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瑜临走前想。
像他这样的身份,叶家那样的人早晚都会巴巴地凑上来。
他不急这一刻,先跑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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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丽的灯光下,叶知丛一袭白色西装长身鹤立。原本就白皙的皮肤在刺眼射灯照耀下呈现出近乎透明的光感。黑色碎发乖顺的贴在耳侧,五官生得精巧又柔和。整个人除了那双红润的唇瓣似乎只剩下黑与白的对比,圆润的眼型内连瞳仁都黑得发亮,与洁白纯净的眼白泾渭分明。
叶知丛一个人站在那里,在唏嘘声中迎接着现场所有人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审判与打量。
而他仍旧唇角带笑,笑得温顺乖巧。像一只提线木偶般规矩——仿佛被设定好了既定程序,要按部就班地将规划好的日程进行到底。
他是来订婚的。
哪怕他的订婚对象已经当众悔婚跑路。
可没有人告诉他订婚对象跑了该怎么办啊?
叶知丛大脑一时宕机。在想或许应该再多看几部电视剧的。
如此也不至于此刻茫然无措,要将自己是怪物的事情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好吧。或许我真的是怪物。
叶知丛垂眼看着脚边的碎纸片。周遭的一切都是乱糟糟的,而他却在思考乱扔垃圾是不好的行为,那个什么鱼?有些没素质了。
片刻后他屈膝蹲下,将撕碎的婚约捡起。前方射灯晃得他头晕目眩,快要看不清地上还剩下几张。
一道黑影骤然在他身前落下,带来的黯然替他遮去了些许喧嚣。
入目是一双崭新锃亮的皮鞋,和一丝褶皱都不带的西装裤脚。
叶知丛茫然抬头,视线向上,嗯……还要再向上些,向上了半晌才看到熨帖的衬衣和西装。逆光站在那里的人在阴影中被勾勒出一圈晦暗的轮廓。
“叶知丛。”
叶知丛抬了半天头,脑袋都要仰过去,还是没看清面前人的脸。
眼酸。射灯太亮,刺得他下意识蹙起眉心,用力眨眼也没有缓解半分。
那人沉声开口,声线清冷,像冬日里结了冰的湖水,掀不起丝毫涟漪。
“别捡了,起来。”
如同发号施令一样言简意赅。
叶知丛接收到指令——他很习惯听话的。他自幼便被要求乖巧懂事,对这类简短的文字很会照做。
他起身,头更晕了。视线从人那双长腿一路向上,越过窄腰和宽肩,从锋利的下颌线到高挺的鼻梁,还没来得及落到那双眉眼上。
叶知丛眼前一黑,向前栽了过去。
在意识残留之际,叶知丛还有空冒出一个念头。
这声音好像有些耳熟。
冷冰冰的。
像覆着层霜雪的松柏。
第2章 小叔
陆放接住了朝他倒过来的人。
那双眸子太亮,似是总有高光缀在上方,哪怕在无灯的黑夜里,盛着泪水湿润地看过来,也比夜空中的星河还要漂亮。
他抓握过那把窄腰,很薄一片;他打开过那双长腿,骨肉匀停;他摩挲过水红色的眼尾、扣住过天鹅般的脖颈、在人浑圆上落下过掌印、将丰腴掐出过指痕。
可当时的他还没来得及知晓那个人的名字。
那个人便跑了——临走前给他留下了一百英镑,作为一个合格的英国留子,甚至还贴心地留下字条告诉他:不是假/币。
陆放沉默。
他怀疑他被嫖了。
紧接着,当他收到他那位风流侄子订婚宴的请柬,看到那张他未来侄媳妇——或者说是侄婿的照片,对着他空荡荡的卧室哑然沉思。
或许那一百英镑不是嫖资,更有可能是奖励他表现的小费。
陆放继续沉默,眉梢还不自觉挑了一下。
叶小少爷大气。
他看着潮湿的大床和满地的套,大脑平生头一次出现片刻的空白。
远在异国他乡的唯一一次酒后乱性,睡得竟是自己侄子的未婚夫。
呵。
陆放只剩沉默。
只是今日再见面,叶知丛在他面前醒来,认真又无辜地问他:
“请问你是……?”
“……”
视线清明,脸上的茫然不似作假。
陆放太阳穴突兀地跳了下,“叶小少爷,贵人多忘事?”
