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辛野寸步不离,悉心照料着李青慈,等他的精神恢复了一些才告诉他,很多人关心他,想来看看他,但都不敢贸然来打扰。
李青慈知道他指的都是谁,沉默地靠在床头良久,才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想见。”
他甚至早就在意识朦胧间,感知到路潜经常在他沉睡时,会悄悄推开门,在门口或床边无声地伫立片刻。
但他的世界好像彻底被冻结在那一天,只剩下了漫天的灰白和坠落时卷起的风声,除此之外,什么也听不到,感受不到,也不想去感受。
这晚,路潜处理好一些紧急事务,照旧推开了卧室门,以为能看到李青慈沉静的睡颜,但房间里,床铺上平整如新,空空如也。
辛野和李青慈,彻底消失了。
肃穆的墓园里,新立的黑色石碑沉默地矗立着,上面刻着“游思理”的名字,以及他短暂生命里的两个年份。泥土还是湿润的深褐色,尚未被青草覆盖。
李青慈穿着一件深色的长外套,静静地站在墓碑前,怀里抱着一束素净的白菊,长久地凝视着那个名字。雨水顺着他微垂的睫毛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
辛野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替李青慈挡住细密的雨丝,在他身后出声道,“在你失踪后,那个叫‘娱乐放大镜’的狗仔突然发了一篇道歉长文。”
文中承认了之前关于李青慈的爆料,大部分内容都是刻意放大和捏造的,尤其是引导自己弟弟陷入不伦之恋那部分。账号放出了完整视频片段,能看得出来李青慈当时非常被动,甚至可以说是极力抗拒。
没过几天,这个账号全网第一时间发布了游思理坠楼的新闻,原因是‘入戏太深,常年抑郁困扰’。因为这一新闻的爆炸性和悲剧性,瞬间引爆了所有平台,直接将之前围绕李青慈的负面舆论彻底盖了过去,极少有人再提起。
“后来,关姝影动用了些关系,查到账号背后的运营者,了解到是游思理在出事前,主动联系了对方。他要求对方必须公开道歉澄清关于你的不实信息,而作为交换条件,对方可以独家首发他自杀的新闻。”
李青慈安静听着,冷空气裹着雨水的湿气刺入肺腑,胸口那个好不容易才稍稍愈合了一点的位置,又传来一阵尖锐而绵密的疼痛。
他此刻终于明白,游思理所求的,原来不过是成为烙印在他心头的。
唯一一道伤疤。
…
阿根廷,巴塔哥尼亚海岸,瓦尔德斯半岛附近的马德林港。
这里拥有着壮丽的南大西洋海岸线,金黄色的沙滩绵延,海浪带着磅礴的力量拍打着岸边,卷起雪白的泡沫。
李青慈和辛野并排坐在沙滩稍高的地方,穿着厚实的防风外套。
他们出国已有多日,除了拜托关姝影帮忙照看吴秀华外,没有提前和任何人道别,就来到了世界的这一端。
此时,一群笨拙可爱的麦哲伦企鹅,在不远处摇摇摆摆地踱步,这些黑白相间的小家伙们,体型比电视里常见的帝企鹅小很多,看起来憨态可掬。
一只落单的小企鹅,绒毛还没完全褪去,跌跌撞撞地朝他们坐着的方向走来,在距离几米远的地方停下,歪着小脑袋,黑豆般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陌生的人类。
“看它,走路像不像踩着高跷?”辛野轻声说,嘴角带着轻松的笑意。他小心地没有靠太近,生怕惊扰了这些原住民。
“更像喝醉了。”李青慈目光追随,看着它笨拙地转身,又摇摇晃晃走向它的同伴。
海风奇异地带来了一种空旷辽远的宁静,让他脑子里什么都不用想,不再被纷乱的思绪和沉重的记忆填满。
只是单纯地看着眼前跃动的生命,听着海浪永恒的轰鸣,感受着风掠过皮肤的凉意,仿佛回归到生命最原始、最本真的状态。
“谢谢你还记得我想看企鹅,我还以为你要带我去南极。”
“你可不是光想看企鹅,还要大海和沙滩。南极哪有大片温暖的沙滩给你踩?这个地方,我是做了不少功课才定下的。”
“辛老师费心了,那我们的下一个行程是哪?”
“过几天会去澳大利亚。”
“澳大利亚?”
“怎么?是去过了?还是不喜欢?”
李青慈摇头,看向海天相接的地方,“高中的时候有一个朋友,后来他全家移民去了澳洲。”
“那要去见见吗?”
