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浔慢条斯理地依照谢浮玉的要求,用老虎钳把铝线剪成几种长度。
“十二点十七是饭点,”他掀眼看看墙上的挂钟,过了会儿又看看电视机,“正常情况下,这个时间点会播什么?”
谢浮玉:“电视剧?新闻?”
现实世界里的选项无非就那几样,要么正儿八经,要么纯娱乐。
“新闻……”殷浔自言自语般咀嚼这个词,手头无意识加重了力气,铝线被他来回掰折几下,直接断了。
谢浮玉:“……”
他从殷浔手中抽出报废的铝线,问:“你怀疑今天要播的是新闻?”
殷浔不置可否,“604的男人只给警察开门,又反复询问我们抓到‘他’了没有,说明‘他’很可能处在潜逃状态,并且‘他’的危险系数很高,不然604那位不会一直躲在家里。”
人总是潜意识地认为家是安全的,因为一个有顶的房子就像母亲的子宫,回家仿佛回到了自己的胚胎时期,周身被羊水三百六十度包裹住,任何东西都无法伤害到这具身体。
而如果“他”是个危险分子,警方大概率会通缉对方,新闻对此应该也有报道,届时他们就能得知“他”的身份,补全逻辑链最重要的一环。
谢浮玉闻到自热火锅的香味,疲惫地叹了口气:“但愿是新闻。”他已经有点厌速食了。
殷浔捏捏他的后颈,低声说:“出口就在楼顶,即便不是新闻,运气好的话也能找到。”
正如密室逃脱的密码锁不一定需要经过多重线索拼凑出正确的密码,欧皇随意拨动一串数字都有可能解开藏着钥匙的宝箱。
但谢浮玉默默评估了一下自己的运气值,一时间好像更忧伤了。
他心不在焉地焊完两张崭新的弓,又对原有的箭头做了修改,将箭头磨得更尖。
祝析音端着一盆大杂烩回到客厅时,谢浮玉刚刚把弓箭分好。
“十二点十六了。”祝析音盛出一碗杂烩递给他,“殷哥刚跟我们说,用自热火锅自带的塑料盆吃饭有种命很苦的即视感,用碗还能骗骗自己,你就当这是家里煮的火锅吧。”
谢浮玉偏头看殷浔:“……”好一出掩耳盗铃。
殷浔若无其事地东张西望。
几人按照昨天的座次围坐在茶几边,殷浔低头吹了吹浮在碗面上的油,再抬眼时,液晶电视缓慢亮起一片荧荧微光。
谢浮玉拔掉电烙铁,夹了块开花肠往嘴里放,含糊说:“来了。”
话音刚落,宽大屏幕中央缓缓浮现出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样貌陌生,却活人感十足,总之不太像纸人变的。他身后搭着几块板子,看背景应该是某地方卫视。
“欢迎回到午间三十分,我是主持人陈健。”男人朗声道,“现在插播一条来自警方的紧急通报,一名涉嫌发布多封恐吓信的嫌疑人正在逃逸,警方正全力追捕中。”
“据目击者透露,该嫌疑人为男性,年龄在25到30岁之间,身高约一米八,身穿深色夹克,最后一次现身的地点是在本市东城区晚香玉小区的一栋民宅附近。恐吓信中多次出现报复目的明确的字眼,已引发社会广泛关注。
目前,东城区派出所已启动应急响应机制,并在此呼吁广大市民提高警觉,如有任何线索,可立即拨打警方热线。我们也提醒市民,切勿信谣传谣,更不要擅自接近可疑人士,以免发生不必要的危险。接下来,我们将持续关注事件进展,并为您带来后续报道。请大家保持冷静,注意安全。”
主持人说完后画面一转,屏幕上显示出一段电台记者传来的前线报道。
谢浮玉盯紧电视,蓦地眸色一沉。
采访镜头中晃过一张熟悉的脸,赫然是604住户。
他依旧穿着那件洗掉色的旧居家服,站在楼房一角神色紧张地扯着警察的衣袖,谢浮玉从嘈杂的背景音中隐约分辨出他的口型。
[你们抓住他了吗?]