等一旁的好心医生向叶知丛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他的身份后,叶知丛这才慢悠悠地恢复成那副礼貌微笑的样子,乖乖巧巧喊了一声:
“小叔。”
“……”
叶家父母早已愤然离场,陆时瑜更是跑得跟马一样。
叶知丛就一个人被丢在这里,陆放将他带去了休息室,等输上了葡萄糖,这才悠悠转醒。
原本叶知丛肤色就白,此刻那脸上还带着些病气,连唯一红润的地方也失了血色,嘴唇都是苍白一片的。
陆放替陆家收拾过不少烂摊子,此次也不例外。
陆老爷子不打算出面,作出一副装聋作哑的姿态,想等叶家逼不得已先提出毁约。
可叶威德从拿出那份婚约起,就打定了主意不管怎么样也要把叶知丛嫁进陆家,不论履行婚约的那个人是何品行。
明明一日前,陆时瑜左拥右抱一男一女出席风月场所彻夜未出的新闻才刚上了江市快报。
今日又当众悔婚,如今全江市有头脸的人物都知道陆叶两家联姻在即,哪怕闹到如此难堪的地步,被嘲得却只会是一个叶知丛。
陆放看着那张对一切还无知无觉的有些稚嫩的脸,沉默半晌,只冷淡开口:“先送你回家?”
叶知丛依旧礼貌,笑得温柔:“谢谢小叔。”
陆放:。
这份陌生装得太像,像得饶是陆放也分辨不出是真是假。
他并不认为那日叶知丛有醉到断片的地步,可几次三番下来,叶知丛生疏地恍若确实是第一次见他一样。
一口一个‘小叔’叫着。
脆生生的,听得他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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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威德一见到叶知丛被送回,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看着叶知丛双手搭在膝盖上,坐姿端正,待他看过去时还冲他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那无名火就一股一股往上窜。
被当众退了婚,怎么还有脸笑得出来?
可碍于陆放在场,叶威德一肚子邪火没地方发,更不敢对着陆放口不择言地指责。
陆放在陆家排行老三,上头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可谁不知道现如今陆氏的大小决策都要经由他手,名义上行代执行董事之位,哪怕控股最少,却是最拥有话语权之人。
陆老爷子拿他制衡老大老二,若有什么大的变动要通过董事会决策的,那两个人免不得都得去巴结他,以求得拉票。
况且现如今,化解叶氏危机的唯一生路,就是要拿陆氏做靠山。
叶威德也只好对这个不过而立之年的年轻人点头哈腰地赔笑,旁敲侧击地询问,这件事陆氏准备如何收场?
陆放和他名义上是同辈分,轻飘飘两三个太极,便堵得他哑口无言,潇洒离去。
叶威德转眼看到笑得喜气洋洋的叶知丛,那股无名火更甚。
“废物!”
叶知丛:?
“连陆时瑜那种纨绔都伺候不好,叶家真是白养你这么多年!”
叶知丛的数据库里似乎是没有‘伺候’这个词汇所代表的含义,他一知半解地思考了会儿,这又低声道:“父亲,我会学习的。”
“……”叶威德的神色更古怪了。
他原本并不太能接受同性婚姻。
这个家的现任女主人笑着走过来,嘴上说着是要给叶威德揉肩,却在路过叶知丛时小声嘟哝了一句:“真不要脸。”
女人笑得太天衣无缝了。
叶知丛一向很难明白人类这种笑里藏刀的复杂情绪。
他只当是夸赞了,这又温温吞吞地微笑起来,乖巧祝福道:“您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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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陆宅。
陆老爷子年近八旬威风依旧不减当年,浑浊却精明的视线扫过此刻坐在这里的人,意有所指道:“叶家这事,你们有什么想法?”
眼下不止叶威德惊慌,陆老大家的独子和陆老二家陆时瑜的哥哥也都无比惊惶。
自古家族联姻,为的是强强联手。婚姻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就是一场没有感情只有利益的交易。
可叶家排不上号不说,同性婚姻法才刚通过不久,就这么上赶着非要嫁过来一个无法生育的男人?
陆家那可真是有皇位要继承的。
陆老爷子义气,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兄弟这辈子就求他这么一回,哪怕他再不愿,也不得不从孙子辈中挑出一个人去履行承诺。
他有三子,老大儿女双全,小女还未成年;老二两个儿子,小儿子就是陆时瑜;排行老三的陆放是他在快要知天命的年纪犯过的一次错误,此人从不近女色,至今未婚,膝下无子。
他有意在老大和老二之间做出抉择,将继承人之位传给其中一支,甚至即将要和门当户对的楚家谈成婚事。
就在这紧要关头,叶家送人上门——这不是阎王点卯吗?
