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彻闻拿不准周贺丹的心思,小心翼翼凑过来,像只讨好主人的大狗。
他想伸手抱周贺丹又怕把人惹毛了,便也坐在了床边,跟周贺丹肩并着肩。
“好心肝,别赶我走,没你陪着我睡不踏实。”
“别跟我油腔滑调。”周贺丹嘴上说着,人也凑近了沈彻闻,一双眸子死死盯着沈彻闻,似乎在观察他脸上的每一寸表情,以确定沈彻闻是认真的。
沈彻闻见周贺丹没生气,笑起来搂住他说:“我都是真心的……心肝,如果阿南知道了他爹晚上赶老父亲出卧房门,还以为双亲感情不和呢。”
话出口,先愣住的是沈彻闻。
该死,一时得意忘形,说顺嘴了。
周贺丹连自己怀孕的事都不愿意面对,更别说张口冒出来个半大小子。
沈彻闻以为周贺丹会装作没听见,直接无视掉自己后半段话,毕竟他遇到不想关注的事,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的时候,总是这样做。
却没想到周贺丹神色如常,直接开口问道:“阿南是谁?”
“阿南是……”沈彻闻目光下移,在周贺丹小腹处停了停,在思考如果说是家里养的狗,还在肚子里的阿南会不会有意见。
周贺丹敏锐地察觉到了沈彻闻的迟疑,说道:“不许骗我。”
沈彻闻意识到,周贺丹终于要下定决心面对一些事了,他是有意要刨根问底的。
于是他不再为了照顾周贺丹情绪闭口不提,直说道:“是我们的长子。”
他唯恐周贺丹不喜欢阿南,立刻补充:“是个漂亮、乖巧,很讨人喜欢的男孩……很好养,从来不闹人。”
“他现在就在这里,对吧?”周贺丹面无表情,眼睛漠然地望向某一处。
“对……”
“我不会要他的。”周贺丹迅速起身,走了几步又似乎在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坐到了桌前,“我不会生下他……我不会给你生孩子,沈彻闻,你想都不要想!”
“为什么。”沈彻闻问。他是不想周贺丹受怀胎生子的苦楚,但阿南……养了这么多年,膝下承欢,会说会笑,是他们最重要的亲人。
沈彻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阿南没出生就死掉。
哪怕只剩一线希望,沈彻闻也绝对不可能放弃阿南。
“王爷,我姑且信你喜欢我,可我又不喜欢你。”周贺丹冷笑着说,“你又凭什么觉得我会愿意生下有你血脉的孩子?”
“我凭什么要冒死生下这个孩子?王爷,你能给我理由吗?”周贺丹一边说着手掌一边伸向小腹,抓住了微弱的隆起。
他早知道这里面孕育着什么,也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的呕吐、困倦,意味着什么。
替二皇子去兽苑拿波斯猫那天,他有试探过沈彻闻的心意,考虑过或许是不是应该生下这个孩子。
但沈彻闻只顾着威胁他,一丝一毫都没想过那一晚上胡闹后,自己可能承担什么样的后果。
是沈彻闻先不要这个孩子的,凭什么让自己要?
现在这个人,打着十年后的名头莫名其妙来到这里,他根本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自己,有什么资格问自己为什么?
沈彻闻走到周贺丹身边,低头看着他头顶的发丝,说道:“向之,一直以来,我都很感激你为我带来了阿南。我想和你有个家,别把这个家拆散,好不好?”
如果周贺丹执意不要阿南,沈彻闻想,他或许会控制不住自己,把周贺丹绑住关起来,关到阿南出生为止。
但理智上,他并不想这样做。
他希望自己和周贺丹、阿南共同的家,是健全幸福的,这个家的存在不会罔顾任何人的意愿。
周贺丹扬起头,沈彻闻能清晰看见有眼泪在他的眼眶里。
“家?我什么时候有过家?”周贺丹说话时手指搅动着,像是陷入了某种不安,他甚至忘记了要称呼沈彻闻为王爷,“沈彻闻,你确信我懂得什么是家吗?你确定我可以抚养一个孩子长大,成为一个合格的爹爹吗?”