与此同时,电视里传出一阵画外音——
“据悉,报案人是江宁地产董事长江振业的秘书李运呈。据李运呈所说,晚香玉小区发生意外后不久,他就收到了一封恐吓信。发信人声称,如果李运呈不在规定时间内公开陈述自己的罪行并自杀,他将亲自前往李运呈的住处处决对方。”
谢浮玉看到这里微微皱眉,似乎没想到新闻会在放出嫌疑犯照片前首先公开受害者的个人信息,感到匪夷所思的同时,又禁不住推测副本这样设置的用意。
“我向来遵纪守法,勤勤恳恳工作这些年,从没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我不知道他究竟受了谁的指使,想要置我于死地。”李运呈面色痛苦,在镜头前字字恳切地剖白,“如果您是晚香玉小区的业主,具体赔偿早已在事故第二天打到了您的账户里,您的任何合理要求,江宁地产都会满足,请您谅解。”
现场连线结束在李运呈憔悴苍老的脸,紧接着画面卡顿了两秒,弹出一张模糊的肖像画。
谢浮玉看见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捏着筷子的手一顿,瞳孔倏然放大,“是楼顶的那个纸人。”
第172章
现实世界中常见的嫌疑人照片一般是画质清晰的大头照, 或是由专业人士经过反复推敲而后形成的肖像图,屏幕里现在呈现的这张简笔画多少有些儿戏,但足够还原,抛开衣服的颜色不谈, 简直一比一复刻了趴在顶楼天花板的纸人。
几人第一次见简笔画版本的通缉令照片, 谢浮玉短暂怔了两秒后下意识掏出手机记录, 镜头里却一片漆黑。
“应该只能用眼睛看。”殷浔分了支笔给他,邀请对方加入速写小队。
谢浮玉明显是抽象派,祝析音无意瞥见她哥的大作,手一抖在纸人眼部拖出一条狭长的眼线,好在她养娃多年,钞不上妆的时候全在苦练画功, 匆匆几瞥已经能临摹出八分像。
“手机拍其他东西都正常,昨天我还拍了一点nddp。”祝析音丢开笔,抻直胳膊伸了个懒腰,“通缉照不能拍摄说明什么?新线索么?”
副本是有逻辑的,一切不合逻辑之处很可能藏着重要信息。
谢浮玉想起604住户摆在鞋柜上的那幅字,手指勾着笔转了两圈,斟酌片刻吐出一个词:“眼见为实。”
言多必失, 眼见为实。
前者对应bonus纸条中的“用舌头讲话, 却伸出一把冷剑”,后者则如同某种隐晦的暗示, 将拉奥孔的死与604住户的人物底色联系起来。
拉奥孔因真话而死, 604住户兴许在撒谎。
“真正受到威胁的恐怕另有其人。”谢浮玉屈指点了点手旁的草稿纸,答案不言而喻。
茶几正前方,电视画面依旧停留在那张通缉照上,客厅安静得只有纸笔摩擦的沙沙声。
没过多久, 谢浮玉再次听到了主持人陈健的声音,“欢迎回到午间三十分......”
画面转回电台,新闻开始重播,仿佛昨天中午重映的法语音乐剧。
殷浔盯着电视机看了会儿,“新闻不会播那么久。”
节目名叫午间三十分,串词用的又是“回到”,这档节目大概会从十二点持续到十二点半,即便是轮播,也一定会卡在十二点半之前结束。
逻辑之内全部合理,逻辑之外皆为异端。
“一轮的时间在五分钟左右,”谢浮玉扭头瞥瞥墙上的挂钟,“再看一遍,重点关注有李运呈的那段连线。”
他们昨天赶在nddp播完第二轮前猜出了正确信息,谢浮玉因此不能确定节目播放时长是否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倒计时,而且目前电台并没有任何终止放映的预兆,说明这条新闻包含的信息还未被解读出来。
最后的七八分钟格外关键。
四人不约而同停笔,全神贯注地看起了新闻。
“据目击者透露......如有任何线索,可立即拨打警方热线......请大家保持冷静,注意安全。”主持人咬字清晰,播报内容与方才如出一辙,紧接着画面一转,从电台演播厅切换成晚香玉小区,记者正在随机采访小区居民。
604住户的身影仍然醒目,不过这一次,他不再是主要的受采访的对象。
准确地讲,采访李运呈的记者与李运呈本人只在画面中占据极小的一角,仅作为背景出现,采访全程没有放出声音,604住户的自白被掐断了。
人物被削弱后,周围的环境特征得到了有效凸显,除玩家所在的这栋筒子楼是完整建成的民宅外,晚香玉小区内的其余建筑都被一层亮蓝色的纱布包裹着,那是盖楼过程中出于安全考虑所必需的防护网装置。
换而言之,晚香玉小区尚未竣工,很多栋楼还在等待封顶收尾。
筒子楼很可能是临时性的安置房,而住户则大概率是原本生活在这块地附近的拆迁户。
连线结束,简笔画版通缉照再次浮现在屏幕中央。
此时距离十二点半还有不到三分钟。
通缉照停留时长约为一分钟,如果还有第三轮的话,剩下的时间可能不够他们看第三遍前方连线。
“眼见为实是对的。”殷浔抬手比划道,“李运呈的采访片段指向的就是眼见为实,表面看他好像冲着镜头喊冤,可实际上他是罪有应得。”
所以李运呈的部分在第二轮重映时浓缩成了背景板,重要信息应该留存在主持词、前方连线的画外音和通缉照三者当中。
谢浮玉轻眯起眼睛,眸光扫过屏幕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迟疑几秒忽然开口:“纸人......在楼体沉降中死去的居民全部变成了纸人。”
杂乱无章的线索理出线头后,逻辑链便自动舒展成一根笔直的线,谢浮玉语速飞快,像是在隔空同掌控副本的教堂对话,“这起意外造成数十人枉死,江宁地产的董事长江振业迷信鬼神之说,害怕死者心怀怨念缠上自己,于是派秘书李运呈寻找术士,制作出与死者身份一一对应的纸人,借着修缮楼房的空当填进地基,将他们镇压在这栋楼底下永远无法解脱。”
纸人没有眼睛,是因为真相早已被双目一览无余。
而始作俑者畏惧那些眼睛,是担心有朝一日,更深层的事故原因会被无数怨念推到大众面前,届时江宁地产的生意必将一落千丈,等待江振业的也绝不止是身败名裂。
话音刚落,空气有一瞬的凝滞。
下一秒,宽大的液晶显示屏断触般闪烁数次,期间夹杂着断断续续的男声——
“欢......迎......回......到......”
