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稍稍冷静下来,回想起早晨的分析推断,抬眸看向程迩,直言疑惑:“达哥的左膀右臂如今都在局里,他是重新找了人协助作案吗?”
“有可能。”程迩此刻也神色凝重,目光清明,当机立断,“跟我一块儿去接待室看看。”
余寂时和程迩跟着钱括下楼,远远就看到接待室前走廊出,几个警员手忙脚乱地搀扶着报案人,不知在吵闹着什么。
走近看清纠缠的人影,余寂时一时愣住。
老妇人依旧是那身熟悉的灰白衬衫,干瘦的身体随着哭吼怒骂乱颤,双臂不断挣脱搀扶,一张苍老布满皱纹的脸,此刻憔悴又狰狞。
是昨日下午出外勤时,那个来警局哭闹的老人。
“来人呐,警察不让人哭了!你们这群警察,犯人犯人抓不到,吃着国家的大米,吃饱喝足就会欺负我们这种弱势老百姓!”
她的声嘶力竭地哭吼、唾骂,拔高声调时声音尖细,凄凄厉厉回荡在走廊间,颇有几分刺耳可怖。
余寂时觉得耳膜都在颤,呼吸凝滞间,见她忽然用劲一挥双臂,就要跌坐在地上,健步冲上去,抬起手掌,一手撑扶住她的腰,一手搀住她手臂。
身侧负责安抚情绪的警员此时微微躬身,双手轻轻摁在老妇人双肩上,皱成一团的脸上,充满深切的忧虑和为难:“您先别急了,地板硬,千万别摔到啊!”
“你让我怎么不急!你让我怎么不急啊!”老妇人反手紧紧攥住他小臂,用力摇晃,深陷进眼窝的双目狠狠瞪着他,重复着质问。
钱括也连忙走上前去,揽住同事的肩膀,低头凑近老妇人,轻声说道:“阿姨,您先跟我们说明一下情况,着急没用的!现在专案组协同特案组正在彻夜侦查,目前已经取得了很大进展了……”
老妇人喘了口气,嘴唇颤颤巍巍的,死命去拽钱括的警服内衬,用力撕扯,仿佛应尽最后一丝力气:“进展?人呢?我的二宝人呢!现在老大也没影了,这是有进展?”
她吼着吼着,就剧烈咳嗽起来,眼泪糊了满脸,沙哑的喘息渐渐变成了低呜。
余寂时感受到她浑身都在往下坠,像是失去了支撑点,与钱括对视一眼,两人拖着哄着把人带到了接待室的座位上。
程迩从饮水机上取了纸杯,兑了温水,缓步走到老妇人身前,将水杯放到她面前。
余寂时蹲在老妇人身边,温声安抚道:“您先喝口水润润嗓子。您也要注意注意自己的身体,等您儿子回来,看到您这样也会难受的。”
老妇人此时睁着一双空洞的眼,茫然又绝望,转过身轻轻按住余寂时的肩膀,问:“回来,真的能回来吗……”
她鸠形鹄面,一双手犹如枯枝干柴,眼神呆滞,灰白的衬衫沾满灰尘,布鞋鞋底都蹭坏了,犹如破碎的老瓷碗。
余寂时向来言出必行,所以谨慎于作出肯定的承诺,可此时此刻,他却毫不犹豫地道:“一定能,相信我们。”
钱括此时忙补充道:“是啊阿姨,我们其实一直都在努力,只是之前力气使错了方向,现在有特案组的同志们在,确实有了很大进展,我们有这个信心!”
老妇人对此不置可否,但神色稍稍舒缓几分,肩膀还一耸一耸的,哭吼停止了,便抽噎打起了嗝。
钱括一边抚着老妇人佝偻的背帮她顺气,一边拿起桌上的纸杯,递到她手上。
余寂时见她手一直颤颤巍巍拿不稳水杯,便扶了下她小臂,仔细盯着她的动作,等她喝了水,就立即接过了水杯。
大约安抚了十来分钟,老妇人的抽泣声渐渐少了,情绪平稳不少,才瘪瘪嘴,开始哭诉今天的事情:“我家老大他、他今天突然就不见了……”
“您慢慢说,”余寂时嗓音温润,神色耐心,“您大儿子叫什么名字?您是如何确定他失踪的?”
“我大儿子叫周勤,今天早晨,他公司领导给我打电话……说他们联系不到他了。”老妇人哑着嗓子说着,眼泪又忍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我给他打电话,发现他手机关机了,去他家也不见他人影……”
钱括一手扶着桌面,略有些疑惑地问:“不会是他有什么急事?”
“不,不会的。”老妇人摇起头,那双哭得猩红的眼眸中写满肯定,“我家老大是个书呆子,小时候学校和家两点一线,工作后不是公司里加班就是外出跑业务,从来不到处乱跑的!”
