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迩这才悠悠收回目光,笑意未变。
公安局到酒店很近,已逾零点,大家各自回屋后,简单洗漱,就抓紧时间休息了。
入队第一案,余寂时就已经感受到特殊案件调查组的快节奏了。
队里原来五人分工十分明确,在各自的领域发挥到极致,相互配合,可谓是顶配了。程迩又是个为了案子不要命的主,天天熬到凌晨,睡眠都断断续续不过三四个小时,同事们虽然嘴里抱怨,身体却诚实地一直坚守在岗位上。
破案效率自然能得到保证,就是这没日没夜的熬,一般人还真受不了。
城区的夜,伴随着车轱辘碾过马路的声音,极轻,微不可闻,而入梦更是寂静无声。
余寂时醒时卫生间半透明的门已经亮起光,一双肌肉轮廓清晰的双臂伸展,衬衫半褪露出精瘦的腰,窸窸窣窣的声音显然是在换衣服。他回过神,目光怔然落在身旁床前柜的钟表上,已经五点钟整。
酒店床铺太软,令他肩颈发酸,他舒展一下,做了几个疏解不适的动作,恰见程迩从卫生间走出来,他轻点下头算作招呼,便捞起身旁的洗漱用品进了卫生间。
酒店大堂,前台小伙本趴在桌台上打瞌睡,再度被特殊案件调查组一行人的行动扰醒,呆滞片刻后眯着眼望了望窗外漆黑的天,砸吧砸吧嘴,小声嘟囔:“怎么又这么早。”
当然,已经坐上车驶在熟悉的路上的四人都安静极了。
钟怀林依旧坐在驾驶位,长街尽头漫出些暗沉的橘红,后座的许琅稍显疲态,抱臂斜身,默默补眠,而余寂时则是侧脸望着窗外,神色一如既往忧郁宁静,低垂着眼皮,明显也有困意。
程迩坐在副驾驶,从侧壁抓了一把酸梅干,撕开包装袋伸手递给钟怀林。
钟怀林一手把握着方向盘,另一手接过来,含进嘴里,酸涩滋味在味蕾爆炸,他咧了咧嘴,眉头紧拧,瞬间清醒不少,随口道了句谢。
钟怀林含着酸梅咀嚼了下果肉,含含糊糊吐着字,“话说如果咱们今儿个找不到什么实质性的证据,真不太好办啊,感觉这邵文峰轻易是开不了口。这案子查到这里了,总感觉下一刻就能结束,却一直卡在他这儿。”
“我现在总觉得,我们遗漏了什么东西。”程迩微微蹙眉,语气透着几分自嘲,“没有多高端的犯罪手段,没有多复杂的逻辑,咱们真是太久没碰过这样式的案子了。”
“谁叫深山老村的监控设备不齐全呢。凶手嚣张成这样,案子早一点儿时间告破,这边百姓就早一点儿时间安下心来。市局那边当然有耐心磨,可上头肯定不许。不然怎么可能把咱们叫来?”钟怀林忍不住叹息一声,“真真希望这些山里的人能早点儿愿意走出来。”
这案子难其实难在线索太少,作案方式太粗暴,不太能够依靠一些现代刑侦技术辅助破案,一切都好似倒回了很多年,全程基本上都是用最原始的推理。
第17章
特案组一行人再度抵达白瓷村,穿过几条狭窄逼仄的小路,闻到周围弥漫着比前几日更浓重刺鼻的艾草味,其中隐隐约约夹杂着焚烧纸张的气息。
恰是一个阴天,光线昏暗,余寂时望了望四周禁闭的门,分明是一个居住人口不算少的村落,竟平白多了几分阴冷凄凉的气息。
面前正是邵文峰的私宅,终于见着了人影,余寂时凝眸望去,便见几名年长的老人搬着凳子正在门前坐着,不知在等候什么。
老人身材矮小干瘦,面上皱纹横生,此时却忽然齐齐望过来,一种不祥的预感从余寂时心底腾起——这几个人,八成是在等他们,等警方给个说法。邵文峰被警方带走的消息已经传遍白瓷村,可村民眼中敦厚朴实、温和近人的好书记,怎么可能会违法犯罪?
