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黎桉没再回708拿球杆,谢浮玉把那柄刚打磨好的球杆丢给他,三人简单收拾了装备,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安全通道。
“你也进来。”谢浮玉压声示意陆黎桉。
安全通道门朝向电梯间的一侧不留人,陆黎桉守的是门背面,他正前方立着一堵承重墙,墙体左右各自有一溜台阶,分别通往六楼及楼顶平台。
殷浔拍拍他的肩膀,说:“十五分钟。”
陆黎桉微怔,旋即反应过来,十五分钟代表这期间无论顺利与否,谢浮玉和殷浔都会卡在倒计时结束的那一刻出现,误差是必然的,但不会很明显。倘若十五分钟后两人还未现身,陆黎桉可以直接撤走,不必继续等待。
啪嗒,安全通道门严丝合缝卡进了门框,最后一缕微弱光线随之消失。
黑暗与寂静相继袭来。
手机电量跑得比时间快,谢浮玉上楼时没开照明,他反握住殷浔的手腕,凭感觉一步一步走过十三级台阶,来到了楼梯转角。
再有四级台阶就是那扇上锁的木门。
谢浮玉却没再往前走。
木门附近只有一小块狭长的落脚点,宽度不足台阶一半,站在门边难以观察这片间层的全貌,他们此行的目的是顶楼平台真正的门,台阶下的视角显然更全面。
殷浔按亮了自己的手机。
惨白微光朦胧一晃,照向房顶,一张印在通缉令里的脸猝不及防撞入视野。
粗糙的简笔画用纯粹厚实的黑填满了整个瞳仁,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逆光望过来,因为天生无法眨眼而显得格外诡异。
谢浮玉维持着脖颈后仰的姿势,抬头打量起楼顶纸人。
它呈大字型平铺在天花板上,但四级台阶对应的房顶并不宽阔,纸人的双腿因此折叠至木门顶部,脚尖耷拉下一截贴着门板,像没什么粘性的封条。
“位置没变。”殷浔微微侧头,挨着他的耳朵含糊说,“我怀疑它正好盖住了天窗。”
晚香玉小区虽是新建,建筑风格却十分质朴,接近现实世界中的老式民居,楼顶一般装有小门或天窗,供检修人员通行。
副本至今没有设置任何与钥匙相关的线索,结合楼顶纸人的身位来看,最有可能承担通道功能的设施应该是天窗。
“年三十那晚,前物业收完物业费特意提醒玩家不要在第二天八点前离开家,他当时给出的理由就是硬件设备检修。”谢浮玉眯了眯眼,盯着不远处的门框若有所思,“它没死在那场事故里。”
那是新旧年交替的清晨,楼顶纸人发现家中的热水器出了故障,遂前往顶楼的平台查看情况,事故发生时它在高层,因此侥幸捡回一条命。
“江振业事后察觉到它的存在,担心它是目击者,便派人将其绑到事故现场杀害,伪造成意外死亡的样子,所以当年的沉降才会无人生还。”殷浔没有刻意压低音量,像是故意说给在场的第三人听。
谢浮玉会意,视线一错不错地落在纸人与门框的交界处。
与此同时,殷浔缓缓转动手腕,让零散的光线悉数汇聚向被纸人双脚遮住的地方。
两人一纸隔着一片黯淡的光无声对峙。
那道自头顶斜上方垂落的目光始终没有移动,盘踞在角落的纸人似乎在默默分辨殷浔刚才那番陈词的真伪。
良久,投射在门框顶部的光轻微晃了晃。
殷浔有一瞬以为是自己手抖,正要把看似偏移的光源调整回去时,谢浮玉按住他的手,示意他往门锁的位置看。
一条黄褐色的细线隐约浮现在门锁上沿,平行于地面横贯了整块门板。
但细线比门板更宽,线的两端颜色也更深。
谢浮玉朝上走了两级台阶,看清那是某种陈年锈痕,黑乎乎的一团,边缘有几个对称的小孔。
“梯子。”他轻喃了句,随后仰头。
类似的细线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犹如多米诺骨牌先后变得清晰,谢浮玉逐一数过去,细线共有三段,每两段相距约半米,第三段已经超出了门框顶部,纸人的脚抵着第三段细线边缘,方才晃动的不是光源,而是如同影子的纸片。
因为殷浔解出了它的死因。
而以第三段细线为界,其下三块被细线分割的区域代表了这三天沉降至地下的楼层,上方则是露出地面的四到七层,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楼顶会产生第四段细线,后天是第五段,大后天是第六段。
按照目前的线间距,人站在第六段细线上就能碰到屋顶,那天也是他们离开副本的日子。
届时被拆除的梯子将回归原位,连出一条通往平台的路。
“守门的纸人怎么办?”殷浔牵着谢浮玉退回楼梯转角。
“它有眼睛,寓意死不瞑目,只有仇人死去,它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谢浮玉抿抿唇,“不急,再等两天。”
殷浔嗯了声,关掉手电筒,顺便看了眼时间。
距离他们跟陆黎桉约定的十五分钟没剩多久,两人安静在楼梯转角待了会儿,又各自在大脑里捋了一遍这个副本的始末,最终准时回到了七楼的安全通道门外。
谢浮玉将楼顶天窗的消息告诉陆黎桉,派他转述给另外两间公寓,然后和殷浔径直走向707。
祝析音蹲在门口,见到他们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谢浮玉把人拉起来,问:“我们不在的时候七楼有什么异常吗?”