沈彻闻按住他不断搅动的手指,说:“你不用成为一个别人眼中的合格爹爹,你本身就已经是我和阿南最宝贵的家人。”
周贺丹摇头,小臂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我天生亲缘单薄,克死双亲手足,你最好理我远一些。”
沈彻闻蹲跪下来,紧紧握着周贺丹:“没有这回事,你看我好端端在这里,阿南也很健康长这么大了,是你想太多了。”
“总而言之,我不会要这个孩子。”周贺丹着,眼泪滴在了沈彻闻的手背。
明明今晚已经决定要信沈彻闻的话,信他是真的爱自己,并不是一时兴起。
但阿南的存在立刻把周贺丹打回了原型,周贺丹发现,原来内心深处,他始终不信任沈彻闻,也不信任自己。
他天生没有信任的能力,总是担惊受怕,怕被背叛,怕被伤害。
他必须要朝沈彻闻确认自己是否被爱,可确认到了,依然不敢相信,需要再次确认,反反复复,直到得出沈彻闻不爱的自己结论,或许自己才会真正安心。
“向之,我们先不谈这个,你再考虑考虑,别着急下结论……求你了。”沈彻闻心里难受得厉害。
不单单是因为周贺丹此时此刻受惊的反应,更是因为他看到现在这个惊恐的周贺丹,后知后觉意识到,在他原本经历的那个时间里,周贺丹独自一个人生下了阿南。
曾经的那个周贺丹,到底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决定留下阿南的?
也在担惊受怕吗?也动过打下孩子的念头吗?
沈彻闻通通不知道。
他只知道,周贺丹在自己被圈禁王府最颓废的时候,和阿南一起拉住了即将坠入深渊的自己。
周贺丹给了他重新振作的动力,有周贺丹的陪伴,很多艰难的时刻都变得不再难熬。
周贺丹说他不知道什么是家,可他明明给了自己最幸福温暖的家。
“总有一天……”沈彻闻小声说道。
周贺丹:“什么?”
“你现在没有爱上我不要紧,总有一天,你会离不开我的。”
周贺丹终于平静下来,习惯性地勾起嘴角:“那我拭目以待好了。”
“睡觉吧,我去给你弄点水,把脸洗洗干净。泪痕留在脸上,肯定不舒服。”沈彻闻走过去,为周贺丹拉起帘子,让他过来休息,自己去水缸舀水倒进脸盆。
禁足王府的那几年里,府里的下人都不许近身侍奉,以防传递消息出去。沈彻闻凡事都亲力亲为,一个原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纨绔小王爷,如今什么事都会做些。
尤其太子崩逝后,皇帝迁怒沈彻闻,西平王府连供应的食物都开始缺斤少两,沈彻闻还和周贺丹一起种过一段时间的地。
虽已是夏季,夜里水还是凉,半夜来不及烧水,沈彻闻就拿帕子浸在脸盆里,捞出后用手捂了一会,一点点给周贺丹擦脸。
周贺丹没有拒绝,仿佛刚刚那个情绪不停变化的人根本不是自己。他看起来乖顺,温和,与之前没什么两样。
擦完脸,两人一同睡下。两个人只是单纯肩并着肩,没有更加亲密的举动。
毕竟是在一张床上,沈彻闻怕过分亲近会擦枪走火。
虽然他喜欢和周贺丹亲吻,靠近他,拥抱他,却不允许自己再做更亲密的行为。
十年前和十年后的周贺丹是同一个人没错,但他清楚地知道,现在的这个周贺丹并不是属于自己的,自己的向之在未来的时空里等着自己,任何人都无法抢夺掉独属于向之的爱,过去的周贺丹也不行。
向之小心眼,他比向之更小心眼。
睡意朦胧的时候,沈彻闻听见周贺丹问道:“你还没告诉我,我们为什么会成亲。”
沈彻闻说:“当我是我求陛下赐的婚。”
“你为什么会求陛下赐婚?”周贺丹想不通。按照沈彻闻的说法,他们天授十五年就会成亲。没道理现在还对自己横眉冷对的小王爷,会在一年后突然转了性子。
今天已经发生了够多的事,沈彻闻不太想通周贺丹细说个中缘由,怕横生枝节,也怕周贺丹多想。
可沈彻闻也不想骗他,于是含糊道:“傻向之,咱们孩子都有了,成亲不是自然而然的事吗?”
黑暗里,沈彻闻没有看见周贺丹的脸色微微变了。
周贺丹转身背对着沈彻闻,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手掌摸着小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20章 新成元年
沈彻闻醒来的时候,周贺丹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迅速梳洗了一番,穿上外袍往屋外去。
阿澜守在门口廊下,见到沈彻闻醒了就迎上来,带他去东边耳房用早膳。
“这是小厨房一早备好的点心,还温热着,我们大人吩咐了,表少爷用完后去前厅找他就好。”
沈彻闻应声,阿澜便要告退。
“对了,你是从什么时候在周贺……王妃身边当差的?”沈彻闻叫住了阿澜。
阿澜答道:“算起来有两三年了。”
“你刚来时王妃身子就像现在这样不好吗?”
