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不跟你废话。”沈彻闻起身要走。
他现在无比惆怅且心急。毕竟到这里已经七八天,整日困在院里,连门都几乎没出去过,这得何年何月才能开始调查二皇子的死因。
“对了,王爷,我想起来一件事。”沈天星恍惚了一下,“十年前,二十九岁的你让我告诉你,他在书房的暗格里藏了件东西,需要你去拿。”
沈彻闻终于来了精神,迅速回到主院的书房。
书柜柜脚往右边三寸的方砖底下,有一块巴掌大的小暗格,是沈彻闻专门挖来藏机要书信的,除了沈彻闻自己,府上只有作为心腹的沈天星一个人知道。
沈彻闻确定周贺丹不在院内,才按下机关,暗格缓缓升起,里面赫然放着一个锦盒。
沈彻闻打开盒子,发现有一封信。
放了十年,信纸已经发黄,但因为不见天日,纸张还是非常坚韧,并没有变得一碰就会碎掉。
沈彻闻展开纸张,迅速把内容扫了一遍。
这是二十九岁的自己藏的信件。
和沈彻闻猜想的一样,两个自己确实可以跨越时间进行一些交流。二十九岁的自己理所应当拥有自己现在经历的记忆,且也能想办法留下讯息到十年后。
这算是自己到这个鬼地方以来唯一的好消息了。
信上二十九岁的自己说,他已经把十年来发生的事情告知太子,并得到了太子的帮助。
穿越前他就怀疑乐书音死于某种罕见的慢性毒药,因此找太子要了萃毒针,藏在这里,希望十九岁的自己能用萃毒针对二皇子的尸身进行检查。
此外,他会在十年前尽可能调查,希望沈彻闻定期来书房里检查锦盒有没有多出来东西,方便两个人互相交流。
最后,警告沈彻闻不许再惹周贺丹生气,否则他要跑去陛下面前提前毁掉沈彻闻心心念念的婚约。
沈彻闻对着身处过去的自己翻了个白眼,烧掉信件,将萃毒针藏进衣袖。
他记得萃毒针是前朝皇宫的珍宝,无论多蹊跷奇特的毒物都能验出,并能将毒素聚集在针尖,以供查验。
乐氏入主中原后,陛下恐怕太子遭人暗算,专门将萃毒针赐给了东宫。
沈彻闻摸着这枚四寸长的短针,心中涌现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
当初陛下将萃毒针赐给太子时,自是舐犊情深,一片慈父之心。只是这样真挚浓烈的感情,怎么也会有消亡的一天?
想到太子众叛亲离,在寂寥萧索的东宫落寞离世,沈彻闻便不由跟着伤心。
他心情低落地回了房间,等到入夜才把周贺丹等来。
沈彻闻晚膳没吃几口,周贺丹到的时候,案上还摆着半碗凉透的粥。
周贺丹没怎么惊讶沈彻闻面容的变化,只是叫来心腹下人,把粥端了出去。
“你……”
“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话撞到一起,同时陷入了沉默。
沈彻闻示意周贺丹先说。
“阿南的事……”周贺丹开口,脸上的神色已看不出任何负面,依旧是那副招牌的温和面具。
沈彻闻打断他,自顾自地说道:“对不起,我不该朝你发脾气,我们现在把精力用在调查书音的事上,不要再纠结这些了好不好。”
沈彻闻自然是不情愿道歉,内心非常不爽,只不过二十九岁的自己正在光阴的彼岸随时随地监视着,只能权当卖他一个面子。
真想不明白那个老色鬼到底是怎么鬼迷心窍瞧上的周贺丹……这人除了张脸外,还有什么?
但不管诚心与否,道歉显然有用,周贺丹抿起嘴唇,唇角微微勾起,开口道:“头七已经过去,忙得差不多了,我们可以开始调查一下先帝的事情。既然天星给你易过容,我会给你找个合适的身份留在王府里。”
谢天谢地,终于可以不用躲在房里了,憋都要憋死。
沈彻闻点头:“我觉得,当务之急还是要确定书音到底是怎么死的。”如果是中毒,便可以开始找凶手,如果是生病,最好能找到病症根源。
“先帝登基不过三年,驾崩仓促,陵寝并未修建完毕,棺椁一直存放在殡宫。或许可以去查验尸身。
“只是,如果有办法能查出来,就不会拖到现在。”
“你看看这个。”沈彻闻献宝似的掏出萃毒针,心里头还有些自己能力比周贺丹强的得意。
周贺丹拿起萃毒针,脸上浮现惊喜神色:“这是萃毒针?先帝驾崩时,子鸣就想找到它,可当年东宫变故,宫内珍宝早不知所踪,子鸣寻找许久也没能找到,你是哪得来的?”
“那也不看看小爷是谁,只要我出马,什么东西找不到?”
