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贺丹换好衣服出来,看见太子先行了个礼。
“你既是彻闻日后的夫人,我对你就跟对彻闻一样,把你当亲弟弟,不用跟我如此多礼。”太子说。
周贺丹一反常态地没有笑意,只低头恭恭敬敬说道:“礼法不可废,您到底是储君。”
太子跟周贺丹没有什么交情,见他如此也不再坚持,让他免了礼,随后拍了拍沈彻闻的肩膀,转身忙公务去了。
屋里只剩了两个人,沈彻闻自然没了正形,绕到周贺丹身边说:“来,让我好好看看,哪来的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不过你这模样,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为了方便干活,太监的服侍比寻常袍子要紧一些,沈彻闻明显感觉到周贺丹的腰身粗了许多,仔细算算快四个月了,马上该显怀了。
周贺丹抬眼看向沈彻闻,神色冰冷,语气更是不假辞色:“别这样说,我不喜欢。”
细看去,周贺丹的眼神里甚至有股说不清的仇怨。
沈彻闻心中纳闷,一起生活这么些年,他极少见到周贺丹如此认真生气,周贺丹现在的状态,甚至可以说到了恼火的程度。
难道说周贺丹不喜欢别人说他是太监?
不应该啊……沈彻闻没在周贺丹嘴里听到过什么负面言论,记忆里周贺丹对宫中太监都和颜悦色,无论在太监还是丫鬟里,周贺丹人缘都很好。
“为什么你会不高兴?是我又说错话了吗?”沈彻闻问。
有事就直接问,是沈彻闻跟周贺丹相处多年摸索出来的方法。如果沈彻闻不问,周贺丹永远不会主动坦白自己的任何情绪。
当然,有时候即便沈彻闻问了,周贺丹也不会说。
比如此刻,周贺丹面对沈彻闻的问题,只是脸上瞬间挂笑,借口道:“没有的事,可能是起得早了,还困着,心情不好,王爷见谅。”
沈彻闻当然不信他的话。
他敏锐注意到周贺丹今天怪怪的,感觉不太对劲。
但沈彻闻说不上来他到底哪里不对劲,更不知道他不对劲的缘由。
“虽然我现在的身份说这些还不太合适,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希望你有任何心事都不要瞒着我。”沈彻闻说,“我可能没办法彻底帮你解决什么,但我会和你一起面对所有的事。”
沈彻闻:“你可能还不太习惯相信我,但我希望你明白,我对你的感情不是假的,我们的未来也不是假的。”
周贺丹笑笑将话题移开:“不是说好了要去见瑶贵人,别耽搁了。”
沈彻闻没办法,只能不再继续纠结。
他知道周贺丹迟早有一天会对自己敞开心扉,急不得。
瑶贵人住在永巷。虽处后宫,但却是冷宫,平日里没人会过来,人烟稀少,沈彻闻和周贺丹过去,连盘问的侍卫都没遇见。
瑶贵人是南疆王进献的南疆圣女,美丽非常,曾经一度得过宠,生下了四皇子乐书景。
但四皇子出生后不久,瑶贵人不知因何遭到皇帝厌弃,罚入永巷,从此闭门不出了此残生。
好在或许是圣上念及旧情的缘故,瑶贵人的衣食供给都仍按原本的份例供应,四皇子也被允许时时去探望母亲,瑶贵人在永巷的生活也不至于过分艰苦。
瑶贵人住处虽偏僻了些,但院内种着大片茉莉,如今正是花期,还未进去沈彻闻就闻到了浓郁扑鼻的香气。
“滕姨速来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温柔和煦,没什么脾气。小时候太子事忙,偶尔我会带老四来找她。”沈彻闻边朝周贺丹介绍着瑶贵人边推开了宫室的门。
瑶贵人住的宫室只留了一个宫女一个太监服侍,宫女正在前院摘茉莉晒干做茶,见到沈彻闻后立刻放下手里的花迎上来:“敢问两位公公有何贵干?”
沈彻闻易了容,又换上太监的衣服,宫女自然认不出他。
沈彻闻掏出太子给的暗卫腰牌,对宫女说:“奉太子的命令,来找瑶贵人有些事。”
瑶贵人搬入永巷后,四皇子便一直养在东宫由太子亲自照管。听见来人说是太子的人,宫女不敢耽搁,将人领进了后院,随后把沈彻闻的话给瑶贵人禀报。
瑶贵人正在后院巷子的阴凉处,端着个瓷碗往几个瓶瓶罐罐里放东西,看见沈彻闻来了也不抬眼,随口问道:“真是稀奇,我这鬼地方还有人惦记?是小景有什么事吗?”
沈彻闻看了眼身边的宫女,瑶贵人看懂了暗示,不爽地撇撇嘴,让宫女先下去,随后不耐烦地说:“我是被皇帝厌弃的人,不问世事久了,太子找我能有什么事?”