“不了,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互不打扰,才是最好的。”
两人在企鹅聚居的海滩附近待了几天。
有时坐在沙丘上看日出日落将海面染成熔金或紫灰,有时沿着海岸线漫无目的地散步,捡拾被海浪打磨得光滑的贝壳或石头。
辛野会笨拙地尝试用面包屑吸引海鸟,结果引来一大群聒噪的贼鸥,他们只得笑着狼狈跑开。
数日后,两人离开了阿根廷,飞越广阔的太平洋,降落在澳大利亚东海岸。炽烈的阳光,温暖湿润的空气,与巴塔哥尼亚的凛冽截然不同。
辛野提前租下了一栋位于布里斯班郊外、靠近莫顿湾的独栋小屋。屋子不大,但有个宽敞的木质露台,面朝着波光粼粼的湾景。白色的沙滩就在不远处,高大的桉树林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里的生活节奏缓慢。
清晨,辛野会开车去附近小镇的周末市集,混迹在本地人中间,买最新鲜的水果、手工面包和海鲜。
李青慈有时会跟着去,感受集市的热闹,更多时候是选择留在小屋的露台上,裹着薄毯,看海湾上早起的帆船划开平静的水面,运气好的时候,能看到海豚偶尔跃起的背鳍在阳光下闪过银光。
辛野会带他去附近的龙柏考拉保护区,看毛茸茸的考拉在桉树枝桠间睡得天昏地暗。或者开车深入内陆的袋鼠谷,在黄昏时分,记录成群的袋鼠在广袤的草地上如何觅食。
有一次,他们甚至报名参加了一个夜间的蓝光萤火虫洞探险,在漆黑湿润的洞穴深处,观赏岩壁上如同繁星般闪烁的幽幽蓝光,两人都屏住了呼吸,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深深震撼。
日子像海湾里平静的水流,一天天无声无息地溜走。
李青慈依然会长久地陷入沉默,会偶尔在深夜惊醒,但渐渐地,他也会在辛野烤焦了面包时,面无表情地摇头经过,留下一句嘲笑。
会在辛野试图修理漏水的水龙头,结果弄得自己满身是水时,叹口气挽起袖子接手。
夜晚微凉,海风穿过敞开的落地窗,露台上只亮着一盏暖黄的壁灯,两人随意地靠在舒适的藤编沙发里。
地上放着一瓶开了封的当地产红酒。
辛野晃着酒杯,状似随意开口,“想一辈子待在这里吗?就我们两个,忘掉国内的一切。”
“想,但是不会。”李青慈抿了一口酒,醇厚的液体滑过喉咙,“抛下一切是很洒脱,听起来也很诱人。但是你的父母呢?还有我的养母,让他们在国内等着我们遥遥无期的归期?还是把他们接过来,让他们一把年纪背井离乡,重新适应完全陌生的语言、环境、生活习惯?有些责任和牵绊,是抛不掉的。”
辛野没有争辩,眼中那点微弱的期盼光芒渐渐隐去,举起酒杯和李青慈轻轻碰了一下,“你说得对,是我想得太简单。”
他重新开启话题,“对了,知道《偶像梦工厂》第二季最近开播了吗?”
李青慈摇摇头,“没关注。”这个名字连同那段时光,对他来说都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肖歆复出了,是这一季的导师。不过听说他现在跟家里闹得很僵,几乎是断绝关系的程度。”
李青慈意外也不意外,那个曾经被家族期望束缚的人,最终还是选择了遵从自己的内心,哪怕代价惨重,“挺好的,他做了自己想做的。”
“还有,这一季人气最高的练习生,是你的超级迷弟。虽然其他选手也有不少把你当作偶像的,但这个叫‘应同’的,不仅随身携带你的小卡参赛,初舞台选的也是你的solo曲,就差把你的名字刻在脑门上了。”辛野语气凉凉酸酸。
“应同?”那个他做家教时遇到的,跋扈又别扭的初中生?李青慈这次是真的惊讶了。
怕是同名,他放下酒杯,拿出手机快速搜索了一下,跳出来的第一条,就是一个播放量颇高的采访视频片段,带的话题还是#应同采访说喜欢李青慈。
视频里少年的眉眼长开了许多,褪去了稚气,但确实是记忆中的人。
他正打算退出,刚好听到主持人笑着问,“好多粉丝想知道你微博id名字后面的‘Sync-Overload’是什么意思呀?看你都实名了也不改,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应同对着镜头,大概走的是冷酷小少爷的路线,气质拽拽,“不算特殊含义,Sync是同步,Overload是超载。‘同’是我的名字,超载就是……那时候青春期,脑子里想法很多,每天都很烦躁,像超载了一样。”
主持人被这过于直白中二的解释逗笑了两声,“还真是孩子气的解释。”
李青慈却愣住了,手指停在屏幕上。Sync-Overload……那个很久之前,把他当作树洞和备忘录,每天发来大量情绪碎片和生活絮叨的账号?他一直以为背后是在见面会上遇到的小女孩,没想到,竟然是应同。
可惜,他用来绑定上一个微博的手机丢了,账号密码也随着一起消失,无法再登录去确认。
“你认识他?”辛野在观察他的反应,忍不住问,“怪不得那么迷恋你,原来是有旧情?”