他下意识抬眸看了眼程迩,见他双手插兜,惯是从容,竟忍不住轻轻扯了扯唇角。
直到几个老人扶着佝偻的身体围了上来,嘈嘈杂杂吐着复杂难懂的方言,只从他们说话语气的急切,和眼神表情透露出的愤怒,能猜测出他们话里的意思。
钟怀林稍显无奈地蹙了蹙眉,努力辨别出几句话的内容,有模有样讲起一口峤州的方言:“几位先别着急啊,我们只是请邵书记去局里协助查案,搜查证已经下来了,您拦着呢,我们就只能把几位也带回局里冷静一下了。”
分明一张又糙又痞的脸,却带着并不急躁的淡笑,态度实在是好得不行。偏偏几个老头打定主意阻拦下去,一股脑地把人往外面轰。
程迩默默站在一侧,抱臂看着这场闹剧,低头瞧了眼腕表。
这种情况余寂时倒也见过,但若要他如此轻声细语对一群讲着复杂方言的老头安抚劝解,怕是没有钟怀林来得有耐心。
终于又过了十分钟,市局刑侦支队的警员也抵达了白瓷村,因村内道路狭窄且碎石遍布,步行几条窄路才找到这座显得异常醒目的小洋楼。
带队的是副队,匆匆赶到却见几人在门口,钟怀林一人面对一群难缠的老头,一时间蹙了蹙眉,寻到程迩的身影,开口问道:“程队,这里是……”
“为邵书记伸冤不平的几位村民。先带着技术科的同志进去吧。”程迩和露出几分苦恼神色的钟怀林对视一眼,稍作解释道。
方才只是四人,能说会道的又仅钟怀林一人,而且脾气也算不错,令那群村民的嚣张气焰愈燃愈旺,可此时又到了一群人,那几个人面面相觑,显然有些犹豫了。
最后技术科的警员破门而入时,他们也拦不住,酿酿跄跄要装摔,却被一直毫无存在感的高个子许琅强劲宽厚的大掌一把扶住了。
对上那双凶冷的双眸,那老头都快被吓傻了。
直到钟怀林依旧端着温和近人表情却相当违和的一张脸靠近他时,他腿都软了,却被身后人撑着没有摔倒。
一直隔岸观火的程迩此时也勾着唇慢悠悠买了就:“叔儿,您腿脚不好吗?可注意点儿,别摔着。”
副队看着这三人娴熟的配合和令人难以评价的行事作风,唇角肌肉抽搐,下意识将手臂搭在身旁的余寂时身上,咋舌道:“你们程队,还挺会在工作中自己寻找乐趣的。”
“……嗯。”余寂时面无表情地点头。虽然没跟队几天,但面对程迩的一些不正经和恶趣味已经完全不会感到惊讶了。
但是,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被自己心中的想法惊讶到,余寂时再度回神,便见程迩已经转身看向自己,目光定定落在他肩膀上那条手臂上。
那位副队也注意到了程迩的目光,疑惑地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好似并没有什么问题。
直到程迩语气颇为怨叹地道:“小余警官都没和我这样勾肩搭背过,果然还是我不讨人亲近。”
余寂时:“……”
副队:“……”
怎么还,怪茶的?
