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凝滞了瞬息。
程迩唇角倏然弯起一道细微的弧度,一声若有似无的嗤笑,轻飘飘地从唇畔逸了出来,他颀长的身躯微晃,姿态慵懒地屈起长腿,斜斜倚靠上冰凉的墙壁。
那双惯常含笑的眼眸微垂,落在手机屏幕上,指尖飞快地跳跃操作,嗓音却依旧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轻快,尾音略略拖长:“啧,又不是生死离别,你们至于么?搞得这么悲情。”
话音未落,他目光陡然一凝,屏幕微光映亮他骤然专注的侧颜,方才的慵懒如潮水般褪去,只余下凛冽的严肃。
他指尖悬停、确认,动作干脆利落,再度抬眼,声音低沉清晰,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行了,那就一起去。目标南山市,现在就走。”
午时的航班,时间紧迫,与倪永信与粟队迅速交接完毕,一行六人,步履带风,直奔机场而去。
偌大的候机厅,此刻竟是空空荡荡,死寂沉沉,恐惧的阴霾笼罩着四方,出行者寥寥无几,仅有的几个身影也如同惊弓之鸟。
人人都戴着严实的口罩,只露出一双双惶惑不安的眼睛,目光警惕地四下逡巡,苍白的手指紧紧攥着登机牌乃至随身行李的提手,仿佛下一刻,就会有持刀的狂徒从某个角落嘶吼着扑出。
登机,落座,引擎低沉轰鸣,巨大的机体挣脱地心引力,缓缓爬升。
余寂时下意识地偏过头,望向舷窗之外。天幕之上,层云密布,厚重如铅。正午的骄阳奋力撕破云翳,几道炽烈的金芒硬生生从云层罅隙间穿透而出,泼洒下耀眼的光柱,宛如不屈的利剑,誓要刺穿这沉甸甸的灰暗。
机舱内,冷气开得十足。
丝丝缕缕的寒意如同冰凉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余寂时的后颈,缓慢而固执地向下蜿蜒浸润。
那寒意侵肌蚀骨,顺着脊柱蔓延全身,最终沉沉坠入五脏六腑,令他四肢百骸都隐隐感到一种僵硬的麻痹,仿佛血液都要凝滞。
蓦地——
手腕处传来一道不容忽视的暖意。
他微怔,垂眸看去。
不知何时,程迩的手臂已无声无息地伸了过来。那只温热宽厚的手掌,不偏不倚地覆在了他微凉的手腕之上。
他五指随即收紧,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感,将他纤细的手腕密密实实地包裹进掌心,那掌心干燥温暖,肌肤相贴处,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掌心脉络下,血液蓬勃而安稳的搏动,一下,又一下……
节奏强健而恒定,源源不断地传递着令人心安的暖流,无声地驱散着他体内的冰寒。
手腕处传来的沉稳暖意,奇异地熨帖了余寂时紧绷的神经,竟在这悬心吊胆的诡异氛围里,生出了一丝不合时宜的倦怠。
余寂时沉重的眼皮缓缓落下,意识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他罕见地、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舷窗外已是截然不同的天地。飞机正倾斜着庞大的机身,缓缓沉降。
南山市的天空阴沉如墨,厚重的铅云密密匝匝,层层叠叠,似无边无际的铁幕,将天光严丝合缝地囚禁在苍穹之外,不透一丝微芒。城市轮廓在灰暗的天幕下,显得压抑而沉默。
一行人鱼贯而下,钻入等候的出租车。长街寂寥,空旷得令人心悸。
无论是京城的繁华大道,还是南山的寻常巷陌,此刻皆是人迹罕至,门户紧闭。无形的恐慌如同瘟疫,已悄然蔓延至全国每一寸角落。那潜藏的凶徒,如同蛰伏在阴影中的毒蛇,无人知晓其藏身何处,只觉那暴戾的阴影,随时可能撕裂这脆弱的平静,择人而噬。
车轮碾过空旷的街道,直奔南山市公安局。
甫一抵达,程迩步履未停,目标明确,径直叩响了禁毒支队长办公室厚重的木门。
门内,禁毒支队长施南征正与邹副支队长低声密议,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凝重。突兀的敲门声响起,他身形微顿,骤然抬首,目光锐利如鹰隼,沉声喝道:“进!”
余寂时紧随程迩而入,只见程迩神色平静无波,眉目舒展,不见丝毫寒暄客套之意,仿佛所有的冗节都已摒弃。
他径直开口,嗓音低沉清晰,带着一股直达核心的冷峭:“具体事宜,上头想必已与二位通气。闲话少叙——”
他话语微顿,视线精准地锁住施南征,“镜子的手机,给我。”
施南征应声而起,他身姿挺拔如松,肩背线条舒展流畅,饱经风霜的黝黑面庞上,皱纹沟壑十足深刻。
面对程迩近乎命令式的直接,他脸上不见半分讶异或不满,只沉稳颔首,转身便从办公桌紧锁的柜中取出一部手机。
正是“镜子”的那一部。
程迩长臂一伸,稳稳接入掌中。指尖划过冰凉机身,动作迅疾如电,开机,解锁,点开通讯软件,目标直指那个沉寂的对话框:[Mr.G]。
屏幕幽光映亮他冷峻的侧脸,鸦羽般的长睫低垂,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暗流,他指尖悬停在冰冷的屏幕上方,陷入短暂的沉默。
片刻后,指节微动,一行凌厉的文字破屏而出:
【关应白,这场无聊透顶的游戏,究竟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肯收场?!】
最后一个字符落下,他下颌线条绷紧,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正欲按下关机键——
嗡!