李青慈退出视频,将手机搁回桌面,“没什么旧情,就是以前缺钱的时候,当家教带过的一个初中小孩。我一直以为,他会按部就班,被家里安排去继承家业。”
辛野理解地点点头,他和李青慈出身都不算好,出道前都经历过各种打工的艰辛。
“关姝影前一阵子还跟我打探,问你什么时候有回来的打算。你的首专已经制作得差不多了,就差最后定稿,她问你还想发表吗?毕竟……”
李青慈沉默了片刻。专辑承载了太多人的心血,制作人、编曲、乐手……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作品,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就让它彻底蒙尘。
“发表吧。”他最终做出决定,“不进行宣传,按成本价发行,如果预算不够,差额我来补。”
夜深了,酒瓶见底,两人收拾好露台,回到屋内。
李青慈喝得稍微有点多,走路时没留意,在昏暗的走廊里不小心踢到了墙边一个装饰用的陶罐底座。
罐子没倒,但他穿着拖鞋的脚趾却窜起一阵尖锐的疼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踉跄了一下。
“怎么了?”辛野立刻紧张地扶住他,打开走廊灯。
李青慈皱着眉,抬起左脚,小脚趾指甲边缘已经渗出了血丝,周围的皮肤正迅速肿胀淤青。
“别动。”
辛野把他按坐在客厅沙发上,动作迅速地翻出医药箱,单膝跪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用消毒棉签清理伤口,碘伏接触到破损的皮肤,李青慈微微吸了口气。
辛野抬头看他一眼,安抚道,“忍一下,很快就好。”他剪了一小块无菌敷料,妥帖地覆盖在受伤的脚趾上,再用胶带固定好。
李青慈坐在沙发上,垂眸看着辛野专注而紧张的侧脸。酒精在血液里缓慢蒸腾,让平日里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卸下了许多无形的防备,他忽然开口,“辛野。”
“嗯?”辛野正收拾药箱。
“你是不是喜欢我?”
辛野的身体猛地僵住,维持着半跪的姿势,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仰头与他对视,嗓音微微发紧,“怎么突然这么问?”
两人最近的相处,大部分时候像默契的朋友,彼此支撑,互相陪伴。但偶尔,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一个眼神的交汇,一次指尖的短暂触碰。
或者像现在这样,辛野跪在他面前为他处理伤口时流露出的远超友谊的珍视……都隐隐有突破那条无形界限的趋势。
李青慈似乎真的有些醉了,眼睛里盛着更深的朦胧水光。他没有回答辛野的问题,反而伸出手,轻轻抚上了他左耳垂上那枚银色的耳钉。
他看着辛野瞬间涨红的脸颊和骤然加深的呼吸,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意味,“你不想要我吗?”
听到这句话,辛野一把握住李青慈那只不安分的手,力道有些大。脸依旧泛红,语气却变得严肃,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李青慈,不喜欢我,就不要玩弄我。”
这句话他憋在心里很久了。这么长时间的朝夕相处,从国内到国外,从绝望低谷到如今的平静港湾,他早已无法欺骗自己。
他喜欢他,喜欢到可以放下一切陪他远走天涯,喜欢到甘愿包揽所有琐碎,不求任何回报。
但他比谁都清楚,李青慈对他,或许只有依赖和感激,不会有爱。他可以接受没有回应的付出,但无法接受被当作排遣寂寞的消遣,随手拿起,轻易放下。
他松开手继续收拾药箱,动作明显有些烦躁和压抑,很快听到对方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想打耳洞了。”
他转过身,略显错愕,“耳洞?为什么?你不是不怎么戴耳饰。”
李青慈指了指他左耳上的耳钉,“这样的话,以后你买一对耳钉的时候,就不用闲置一个了。我们一人一边,不好吗?”
辛野听懂了,心跳彻底失控。
一人一边。
成双成对。
情侣款。
他盯着李青慈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玩笑或醉酒的痕迹,但他只看到了一片平静的深海。
他一步一步走近,直到站在他面前,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郑重和颤抖,“李青慈,你想清楚……别后悔,如果日后你后悔了,我绝不会放过你。”
李青慈迎视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好,我不后悔。”
辛野勉强按捺下内心翻江倒海的激烈情绪,深吸了几口气,找回自己的声音,“那……那我明天带你去……”
“不。”李青慈打断他,“我想让你亲手给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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