“别浪了哥们儿,瞧你都给人整懵了。”钟怀林抬指摁了摁眉心,随即朝着邵文峰家大院抬了抬下颚,“先进去看看吧。”
邵文峰这栋二层的小洋楼内部基本上已经整修好了,一层南侧开了四面单向玻璃窗户,采光极好,此时晨光洒入,映得大理石地板一片明亮。余寂时默默扫视了一下家具,就一张檀木桌的纹理和光泽,就能看出材料比较昂贵。
此时邵文峰的妻子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裳,正面色不安地站在不远处,双手五指蜷缩掐着袖子,眼底乌黑一片,眼神并不聚焦,显然是昨夜并未安眠,且此时格外紧张。都说秘密瞒不住枕边人,到是不知这位一脸朴实温和的老妇人究竟知道多少。
余寂时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缓缓掠过,又各处走了走,随技术科的同事低头交流几句。整个客厅都格外干净,邵文峰的生活习惯还不错,不抽烟不酗酒,即使涉嫌贩/毒,却一点儿毒/品的痕迹也没有。
他走进厨房,扫过洗碗池里面盛满水浮满油渍的脏瓷碗,三双筷子,旁边桌上两叠简简单单的咸菜萝卜丝不剩几条,还有两个空碗和一锅剩下的杂粮粥,蒸笼里蒸汽化成水珠,外壁还是温烫的,里面是包子花卷一类面食,显然是刚吃饭完。
余寂时又从厨房出来,便见程迩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梯口,就快走两步跟上程迩一同上到二层。
二层应当是新建不久,无论是墙壁还是门窗显然更新。上面主要是储物间和卧室,一间是主卧,床是木制的,铺上两层软被仍旧很硬,墙壁上挂着邵文峰和妻子年轻时的合照,照片古旧模糊却依稀可见男人年轻时面容的方正,看上去显得格外温善。
不知如何变成这般,亦或是他本性既如此?若是后者,几十年都未曾暴露出他内里最邪恶的一面,人人当他是善人,这未免也太可怕。
粗略看过书房和空置的卧室。一间卧室空置并无人的痕迹,明显是留给出去闯拼的儿子的,再路过卫生间,两人又到了储物间。
储物间里是一些杂物,既有米面水果,又有废置的老式书桌。这间储物间在北角,并未开窗,水泥地面一看便并未装修过。空气里漂浮着灰尘的气息,令人稍显不适。
技术科的警员细致检查过,都并未发现什么异常。邵文峰家里俨然是一副“人民的好干部”的标准,除去装修显得富贵异常,并没有杀/人、贩/毒/痕迹。
余寂时心中波澜起伏,面上不显,只是抿唇沉思,不知究竟是漏掉什么线索,总觉得有些诡异。
片刻后抬眸看向程迩,见他正站在二层东西向正中央位置,缓步走过去,开口疑问:“程队,你在想什么?”
程迩此时面色也十分严肃,一双凤目复又扫了眼整个二层的房间布局,开口说道:“二层的布局简单,五个房间二三分在南北两侧,再算上楼梯的面积,应当是呈长方体分布,面积大差不差。”
顿了顿,他忽然瞧了眼楼梯口,“你记得吗?一层有客厅、厨房、卫生间和改成杂物间的一间卧室,客厅是东西宽南北窄,东侧有卧室,西侧则是面积极小的卫生间和一间稍显宽敞的厨房,再旁边是楼梯。估看这面积,似乎比二层要小。而楼梯是实心石砌,我们上楼时两侧是贴上墙壁的,左手边应当还有半个卧室大小的面积,你说他是砌成实心了吗?还是说……还有一个房间?”