主持人没能顺利念完后面的稿子,声音随着电视关机戛然而止,谢浮玉怔怔,后知后觉发现心跳快得仿佛心脏要从喉咙口跑出来。
“没事了阿郁,没事了。”殷浔托住他的手背,揉开他蜷紧的手指。
谢浮玉掌心覆着一层薄汗,细看还有几枚指甲掐出的痕迹,殷浔往他手里塞了张纸巾。
“几点了?”谢浮玉问。
祝析音正好在看钟,闻言答:“新闻消失的时候是十二点二十九分三十四秒,现在已经三十一了。”
殷浔猜的没错,午间三十分只播到十二点半。
谢浮玉攥着抽纸发了会儿愣,原本厘清线索的大脑因为高度紧张而时不时地抽成一团浆糊。
还没缓过劲,从玄关冷不丁飘来笃笃笃的敲门声。
祝析音看了眼陆黎桉,后者会意,起身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姜杳和成婧,两人刚进门,阿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们身后,探头探脑地朝屋子里张望,神情隐约透露着几分拘谨。
谢浮玉朝陆黎桉点点头,示意他放阿什进屋。
筒子楼副本的所有幸存者悉数聚集在了707客厅。
成婧接过祝析音倒的茶,抿了两口说:“604的男人就是李运呈,我们怀疑他曾经受到江振业的指使,向管理这块地的地方官员行贿,从而帮助江宁地产得到了晚香玉小区的土地使用权。”
“但这片土地根本不具备盖楼的资质。”姜杳补充,她本科念的管理科学与工程,比谢浮玉学的那种纯粹经济学多出一点建筑工程类的专业课,稍微能看看图纸,算算项目投资额。
房价居高不下,投资房地产简直一本万利。
祝析音听懂了她的意思,摸摸下巴说:“如果土地使用成本足够低,利润会更高。”
姜杳腼腆地嗯了声,似乎不太适应成为人群的焦点。
“假设这个项目用到的土地既不适合盖房,又不适宜大规模耕种,闲置就等同于荒废,无法创造GDP,也不能增加税收,而身居要职的你又确实非常需要一些拿得出手的成绩。”她垂眼盯着自己的鞋尖,慢吞吞地分析,“在这种堪称瓶颈期的紧要当口,有人主动找上你,声称他能解决土地荒废的问题,并且保证将这块松软的土变成能盖房子的地,你不心动么?”
药物可以改变人的体质,或许还能推动人类走向进化,部分进化论的狂热追随者于是暗中搭建起不合规章的秘密实验室,企图通过人体实验的成功来证明他们手握真理。
而修复一块地就像改造一个人,谢浮玉从这个副本看见了很多个副本的影子。
成婧淡声说:“房地产商唯利是图,枉顾人命,这两天上七楼的纸人是为寻求解脱,除了它们,真正想要复仇的纸人只有一个。”
她掀眼看向谢浮玉,一字一顿问:“出现在通缉令中的那个长了眼睛的纸人是不是在楼顶?”
谢浮玉点头:“他是这起事故唯一的幸存者。”
“李运呈嘴里的恐吓信不出意外也是那个纸人寄的。”殷浔抱着胳膊倚在沙发边,漫声道,“不过信的真实内容有待商榷,自首应该是真的,威胁李运呈自杀估计是姓李的自己夸大其词。”
谢浮玉不置可否,接着说:“其他纸人能坐电梯上下楼,楼顶那个似乎受到了某些限制,不然李运呈活不到现在。”
“会不会是诅咒?”一旁,金毛小老外颤颤巍巍举起手,试图加入大家的讨论,“那些没画眼睛的纸人会不会也是房地产商用来镇压死者灵魂的符咒?”
在阿什的认知里,纸人代表了一种神秘的东方邪术,没眼睛的纸人甚至算得上邪术的N次方,比吉普赛女郎的水晶球更加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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