半挽在肘弯。
她像只累坏的猫,伏着身子趴在沙发扶手上,指间香烟火光明明灭灭,掌根轻轻按揉额头,懒抬眼眸,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女孩的脸看红了。
“小朋友,放假了?”
眼睛随便一眨,好似无声的撩拨。
从更衣间走出来的杨月听到这话,朝女孩一笑,“需要我回避一下吗?”
“不……不用。”
杨月走到沙发旁边的椅子坐下,弯腰耳语,“简熙,咱这地方,那哪是未成年该来的,她总来,天天来,你看着办吧。”
这女孩叫方文潇,今年十六岁,还是个高中生。
去年冬天,她在酒吧附近一家便利店捡到一张身份证,想着失主肯定会很着急,她便在寒风中等了将近两个小时,总算把失主等来了。
女人一头金发,长波浪垂到胸前,笑着对她说:“谢谢。”
女人的笑容很轻浮,举手投足间的感觉更轻浮,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常年混迹在夜店的女人,她看起来很不正经,但她的眼睛不一样,和那些人都不一样,即使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挑逗,但抛开轻浮的表面,冷傲的底色是无论如何都抹不去的。
简熙。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方文潇记下了。
那天,方文潇跟在简熙身后混进酒吧里面,这一跟,就到了今天。
简熙说过她几次,她不听,默默坐在离简熙不近不远的地方,有时候还会把作业拿到酒吧里面写,她不打扰简熙,就看着简熙,直到工作人员来查身份证,把她请出去。
方文潇中性打扮,中分卷毛,黑框圆眼镜,又帅又可爱。
这么有辨识度,简熙轻易就能看穿她对自己藏了什么心思。
没拒绝她,是因为每当看着她,就怀念起从前傻傻的自己,只不过自己运气不好,遇人不淑。
她受过伤,懂得那种被伤害的滋味有多不好受,便不会去伤害她人。
能被一个人真诚喜欢,那是福气。
简熙没有看轻小朋友的喜欢,相反,她很珍惜每一个善待她的人。
方文潇进来后,简熙就把烟掐了,朝她招招手,“你过来。”
方文潇走到她身边,没靠太近,“简熙姐姐,你可以抽烟的,不用因为我……”
“你叫我什么?”
简熙撑直一点身体,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方文潇清了清嗓子,重复一遍,“简熙姐姐。”
这声称呼把简熙唤回遥远的从前,她的表情一瞬间凝重,自嘲的微表情过后,更加轻浮的表情出现。
还是要在小朋友面前注意一点形象的,她把衬衫提上去,一手拢住。
“别叫简熙姐姐,叫姐姐。”
“为……为什么?”
简熙皮肤本来就白,金发衬得她更白,随便撩了下头发,洗发水的香味飘出来,她笑了,却不够走心。
“叫姐姐,更亲切。”
方文潇自是高兴,“知道了,姐姐。”
视线低垂,看到简熙身上那件男士衬衫,情绪顿时低落起来。
“姐姐,你身上这件衬衫是不是不太合身啊,我跟你身高差不多,不然你穿我的吧。”
说着,她脱下身上的夹克,递给简熙。
简熙笑着摇头,没接,“天冷,你穿着吧。”
方文潇满脸失落。
她家境很好,常送简熙昂贵的礼物,简熙不收,她还一直送,其实是为了跟简熙证明,她有钱,有很多钱,如果简熙需要钱的话,她可以给她,她不想简熙再在这里做什么酒吧头牌了。
但每一次提起,简熙总是像现在这样,笑着对她摇头。
简熙像是为了钱,又像是为了别的。
她仿佛经历过很多,仿佛把一切都看透了,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她去留恋,她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可以在很多色眯眯看着她的人面前,做出轻浮的姿态。
但为什么,透过一支烟观察她,透过一杯酒品味她,她在跳舞,你却觉得她在坠落,她在笑,你却觉得她在哭,她手里拿着一沓又一沓客人塞给她的小费,她谄媚地向客人道谢,你却觉得她随时都能扬了手里的红钞票。
她很神秘,因为她总是黯然神伤,即使她正在对你笑。
方文潇又一次忍不住说道:“姐姐,你可不可以……换一份工作。”
简熙没有因为她稍显冒犯的话而生气,笑容就没收过,因为她知道,小朋友来看她一趟,挺不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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