面前人并未说完,余寂时就已经面露恍然,脑海中不由自主又浮现出厨房洗手池的模样,水池里脏污的油渍忽然菜叶,总觉得有些突兀。
随后他又想起邵文峰妻子的表现,眸中忽然闪过一抹光,抬眸看向程迩,说:“我记得方才,邵文峰的妻子就一直站在那个位置。”
两个人再度默契地对视一眼,便一同走下楼梯,果不其然朝右侧看去,就见妇人依旧站在那里不曾移动位置。
见两个年轻的警察忽然一齐看向自己,妇人已经面部僵硬得做不出任何表情,一双深眼窝衬出的圆眼上瞳孔颤动得明显。
“程队,你们去二层发现了什么吗?”钟怀林走过来问。
便见程迩不急不缓靠近了妇人,抬起手臂,一片阴影落下来,见她分明恐惧却并未作出下意识躲闪的动作,依旧不曾移动半步,似笑非笑地攥握住手,手背从她肩边掠过,敲了敲墙壁。
掌骨与洁白的墙壁碰撞几下,发出略显低沉而空洞的响声,这堵墙明显不是实心水泥墙壁。
妇人瞬间反应过来这是程迩试探的举动,反应剧烈地抬头,伸手抓住对方的手腕,解释道:“这边墙壁开裂了,最近在修呢。”
程迩抽回手,见她咽了口唾沫,又扫了眼这面墙:“开裂了?还方便凿开了,不错。”
面对这句极度认真的玩笑话,妇人脸色一瞬间苍白无比,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只见得几乎所有人都闻言围上来研究起这堵墙壁。
第18章
直到钟怀林摁到一处,墙壁凹下去一个小口,随即整个墙板明显松动,他借着凹陷向后拉,原本深度嵌合的墙面突然化作一扇门,被彻底拉开。
妇人下意识想要冲上去,却被身旁的警员一把拦住,眼睁睁看着人进去,双腿发软直接跪倒在地。
扑面而来的一股尿骚味混杂着腐烂臭味令余寂时屏住呼吸,因为没有窗,室内昏暗无比,门外照进来的自然光并无法照亮整间暗室,却依稀能听闻铁木碰撞的声响,显然是有人。
身侧的钟怀林连忙打开探照灯,灯光刺激了木床上的人,腐朽木床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紧接喉咙发出了尖锐声音,一个头发蒙面、衣不蔽体的妇人紧紧抱着什么东西,跌下矮床,疯癫似地摇着头,沙哑嗓子里发出的碎音完全组不成话。
几人震惊之余,心里各种猜测令大脑宕机了几秒,直到程迩蹙着眉头走进,地上跌坐的女人又脏又皱一双手就紧紧抓住他的裤腿,牵动得她双腕上的铁链都铮铮响。
程迩微微俯身,看清楚她怀里抱着的是襁褓,她即使疯癫至此都要紧紧护着。见他伸手过去要触碰襁褓里的孩子,她头发遮面不见表情,却撑着身子要去咬他的手。
空是一声牙齿闭合的声音,程迩及时抽手,而两侧的许琅和余寂时已经对视一眼要控制住这个女人。
余寂时面露温柔神色,声音略带些安抚的意味:“请不要怕,我们是警察,不会伤害你的。”
女人却已经辨别不出来两人话的意思了,嘴里呜呜哭着,不断蹬着腿向后撤,头部就要磕到后床时,被余寂时轻轻伸手挡住。
程迩这时看清她怀里的“孩子”,呼吸一窒。
她死命护着的婴儿已是死婴,仅露出一颗头骨,残留的腐肉几乎已经被自然分解,尿骚味之余的腐臭便是由之散发,只看一眼,便觉得心惊胆战。
他脸色黑沉地又扫视了一眼这间昏暗的暗室,有跳蚤在地上爬,余寂时很耐心试图和女人沟通,可对方明显已经处于神志不清的疯癫状态。
程迩直接转身走出门,看着被两名警员控制住的妇人,语气冷淡:“这位刘琴君女士,你不该跟我们解释解释吗?别告诉我,你对着毫不知情?”
邵文峰的妻子刘琴君此时已经彻底绝望了,浑身颤抖,边哭便摇手晃头,半天嘴里都只能吐出“不是”“不知道”的话来。
程迩就抱臂站在她面前,垂眸瞧着她语无伦次的模样,约莫又过五分钟,钟怀林走出来,面色很差:“里面的人精神状态特别差,完全无法交流。还有那具死婴,她完全不许我们触碰。先一并带回去给温老看看吧?”
程迩点头。
被囚禁在暗室中许久不见天日,见到如此强烈的光,女人已经睁不开眼,又因为许久不得舒展双腿肌肉退化,已经站不直走不起路,余寂时和许琅几乎是半架着人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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