阿澜静了片刻,仔细回忆起来:“我来时,大人刚病了一场,王爷悉心照料着养了半年,恢复得还不错,但不知道为什么,没过几年情况开始反复,比之前还要严重了。”
阿澜刚到王府时年龄还小,被大丫鬟带着做事,很多记忆并不清晰,更细节的地方也说不真切,只知道个大概。
阿澜离开后,沈彻闻拿着糕点回忆阿澜的话。
四皇子对乐书音中毒情况的描述,让沈彻闻起了疑心,怀疑周贺丹有没有可能中了同样的毒,所以才多嘴问了阿澜一句。
照阿澜的说法,周贺丹在大约四五年前的时候身体就已经出现状况,但养好了,好了以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又变本加厉。
一旦从下毒角度分析,这件事听起来就像是周贺丹先被投毒,中间因为某个原因投毒间断,之后再次被投毒?
老四是怎么说的来着?
书音中的毒毒性极微,需要连续下很多年才能发挥毒性。
因为暂时确定不了具体是哪种毒,无法知道下毒一旦中断会怎么样。
也可能只是自己想多了,周贺丹的病和书音的完全是两码事,只是凑巧而已。毕竟听起来,周贺丹的症状和书音的并不相同,更像是伤了身子。
早膳吃了一半,沈彻闻感觉自己被视线盯着,浑身不自在起来,一回头就瞅见黑猫和白猫两颗脑袋齐刷刷从门口挤进来。
这俩猫整日里无所事事,在王府里称王称霸,谁见了都要让着三分,沈彻闻觉得自己都快嫉妒起猫来了。
“过来。”沈彻闻把吃剩的一点儿点心渣放手里,弯身冲两只猫招手。
雪团屁颠屁颠跑了过来,墨汁则小心翼翼盯着沈彻闻,眼神里全是狐疑。
沈彻闻被逗乐,噗嗤笑了出来。墨汁动作瞬间一滞,一转身就躲得没了影子。
屋里只剩了雪团一只猫,雪团闻了闻沈彻闻手里的糕点渣,嫌弃地抖抖耳朵,也跟着跑了。
沈彻闻招惹完猫,想了想,先去了趟书房,打开暗阁看看十年前有没有新的信件,但盒子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做事真慢,屁大点事儿等到现在都没个结果。”沈彻闻嫌弃了一下二十九岁的那位,把盒子重新藏好,往前厅去找周贺丹。
周贺丹在前厅的穿堂给沈彻闻供了个牌位,沈彻闻到的时候,正看见他拿着三根香对着牌位拜了又拜。
非常虔诚,好像真死了夫君。
仔细看看,孝衣还穿身上呢。
沈彻闻:……
场面有点尴尬。
试问谁一大早看见情敌给自己供香,会觉得舒坦。
沈彻闻黑着脸走过去,在周贺丹背后咳了一声。
“需要我显灵上沈天星的身,给你捎点话吗?”沈彻闻面无表情地说道。
周贺丹将香整整齐齐插在香炉里,又双手合十,拜了几下,才开口道:“做戏得做全套,我稍有疏忽不要紧,万一有人怀疑你诈死,这可就麻烦了。”
“看你这么认真的模样,我还以为你早盼着我死了。”沈彻闻说。
周贺丹笑笑,又抽出来三根香点燃递给沈彻闻,让他也拜拜。
沈彻闻不爽地接过香,怎么看怎么别扭,刚想胡乱插上去,就听见有人过来,怕被人觉得自己不尊重西平王,于是赶鸭子上架把香插了进去,装模作样说道:“小舅,你一定要保佑王府顺顺利利。”
随后又看了周贺丹一眼,坏笑道:“保佑小舅妈早日改嫁。”
周贺丹像是没听到,沈彻闻便凑过来问:“怎么,真巴不得想改嫁?”
周贺丹斜了沈彻闻一眼,慢悠悠说道:“改嫁有什么意思,现在就挺好,升官死夫君,西平王府的家产全都是我的。”
沈彻闻被周贺丹一句话堵得什么都说不来,恶狠狠地瞪着他。连世子都姓周,沈家可不是被鸠占鹊巢了吗?
周贺丹微笑道:“说着玩的,小王爷这么认真做什么?”
来人的脚步声近了,沈彻闻转身,看见是沈天星,沈天星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武袍的女人。
这人沈彻闻还真认识,叫谢青鸾,是沈家麾下亲兵,沈彻闻去军营历练时,就是她负责教习。
“谢将军?你不是在南疆驻守,怎么回来了?”周贺丹迎过去,走到谢青鸾面前,微笑着问。
谢青鸾是沈彻闻军方亲信,周贺丹自然不能等闲视之。
谢青鸾神色哀痛,握住周贺丹的手说:“王爷身故,我岂有不赶回来的道理?只因我身有军务,又受了王爷所托调查些事,耽搁了时间。
“紧赶慢赶到了京城,没想到连头七都没赶上。我实在有愧王爷。”
说到动情处,谢青鸾垂眸,落了几滴泪来。
“王爷自然知道你的难处,不会怪你。”周贺丹安慰道,“逝者已矣,朝廷风雨飘摇,还需你我操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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