屏幕猝然亮起!幽蓝的光刺破昏暗,屏幕上跳跃出的回复嚣张跋扈,猩红的字句如同狰狞的伤口,瞬间灼痛双眸:
【Mr.G:你很聪明。但游戏既已开场,便不会轻易落幕。】
第253章
程迩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破了最后一层疑云,办公室里,空气骤然凝固,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就是他!
这个无声的结论,清晰地烙在每个人骤然收缩的瞳孔里,众人目光碰撞,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冰封的寒意。
余寂时五指猛地蜷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冰冷。
他深深吸气,试图驱散那无形的酷寒,却只觉得一股更刺骨的凉意,如同吐信的毒蛇,顺着指尖蜿蜒而上,疯狂钻入四肢百骸。寒意渗骨,浸透五脏六腑,仿佛瞬间置身于万年冰窟,血液都快要凝结成霜。
一片死寂般的凝重中,施南征缓缓抬起了头。
黝黑的脸庞上,下颌线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显出刚毅的棱角,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冰霜凝结,却并非恐惧,而是磐石般的决断与凛然。
他沉凝的目光扫过众人,开口时,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石掷地,清晰而沉稳:“‘镜子’落网,他的联络终端也已缴获。技术部门日夜攻坚,已成功锁定另外三名分区负责人的身份信息,并通过反向追踪,初步锁定了毒巢总部的大致方位。”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凝重,“禁毒局正全力汇总证据链,协调各方,针对该/贩/毒/集团的跨境联合打击行动预案,已在紧锣密鼓地推进。这些关键进展,想必诸位已知悉。”
这话语如同一剂强心针,刺破了部分寒意。
一旁的程迩,方才似乎被那确认的信息短暂地拽入了某种冰冷深渊的边缘,此刻猛地回过神来。
他倏然抬眼,眼底残留的冷冽被一种更为迫切的灼热取代,他薄唇微启,嗓音依旧带着几分沙哑,却异常沉缓有力,带着一丝不容置疑:“没错。”
他斩钉截铁,目光如炬,“但形势比预想更凶险,这次打击行动,必须提前,刻不容缓!”
情况危急,刻不容缓。此案涉及中国公民生命安全与国家安全核心利益,目标国迅速响应,展现出高度配合意愿,中方已掌握详实的基础证据,行动预案亦初步成型,经由高层特批,二十四小时紧急通道已然开启,跨境抓捕令火速下达!
目标毒巢,如同跗骨之蛆,深深嵌入险恶的雨林腹地。
千里之外,边境指挥中心。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冷光幽幽,柏绎端坐于前,神色冷峻如霜,高清卫星地图清晰地铺陈开来,将那片被罪恶浸染的土地暴露无遗。
画面中心,一个森然的“园区”轮廓赫然显现。其外围,是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的铁丝网墙,冰冷狰狞,如同巨兽张开的环状獠牙,闪烁着不祥的寒光,瞭望塔楼如同毒蘑菇般矗立其上,其间蛰伏着致命的狙击点和防空武装,构成一道死亡屏障。
更棘手的是地形,毒巢深藏于原始雨林的核心地带,莽苍林海是其天然的保护色,东西两侧,各有一条湍急的河流蜿蜒流过,如同天然的护城河,浊浪翻滚,暗流汹涌,无情地切割着与外界的通路。
整个据点,倚仗天险,固若金汤,易守难攻。它盘踞此地,如同雨林肌体上一颗深嵌入骨的、流着脓血的巨大毒瘤,散发着腐朽与危险的气息。
D国境内,冰冷的防弹衣被迅速套上身,沉重而坚硬,带着一种窒息感,沉沉地压覆在余寂时的胸膛之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份滞重的负担。
紧接着,一把制式手枪被塞入掌心,金属外壳的寒意,如同活物般瞬间钻透皮肤,沿着神经末梢急速蔓延,指尖顷刻间便失了温度,僵硬得仿佛凝结了一层无形的薄冰。
无声的指令下,大部队已悄然渡过密林,屏息潜行至岸边茂密的雨林边缘,浑浊的河水在身前缓缓流淌,腥湿的水汽混杂着泥土腐殖的气息,沉甸甸地弥漫在空气里。
众人匍匐隐伏,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阔叶与藤蔓,死死锁住河对岸那片森然的罪恶之地。
对岸,那道包裹着整个“园区”的冰冷铁墙,在铅灰色天穹的映衬下,泛着死寂的金属幽光,线条冷硬狰狞,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肃杀之气,宛如巨兽蛰伏,虎视眈眈。
程迩立于队伍最前哨,他单手擎着高倍望远镜,指骨微微泛白。
镜片后,他目光锐利无比,一寸寸扫过那死亡壁垒的每一个细节。
倏地,他瞳孔骤然一缩——
视角边缘,一座瞭望塔的射击孔内,似乎闪过一丝不祥的反光,一股冰冷的警兆如电流般窜遍全身!