点谁谁痛失皇位!
陆时萧和陆时瑾视线躲闪,视叶知丛如同瘟疫。
陆老爷子怎会不知晓他们的心思,他面上不动,一边吹着茶杯里漂浮着的茶叶沫子,一边悠悠吐口:“都没什么想说的?”
一向沉默寡言很少过问家事的陆放却在今日破天荒开口,声线冷淡如同一口无波无澜的古井。
“可以继续履行婚约。”
陆时萧和陆时瑾倏地抬头,连陆老爷子也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盯着陆放。
“那你觉得选谁比较合适?”
厅内气氛骤然紧张起来,针落可闻。几人一时面面相觑,都怕阎王点到自己头上。
等了许久,久到陆时瑾掌心发麻。这才听到陆放那冷淡至极的嗓音轻飘飘地落下:
“我。”
果不其然,除了不解惊骇和松一口气的声音,还有陆老爷子那一声意味不明地笑。
“你当真愿意?”
和叶知丛联姻,就断了未来生儿育女的路,也绝了今后继承陆氏的可能性。
陆老爷子几乎是明晃晃地敲打试探,他这份知天命的过错,到底有没有生出狼子野心。
陆放冷淡道:“我可以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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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TV包房内,陆时瑜怀里搂着个小男生,正和几个富家子弟吹嘘那个被他退了婚的叶家小少爷。
“真有那么好看?”一红发少年张扬道:“我可不信!”
“嘿?”
“我也不信!谁不知道你平时最爱夸张?”一橘发男子也说道。
“真的是——陆时瑜的话只能听一半,谁全信谁傻逼!”绿发男说。
“你们信他联姻对象是天仙还是信我是秦始皇?”这位是紫发男。
满屋子的彩虹男孩七嘴八舌地嘲笑陆时瑜吹牛,连他怀里的粉发小男生也没忍住娇笑起来。
“靠!都不信是吧?”陆时瑜被笑得有点恼,他松开怀里的人,拿出手机就开始翻找微信记录。
“我给你们找找他的生活照——”
“嗐!照片有什么说服力,谁知道是不是P的?”
“妈的!他怎么没发朋友圈啊……”
“装!再装!我就不信要真有你说的那么好看,你还能做出当众退婚的事情来!”
“可不嘛!就他这德行,那还不得当众洞房啊?”
“哈哈哈哈哈哈……”
“我去你们妈的——”陆时瑜被笑急了眼,中气十足地吼了句,“都给老子等着!”
-
与此同时,坐在陆放对面的叶知丛此刻大脑正在宕机中,CPU都快被/干烧了,半晌才干巴巴地卡出一个字:
“啊?”
因为陆放在刚刚告诉他:陆家会继续履行婚约,只不过要更换一下人选——这个人选现在就坐在他的面前,是陆放。
陆时瑜的微信电话就在这个时候打了进来。
在当时添加好友时,叶知丛还细心地改过备注,他的手机屏幕上此刻正光明正大的显示着几个大字:
未婚夫邀请您视频通话…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他的准现任·未婚夫·陆放。陆放似是饶有兴趣地也垂眼睨着他。
叶知丛的CPU被彻底干烧了。
第3章 do过
叶知丛鬼使神差地滑动接听。
紧接着陆时瑜的嗓音就从公放中传了出来:
“喂?来拍张照,就现在对着脸拍!把手机举起来。”
“快点儿!兄弟们等着看呢——喂!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
除了陆时瑜大着舌头的声音,四周还有毫不避讳地哄笑声。
他们这群人大多都家境殷实,最差也能和辉煌时期的叶家平起平坐,更别提现在叶家落寞,又有哪个会瞧得上叶知丛。
叶知丛似乎不太会应对这样的场面。
他的手机就平放在桌面上,不回答,也没挂断。
任由陆时瑜那边越说越过火。
陆放的视线落在叶知丛无措的脸上,眉尾不自觉上挑,礼貌又绅士地伸出一只手,摊开掌心,在叶知丛面前晃了下。
那意思是询问:需要他出面解决吗?
叶知丛倒不是无措,只是大脑还在宕机中,一时卡壳,不太能做出来什么反应。
他眨巴两下眼,这又低下头来。前置摄像头捕捉到了一个额尖儿,有一小撮碎发不老实地从头顶上立了起来,在手机屏幕上晃悠了一下。
看起来有些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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