周贺丹盯着萃毒针看了又看:“我知道了,是子鸣在十年前朝太子要的。”
沈彻闻说:“沈子鸣也是我,反正是我找到的,我的功劳。”
周贺丹被沈彻闻孩子气的发言逗笑。他此刻清醒意识到,眼前的沈彻闻才十九岁,即便外表再能唬人,依然还是个没长大的幼稚小孩。
沈彻闻蹭了蹭鼻尖,刚想开口问周贺丹笑个毛线,就看见周贺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紧接着脸上表情凝固,低下头去死死按住肚子。
“你没事吧?”沈彻闻见状起身,凑到周贺丹身边。
周贺丹眉头微皱,死死咬住下唇,放在肚腹上的手指用力抓扯着衣衫布料,对沈彻闻的询问恍若未闻。
沈彻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冒冒失失地起身要往门外走:“我去让人找太医来。”
“不用了。”周贺丹如梦方醒,叫住了沈彻闻,“我身子向来不好,太医也没办法。”
周贺丹眸子垂下,看着隆起的腰腹:“这孩子还不知道能保几日……”
沈彻闻心底没来由地刺痛了一下,一股无端的负罪感油然而生,意识到不该总拿话激周贺丹。
即便自己再讨厌周贺丹,周贺丹现在都是在费尽心力地为自己生儿育女。他如今身体这样,说不定是生阿南的时候没有调养好的缘故。
沈彻闻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感觉说什么都怪怪的,于是只能企图转移话题,逗周贺丹开心一点,不让他继续胡思乱想:“对了,你说我字子鸣,那书音呢?”
十年前除了太子已经成人,其他几个兄弟都还没加冠,自然也没有取字。
“先帝……”周贺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改了口,用沈彻闻更熟悉的称呼,“二殿下,字仲言。”
“老三呢?”三皇子叫乐书和。
“叔偕。”
“老三的好听……那老四呢?乐书景那小屁孩现在也满二十了吧?”
“四殿下字季明。”
“那你呢?”沈彻闻托着下巴,认真看向周贺丹的时候,眼睛里似乎闪着光彩。
周贺丹没来由地觉得眼前人像只大狗,正蹲坐在地上摇尾巴讨好自己。
“我叫向之,周向之。”
只怜直上抽红蕊,似我丹心向本朝。父亲为他取这个名字,教导他要忠君爱国,永远怀颗赤子之心。
他没做到。
第11章 新成元年
周贺丹次日就给沈彻闻安排了一个新身份——沈彻闻堂姐家的小孩,也就是沈彻闻本人的外甥。
一来外甥像舅,本身就能解释两人过分相似的五官。二来沈彻闻的葬礼刚过,有长久不联系的亲戚借机投奔也算合理。
三来……保全了沈老王爷的名声,不至于死了小二十年还突然冒出来一个私生子,惹得京城里头议论纷纷。
反正沈家堂姐嫁去了北疆,一家山高皇帝远,一时半会不怕露馅。
沈彻闻搬去了沈天星的院子,对外宣称是跟着沈天星学规矩,日后接管府卫调度工作。
待到王府内琐事忙完,沈彻闻在王府内混了个熟脸,周贺丹终于提出了一起进宫。
“过会进宫后,你跟在沈天星后面,不要抬头,防止有人起疑心。”周贺丹交代道。
沈彻闻哼了一声,心说这皇城内外,前朝后宫,哪处是小爷没胡闹过的地方,还用你来教我规矩?
可沈彻闻看着周贺丹上前给阍人递牌子的背影,眼神不经意扫到暖阳下蒙尘的琉璃瓦片,才忽然想起来,现在已经是十年后。
龙椅上的人换了又换,皇城再不是从前的皇城。
沈彻闻难得没再开口怼周贺丹,跟在沈天星身后,乖顺地没有说一句话。
他打量着熟悉又陌生的一切,目光最终落在周贺丹挺直的脊背上。
因是入宫,周贺丹脱了孝服,仍是一身素白,像抹不合时宜的落雪,在夏日明媚的阳光里格外刺眼。
周贺丹进宫后先去拜见了小皇帝。
小皇帝才五岁,在御书房里根本待不住,折子更是完全不会看,得空了便拉着几个老太监玩猫追耗子的游戏。
周贺丹在御书房扑了个空,就只能再找,没想到刚拐过门,小皇帝就冒冒失失出现在了长街上。
周贺丹来不及行礼,眼瞧着被撞上,沈彻闻手比脑子反应快,喊着“陛下小心”,单膝跪地抱住小皇帝,把周贺丹挡在了身后。
周贺丹惊魂未定,手掌护住小腹。沈彻闻根本不敢想,方才他若真被小皇帝撞上,会有什么后果。
万幸小皇帝性子好,没责怪沈彻闻对自己的无礼行径,或者说压根没把沈彻闻当成个人去注意,恭恭敬敬地给周贺丹行礼,叫了声“老师”。
周贺丹朝他行了臣子礼,朝几个太监说道:“眼瞧着天热起来了,你们别纵着陛下玩耍,中了暑气不是闹着玩的。”
太监们连连应和,小皇帝敷衍地应了,然后故作成熟地说:“王叔那边的事眼瞧着差不多了,逝者已逝,老师不要太伤心才是。”
“陛下挂心了。下葬那日多亏陛下亲自派人路祭,才在明面上平息了王爷是乱臣贼子的议论,微臣感怀天恩,实在无以为报。”周贺丹说。
他语气淡淡的,听起来像哄小孩一样。
沈彻闻不喜欢这副模样的周贺丹,觉得他假,像个人偶,没有自己的脾性。
但小皇帝对此确实受用,高兴地点点头:“王叔对我也很好嘛,应该做的。”
周贺丹语气突然一变:“微臣告假这些天,陛下的功课有按时做吗?该念的书也全都念了?”