“隐蔽——”
他迅速开口,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裂了雨林死寂的伪装!
几乎就在他吼声炸响的同一刹那——
“哒哒哒哒——”
刺耳狂暴的枪声撕裂空气,一排灼热的子弹如同狰狞的毒蝗,自对岸塔楼疯狂倾泻而下,弹道嘶鸣,裹挟着死亡的气息,狠狠犁过众人藏身的岸边区域!
余寂时反应迅疾,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掼向地面,深深扑入潮湿腐烂的落叶层中!
子弹带着灼人的气流,尖锐地擦着头顶、身侧呼啸而过,激起泥土草屑,在眼前炸开一朵朵充满硝烟味的花,碎裂的枝叶和滚烫的土石碎屑,噼啪砸落在防弹衣上。
心脏在肋骨间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他猛地屏住呼吸,胸口剧烈起伏,喉间发紧,干涩的唇瓣艰难地翕动了一下,才堪堪吐出一缕几乎不成形的微弱气息。
就在这时,身侧泥土微微震动。程迩已利用火力间隙,动作迅捷,压低身形紧贴地面,瞬间撤至他身旁。
两人肩并着肩,身体最大限度地紧贴潮湿冰冷的地面,程迩的双臂有力地支撑在泥泞中,利用前方虬结的灌木丛和几片巨大如伞盖的芭蕉树叶,构筑起一道脆弱却必须的临时掩体。
余寂时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紧绷身躯传来的细微震颤,他下意识地微微侧过脸,视线掠过那张近在咫尺的侧颜——
程迩的呼吸凝滞,下颌线条绷紧,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顺着紧绷的皮肤滑落,没入潮湿的衣领。那双平日里或慵懒或锐利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全神贯注的冷冽与肃杀,死死盯着前方火力的源头。
这无声的紧绷姿态,像一根无形的针,轻轻刺在余寂时心尖上,带来一阵细密的、难以言喻的震颤。
仿佛感知到了他投来的目光,也或许是察觉到那瞬间不稳的气息,程迩倏然偏过头,视线相交的刹那,没有任何言语,他那沾满泥泞的宽厚手掌,却无比精准而沉稳地落在了余寂时紧靠着自己的肩头。
啪。
掌心裹挟着搏斗后的温热与潮湿的泥土气息,隔着厚重冰冷的防弹衣,沉沉地、带着安抚意味地,拍了两下。
那力道沉稳而坚定,仿佛带着某种无声的承诺和磅礴的力量。
一股奇异的暖流,竟穿透了防弹衣的阻隔,穿透了浸透衣衫的冰冷泥泞,丝丝缕缕,顽强地渗入肌肤,迅速汇入奔流的血液,驱散了盘踞在四肢百骸的刺骨寒意,也奇异地熨平了心底骤然绷紧的弦。
余寂时紧抿的薄唇,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
就在程迩小队吸引着瞭望塔致命火力的同时,另一支精锐分队,已悄然完成了对雨林腹地的艰难穿插。
他们凭借精密的路线规划和雨林复杂地形的掩护,无声无息地绕过了湍急的天然屏障,那条环绕毒巢东西两翼的凶险河流,精准地切向了毒瘤般盘踞的“园区”后部要害。
又得益于程迩分队在正面不惜代价的激烈佯攻与火力吸引,这支队伍的行踪未被察觉,此刻,他们正紧贴着铁网外围最阴暗的角落,借助疯长的藤蔓与巨大的热带植物根系形成的天然迷彩,屏住呼吸,向着预定突击方位,一寸寸、极其缓慢地挪移潜行。
程迩将整个身体压得更低,子弹依旧间歇性地呼啸着从头顶掠过。
他指尖在沾满泥污的耳麦侧面极其轻微地拂过,一道压得极低、却清晰沉稳的汇报声,裹挟着细微的电流杂音,直接传入鼓膜:“程队,我们已抵近目标后心!坐标锁定,破拆准备就绪,随时可撕裂防护网!”
这简洁的通讯,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冲破防护网!
这五个字,如同点燃引信的火星,瞬间在程迩脑中炸开,这意味一场短兵相接、你死我活的血腥激战已在弦上。
对方的武装/毒/贩/盘踞多年,依托地利构筑攻势,装备精良且不乏亡命之徒,其凶悍程度绝非散兵游勇可比。
然而,此次行动,警方的部署精密,无论是兵力、火力、装备还是出其不意的战术优势,皆已形成绝对的压制态势,这道看似坚固的防线,一旦被从最薄弱处悍然捅穿,其内部的抵抗意志必将遭受粉碎性打击。
整个毒/窝内部将如同捣碎的蚁穴,陷入无可挽回的恐慌与崩溃,那些负隅顽抗者最终的命运,只能是仓惶逃窜,在早有准备的铁壁合围中,被一一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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