“没,706来过一次,没多问就走了,703的小金毛刚走,他来还电烙铁。”祝析音指指搁在鞋柜上的工具,冷却不久的电烙铁旁还放着一盒巧克力。
谢浮玉扫了眼包装,现实世界里有,且价格不菲。
祝析音挠挠头:“他说是谢礼,放下就跑了,要我给他送回去吗?”
谢浮玉摇头,“天窗还有两天才能打开,我们存粮不多了,你拿半盒走,先垫巴着吃,速食留出两三顿的量装进书包随身携带,出去那天背走。”
祝析音闻言一愣,紧接着意识到什么,重重点了两下头。
“706那边找机会可以提一嘴,”谢浮玉犹豫再三叫住她,反复强调道,“在不惊动703的前提下。”
这其实有点困难,成婧和姜杳的手机都没电了,要通知只能敲门说,但706跟703离得不远,只敲706却不管703属实有几分欲盖弥彰。
祝析音直到七楼沉降为一楼的那天也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只能多省出两顿口粮,交给陆黎桉背着。
八点半,电梯门照常打开,从六楼上来的纸人只有一个。
谢浮玉倚着门框朝电梯间看,被压扁的李运呈保留了他生前的面貌,穿一身邋遢睡衣,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僵硬死板的面孔透露出浓浓的惊讶和恐惧,就像楼顶纸人一样。
他们不必对李运呈采取任何措施,因为刺穿双目等同于释放束缚在纸片中的灵魂,而李运呈没资格得到解脱。
有罪之人将永远囚于混沌,不死不活,为枉死的人赎罪。
李运呈在七楼游荡。
他隐约知道出口在哪儿,但他不敢去。
李运呈甚至不敢在电梯间久留,从安全通道门另一面渗进来的仇恨压得他喘不过气。
纸片迅速逃窜向了走廊最西端,把自己折成小小一团龟缩在角落。
谢浮玉盯着他看了几分钟,随后移开视线,静静等待这一轮规则限制结束。
十点半,李运呈被电梯送走。
谢浮玉瞥瞥电梯门旁的显示面板,额角冷不丁跳了两下。
他朝706飞快打了个手势,催促成婧姜杳进安全通道,祝析音陆黎桉紧随其后,最后才是阿什和他们自己。
双数号存在视角盲区,看不清显示面板,单数号却看得一清二楚。
电梯一直在七楼循环。
“七楼已经变成了一楼,电梯无处可去,还会把李运呈送回来的。”谢浮玉仓促解释,几乎在短时间内把奔跑速度提升到了极致。
安全通道门被关上的刹那,几人不约而同听见了一声“叮”。
成婧咳了几声,问:“他不会进来吧?”
理论上不会,不过谢浮玉不敢保证,他缓了几秒走到队伍最前面,带着屈指可数的幸存者走向楼顶。
殷浔惯常殿后,他身前半步是金毛小老外。
一行人屏息踏上楼梯转角。
第六段细线已经成形,谢浮玉用仅存的电量打开手电筒照了一圈,发现纸人从天花板挪到了他左边的墙壁上。
它比谢浮玉矮一点,和拉奥孔伪装的新物业差不多高,线条流畅的眼睛聚精会神望着谢浮玉,隐隐有几分期待。
谢浮玉如它所愿,掏出连夜赶制的小刀,划破了那对乌黑的瞳孔。
纸浆淌落的瞬间,细线凝实成了梯子。
谢浮玉把刀别回腰侧,攀住铁梯轻松摸到了房顶。
天窗的把手就在他眼前,谢浮玉用力一推,灰白的光线如流水泄进楼梯间。
他下意识闭了闭眼。
短促的停顿后,谢浮玉扣住窗口边缘纵身翻出平台,迎接他的却不是温暖熟悉的公寓。
队友们也还在身后。
属于筒子楼的天台只存在了极短的一瞬,众人瞥见漂浮在水箱中的尸体后便被一阵苍凉的风吹得睁不开眼。
谢浮玉深吸一口气,逆着风闻到一丝海水特有的咸腥。
他们在一座岛上。
几人都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有些茫然。
倒是阿什四处看了看,忽然说:“诶!我们出来了!这是我家的海岛!”