“滕姨,不是书乾哥找你,是我找你。”沈彻闻开口。
瑶贵人这才抬头,看了沈彻闻一眼问:“沈家小子?易容了?这宫里还有什么地方是你去不得的,易容做什么?”
沈彻闻没解释,只是说:“滕姨,事关人命,需要你帮我个忙。”
“你先说说看,至于能不能帮你,再议。”瑶贵人说着把手里端着瓷碗塞给了沈彻闻。
沈彻闻无奈接过,耸了耸肩。周贺丹瞥了一眼,发现瓷碗里头装着些肉块,看起来可能是鸡肉。
沈彻闻随手打开了个陶罐,捏了块肉扔了进去。
周贺丹一看,罐子里全是密密麻麻的虫子,鸡肉刚一进去,立刻被分食殆尽,周贺丹刚想凑近细看,就被沈彻闻伸手一拦。
沈彻闻说:“都是蛊虫,不要靠太近。”
随后沈彻闻对瑶贵人说道:“滕姨,我这边发现有个人,中了一种大夫查不出来的奇毒。”
“查不出来的毒多了。”瑶贵人兴致缺缺,拿着帕子擦了擦手,“这里头随便挑只虫咬你一口,大夫都查不出来。”
沈彻闻笑笑:“应当是无色无味,几乎没什么毒性。但长期下给目标,对方会逐渐虚弱,比从前更容易生病,生病后更难痊愈,直至最后虚弱而死。”
瑶贵人漫不经心道:“印象里在哪见过。”
“滕姨,劳你细想想。”
瑶贵人摇摇头,拿走了沈彻闻手里已经空了的瓷碗。
“小沈,不是我不帮你,能拿出这种毒害人的,必然不是普通人,背后牵扯甚多。我这辈子只求自保,什么都不想牵扯进去。”说罢转身就往屋里去。
沈彻闻追着过去,被逼无奈说道:“滕姨,我其实来自十年后。”
瑶贵人也算看着他长大,应该可以信任……即便不能信任沈彻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瑶贵人是必须拉拢的盟友,沈彻闻自问没能力编出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话骗过她——哪怕此时此刻能骗过,来日也总有出破绽的时候。
瑶贵人停了脚步,稍稍转头,只露出了小半张脸,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淡淡说:“那你挺厉害的。”
沈彻闻突然有种一圈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滕姨,我没开玩笑。”沈彻闻说,“十年后,书乾哥被害,书音被刚刚我说的那种毒毒害身亡,书景因此一蹶不振,整日郁郁寡欢,脾性也变得古怪。”
听见儿子过得不好,瑶贵人终于有了反应,秀丽的眉头皱起:“这孩子,总是让人操心。”
沈彻闻见瑶贵人神色改变,乘胜追击道:“书景到底是陛下血脉,没了太子和二殿下在朝中庇护,必然会被迫卷入夺权的漩涡。他没有煊赫的母家,年龄又小,如何独善其身?
“哪怕不是为了太子和二殿下,就为了书景,滕姨你也得帮帮我。我既然来到这里,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落到那些下场。”
“我又能怎么帮你?”瑶贵人看似松了口,问道。
沈彻闻说:“我想先救下二殿下,滕姨你只要能帮我确定刚刚说的毒到底是什么,怎么下的,又该怎样解毒,就可以了。”
瑶贵人捏了下眉心,沉思说道:“算了,我帮你找找。不过我只帮你这一次,之后的事情不要来找我。”
沈彻闻连连答应。
瑶贵人说:“太久不弄这些,都生疏了,我得翻翻医书,这样吧,你过几天再来。”
“好。”沈彻闻放心地笑起来,转头看看身后的周贺丹。
周贺丹也抿起嘴,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算得上发自内心的笑容。
沈彻闻心里却是咯噔一下。听到救下二皇子有望,就这么开心吗?
第17章 天授十四年
沈彻闻发现,自从到了十年前,自己仿佛也跟着越活越回去了,竟莫名其妙开始没完没了地吃二皇子的醋。
客观来说,老二跟周贺丹也没什么刻骨铭心,不过是先遇到了他而已。
周贺丹也不见得多在意老二。就算在意过,在老二默认自己求娶周贺丹的时候,那点儿的在意估摸着也烟消云散了。
确实不该总莫名其妙吃醋,影响夫夫感情,得改……改个锤子!
沈彻闻现在巴不得现在就把周贺丹带回王府,关起来,乐书音别说碰了,看都别想再看一眼。
但也只能想想,他想给周贺丹健康正常的感情。
好在周贺丹没发现沈彻闻一路上有想那么多,跟沈彻闻并肩走着回到东宫。
两人先去偏殿换了衣裳,沈彻闻之后还要去见太子探讨下一步要做什么,估摸着先送周贺丹出宫再回来。
没想到两人刚走出偏殿的门,周贺丹就被人叫住。
“一大早跟我说要出来,怎么来了东宫?”