小皇帝眉头瞬间紧紧皱在一起,满脸不情愿:“我……王叔薨逝,我也伤心的呀,功课难保没有耽搁。”
周贺丹摇摇头:“陛下还是留心着些,若是等安王回来考校,陛下答不出来,微臣可没办法替陛下求情。”
提到安王,小皇帝瞬间没了气焰,手指搅在一起,慌张的神情溢于言表:“我这就去写,老师别跟叔父说。”
周贺丹微笑着点头:“陛下去御书房,微臣去给先帝上柱香,之后就出宫了。”
小皇帝已经被周贺丹唬住,生怕安王回来真检查自己功课,压根顾不上周贺丹要做什么,胡乱点头让他随意,之后带着太监侍卫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沈彻闻跪在地上,看戏一样旁观着这君臣二人的对话,心底不由对大燕的未来感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迷茫。
大燕建国不过二十多年,虽看似一片向荣,内里却是内忧外患风雨飘摇。这样一个资质、天赋都平平无奇的无知幼童,真能掌控好这个国家?
属实荒谬。
长街恢复平静后,沈彻闻才从刚刚单膝跪地的姿势起身,拍了拍沾土的裤子,活动了几下膝盖才问道:“安王是谁?”
“就是三殿下。子鸣遇刺后,他赶往边疆平息动荡,如今还没回来。”周贺丹说。
往前走了几步,沈彻闻实在没忍住,问道:“小皇帝真不是你给书音生的?”
“慎言。”周贺丹深吸了口气,脸上始终挂着笑意,“陛下是先帝过继的孩子,生父是安王。”
沈彻闻也跟着深吸了口气。
如今皇位上的,是老三的孩子?自己一死,如此说来,老三就是名正言顺的摄政王。
沈彻闻不由不多想,但又及时制止住了思路,让自己不要想太多。
三皇子为人厚道耿直,是皇子里最没架子的那个,满京城三教九流都能玩到一起。
四个皇子里,太子对沈彻闻来说如兄如父,二皇子是沈彻闻的未婚夫婿,虽从小一起长大,相处起来到底拘谨,四皇子年龄太小没有共同话题,只有三皇子能算沈彻闻真正意义上的好兄弟。
沈彻闻不想怀疑他。
如果老三心怀不轨,甚至是某些事件的始作俑者,那么自己所拥有的爱情、友情、亲情,通通都已在这个十年里死去。
沈彻闻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这样残忍的事情他不敢想。
但三皇子确确实实是书音死后最名正言顺的掌权者。书音却把摄政的权力给了自己,为什么?是对他有所猜忌防备?还是对自己存在私心?
沈彻闻摇晃起脑袋,强迫自己不要去深思,回过神来发现周贺丹和沈天星已经走远,便立刻去追。
皇陵工程浩大,往往要耗费几年至几十年修建,乐书音驾崩仓促,灵柩只能先行停放在殡宫,待陵寝修好再行下葬。
乐书音崩于去年初春,距今已有一年多光景,尸身做了防腐处理,依旧难免腐烂,殡宫里焚烧着大量檀香遮掩气味,即便没进殿也熏得难受。
“见过周大人。”管事的太监上前行礼,因西平王新丧,对着周贺丹也不敢有往日里的谄媚神色,只面带哀戚。
“我进去跟先帝说会儿话,你让宫人们都先出来吧。”周贺丹说。
“这……殡宫之内,论理需有人时刻侯着。”太监迟疑起来。
周贺丹一句话没说,只静静地看着管事太监。
太监被看得脊背发冷,将脑袋使劲往里缩了缩。
如今虽说摄政王遇刺,周贺丹地位大不如前,但到底还是先帝钦点的太子太傅,正经的天子师,如今宫里除了安王,也就周贺丹在陛下跟前能说上几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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