谢浮玉循声扭头,望见金毛满脸喜悦。
阿什怕他不信,献宝似的捧出自己的手机:“你试试能不能打电话,就知道我没骗你。”
“手机没电了。”谢浮玉摸了摸口袋。
四五天不充电,必要时还得拿来照明,大家的手机基本电量告罄,阿什于是邀请几人先去他的度假屋休息。
“就是703门后的别墅,你们见过的。”他说着不由加快了脚步,“兴许拉奥孔正在家等我呢。”
谢浮玉不置可否,和殷浔不紧不慢地走在最后。
据阿什所说,副本把他们传送到了这座岛的背面,距离他家还有挺长的一段路。
阿什嘴里闲不住,索性边走边为队友们介绍起海岛的历史文化及风土人情。
小岛名叫维特拉胡斯,地处冰岛与格陵兰之间的某条偏远航线上,虽然为阿什私有,岛内却不止住了他自己,维特拉胡斯是有原住民的,那是一群世代生活于此的渔民,每月初会有补给船和商船路过此地整补交易,以保证小岛不与外界隔绝。
“小岛南边有教堂、学校和商铺,前年我出资在学校里建了图书馆,你们有空可以去参观参观。”阿什显然对自己的善良感到满意,走在队伍最前的背影手舞足蹈,周身散发着难以掩饰的开心。
谢浮玉皱了皱眉。
殷浔察觉到他的视线,不动声色挡在了他前面。
谢浮玉低头,摸出压在口袋底部的东西飞速看了眼。
[全世界的水都会重逢,北冰洋与尼罗河会在湿云中交融。][1]
纸条上的内容变了。
这是一张新的纸条。
他们还在副本里。
第176章
阿什居住的独栋位于维特拉胡斯岛南面, 与岛内熙攘繁华的中央街区相距不远,站在别墅前隔着一片葱郁树木能够看见格拉大教堂主楼的尖顶十字,纯白石料雕刻成天使张开的羽翼,在苍凉暮色中显出几分圣洁。
别墅后是阿什的私人海滩, 成婧躺在沙滩椅上, 举着刚充满电的手机四处寻找信号。
“要不你进屋试试?”一旁, 姜杳咬着吸管喝了两口橙汁,对着屏幕敲敲打打,边发消息边感叹道,“幸好咱们今年不回去,不然谁解释得清。”
年三十人还在家,大年初一居然跑到了北欧, 坐飞机都没这么快的。
成婧眯眼看看屏幕右上角的WiFi标识,终于就着微弱的一格信号给父母亲朋发完了新年祝福。
“网好差。”她嘟囔了句。
“至少不是与世隔绝,”姜杳望着灰蓝色的海面,目光有些涣散,“能联系到现实世界中的人,应该是真的出来了吧。”
众所周知,副本里的充电线和路由器都形同虚设, 玩家只能向彼此发送信息, 与现实世界的社会关系是完全脱节的,能否跟非玩家身份的亲朋好友取得联系因此成为大家判断自己有没有出副本的重要准则。
所以每个玩家其实都有锚点。
人类用情感串联起独一无二的记忆, 又将记忆凝成了最坚实的风筝线。
只要有所牵绊, 就永远不会迷失于虚无。
海岛虽然网卡,但收发消息依旧正常,成婧没接话,下意识扭头看了眼灌木丛后的小屋。
另外几人已经回了客房。
阿什不在家, 他忙着去格拉大教堂找神父,为死无全尸的拉奥孔准备葬礼。
“没想到那位保镖真是被附身的。”姜杳循着她的视线望向空无一人的客厅,问,“回去休息吗?”
成婧点点头。
阿什将他们统一安排在二楼客房,成婧跟姜杳走到楼梯口,迎面撞见祝析音和陆黎桉从谢浮玉的房间出来。
双方简单打了个照面。
祝析音瞧着病恹恹的,成婧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几眼,很快别过脸,继续往前走。
两人擦肩而过,成婧揣在袋中的手机冷不丁震了震。
一门之隔,谢浮玉收起手机,将纸条同另一样东西拿出来,平铺在窗前的茶几上。
“她们会信吗?”殷浔打开纸条,细细研读那句话。
尽人事,听天命,谢浮玉不知道也无所谓成婧对那条消息的态度,他低头端详起纸条旁的简易模型,思索片刻得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结论。
“这好像是把梯子?”谢浮玉拈着模型一角,翻来覆去反复确认。
模型仅巴掌大小,由两根长棍和六根短棍组成,长棍与长棍、短棍与短棍是相互平行,长棍与短棍之间则相互垂直,横放时像栅栏,竖放像梯子,目前用途不明,使用限制不明。
不过有纸折船作为先例,谢浮玉猜测梯子的用法大约与之相似。
同样的道具殷浔也有一个,成双成对明显是筒子楼副本掉落的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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