沈彻闻跟着周贺丹一起回头,抬眼便看见了二皇子。
记忆中的乐书音永远都是副淡雅含蓄的模样,骨子里透着股清高。说好听些是闲云野鹤,难听了说就是冷傲孤僻,并不怎么好相处。
后来他中毒身体逐渐虚弱,脾气就越发古怪,唯有对着周贺丹的时候能有几分好颜色。
沈彻闻暗暗摇头,心说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没想到今天这么不巧能在东宫撞见对方。
毕竟周贺丹作为二皇子的幕僚,不应该单独出现在东宫。如果解释不清楚,多多少少会给周贺丹带来麻烦。
周贺丹却没有说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是行了礼,在二皇子伸出手后,乖顺地走到了他身边。
二皇子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旁若无人地开口说:“贺丹,不要乱跑,我会担心的。”
周贺丹看着二皇子触碰到的地方,应声道:“让殿下忧心,是我不好。”
见周贺丹面对二皇子的态度,沈彻闻的心突然放下了大半。
对着老二也假模假样的,可见老二对他来说也没什么特别的。
太子应该是收到了下人传话,从处理政务的书房里走出来。
他对周贺丹和二皇子间亲近的举动恍如未见,笑了笑解释道:“我前几日得了些前朝的残本琴谱,想起二弟府上的周公子对琴艺颇为精通,于是请他过来,试试能不能把琴谱补全。”
周贺丹确实琴艺卓绝,京中罕有人能出其右。
京中子弟茶余饭后总会议论二皇子艳福不浅,一眼就挑中了周贺丹这么个艺色双绝的美人来,周贺丹琴艺好倒也不是什么秘密。
二皇子淡然回道:“贺丹他年纪小,能懂什么琴谱,虚名而已,大哥若是当真,怕是要失望了。”
“哪里,周公子盛名之下到底还是有真本事在的。”太子客套着做了个请的手势,“二弟,咱们进去说,天也热起来了,站太阳底下万一中了暑气可不好。”
二皇子点头,跟着太子一起进了正殿,周贺丹随身跟在他旁边,头也没有回。
沈彻闻刚放下的心再次提起来了,就差磨起后槽牙。
怎么乐书音一出现,周贺丹满心满眼都是他,就好像自己不存在了一样。
这也根本不怪自己吃醋!
此时此刻沈彻闻无比想念十年后的周贺丹,有自己在的时候,向之绝对不会看别人。
他喜欢向之看他的眼神,带点病态的偏执,像溺水者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现在不仅担心十九岁的自己让向之生气,还担心向之怀着孕身体会不会越来越差。
沈彻闻想着十年后的周贺丹,心情从酸涩逐渐变成了忧心忡忡。他一言不发地跟在周贺丹身后二尺远的位置,尽量让自己扮演一个合格的侍卫。
落座后,太子问道:“二弟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东宫。”
“觉得一个人在府上孤孤单单没意思,来看看大哥,大哥不想我吗?”
太子手指动了几下,似乎在计算着什么,随即神色变了,说道:“大哥这里,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今儿是你生辰,贺礼早都备好了,大哥忙公事忘了日子,过会让人给你送府上去。”
“不必了,我早不过什么生辰。”二皇子冷笑了一声,话锋一转,“最近好像没见着沈彻闻,听说病了?”
“前段时间是病了,不过已经养得差不多,我今儿让他出京给我办点事,估摸着得几个月才能回来。”
二皇子:“是吗,可惜了,本来我还有事想找他。”说完看了眼周贺丹。
周贺丹随侍在侧,低眉顺眼的,什么反应都没有,宛如一件精致的装饰品。
沈彻闻站在太子身后,觉得今天二皇子也不对劲,和周贺丹一样怪,跟太子说的这些似乎话里有话。
“对了。”太子转头看出沈彻闻,“我记得老二你身边得力的侍卫就燕台意一个,我这边从暗卫里给你挑了一个出来,也能帮衬着他点。”
“大哥的暗卫,都是父亲赐的,万里挑一的高手,我怎么受得起。”二皇子推拒道。
太子示意沈彻闻过来,沈彻闻走近了几步,朝着乐书音弯身行礼。
太子:“你我兄弟,还客气这个?这是庚辰,今天就让他跟你回去吧。”
“大哥都把话说到这份上,我还有拒绝的余地吗?”二皇子悻悻地将桌上茶盏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双手插袖看了沈彻闻一眼,“那你跟我回去吧。”
说完起身就走,连话都没对太子再多说几句,确实古怪极了。
老二虽然为人清高孤僻,但不是不识礼数,太子不仅是他兄长,乐氏入主京城前还照料过失去生母的他一些时日,说句如兄如父并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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