程迩坐在桌面上,修长的腿伸直触地,轻挑眉梢,询问道:“周勤这些天都在忙什么工作?”
老妇人依旧摇头:“我也不知道,他的工作我不太懂。而且老大不跟我住一起,平时也很少来看我。”
又询问了其他的几个问题后,警员就做完了笔录,请老妇人签字按手印。
钱括特意调来了两名女同事,耐心叮嘱道:“您一个人就不要乱跑了,跟着我们同事在这儿休息休息,午饭会有她们带着您去食堂吃,困了呢,也可以去宿舍睡会儿……”
余寂时跟着程迩走出接待室,往电梯间走。
已是正午时分,两人进电梯,正好碰见伍新拎了盒饭往临时办公室走。
回到办公室,又疲惫紧绷一上午的同事们,都选择先吃饭补充一下体力。
现在案件有所进展,却也愈发复杂,犯罪团伙中两人已被抓捕,却传来新的受害人失踪的消息,说明凶手依旧活跃,或许还找到了新的帮手。
这无疑是晴天霹雳。
吃饭时,钟怀林顺便提了嘴:“孔顺那边的毒检结果出来了,冰/毒检测呈阳性,一周内应该吸食过冰/毒。”
“我过会儿去跟禁毒支队那边说一嘴,”伍新咀嚼着花卷,含糊不清地说道。
柏绎揉了揉拧成麻花的眉心,随即盖上塑料盒,一边擦嘴一边吐槽:“这达哥本事不小啊,居然还碰毒!”
钟怀林见他一脸怨气,忍不住无奈轻笑一声,将手里的垃圾袋结结实实打了结,说:“这事儿不归咱管,你就别多想了,省得平添烦恼。”
这时,伍新兜里的手机接连振动了几下,他擦了擦手,拿起手机一看,眼眸瞬间亮了。
他将手机举到脸颊位置,轻轻晃了晃,说道:“我同事那边回信儿了,罗梓源联系到了,人听闻这儿有造得极真的假证,特别好奇,直接就同意帮忙,这就在来的路上了。”
等大家基本上都吃完饭了,程迩喝了点水,准备搜罗大家开个会。
扫了眼屋内,特案组人都在,便问道:“荣队在忙什么?”
伍新回答道:“荣队那边在联系线人,根据达哥的外貌特征,想打听下,有没有人对这个达哥有印象,或是能不能想起这个模样的人。”
全面排查那边没有任何进展,大片大片的检索犹如大海捞针。遇到这种情况,警方只能尽量动用一切可用社会力量,尽可能去找寻这个人。
程迩点头,随即看向柏绎:“你去查查这个周勤,如果确定他也是失踪了,就尽量确定他的失踪地点,重点查一下他和他弟弟周勘。”
如果弟弟失踪后,哥哥也失踪,只是巧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柏绎抬手比了个“OK”。
正值中午,烈日悬空,暖融融的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落在地面,在桌上留下斑驳的痕迹。
余寂时眸光微暗,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桌面上,上面叠放着文件袋和一沓沓的纸,正被阳光烘烤着。
程迩见余寂时从接待室出来就一直沉默不言,站起身走到他椅背后,俯下身,劲长的手臂自然地搭在他身上。
见他脊背一僵,怔怔然回过神,程迩微微侧脸,凝望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语气轻松随意:“又在一个人琢磨什么呢,小余警官?”
尾音向上勾挑,透着点儿轻佻又肆意的意味,混杂着他身上清冽恬静的气息,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反差。
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令余寂时脸颊发燥,但思绪依旧清晰,于是转头与咫尺之遥的双眸对视,轻声说:“全面排查了至少三轮,都没能找到这个人,有点太奇怪了。”
听到这话,柏绎也忍不住附和地说:“对啊对啊。”
说完,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自顾自嘟囔道:“也许人不是同泽市的本地的,也不是常住居民。话说林河洲负责武力,孔顺盯梢认路,这个达哥好一个美美指挥。”
第43章
柏绎话音一落,就有专案组的同僚敲响了办公室的门,探出半个身体,询问道:“程队,罗梓源来了,您看看什么时候有空?”
程迩朝他点头示意,随即说:“现在就有空,把人先带到空余的接待室吧。”
说罢,他抬眸望向钟怀林,轻笑一声:“钟哥,麻烦你带小余警官去一趟,我有点儿问题跟柏绎说。”
钟怀林怔了怔,茫然看了程迩一眼,但还是干脆利落地应下。
余寂时和程迩的目光短暂交汇,却一瞬间便接收到他眼中的信任,也稍稍安下心来。
从临时办公室走出来,走廊里的空气都清新几分,囚于小小房间的灯光略显暗淡,不及天窗洒下的自然光令人舒心。
钟怀林抬臂扩了扩肩颈,斜着眼瞧向身旁安静的少年,眼皮轻垂,狭长的眼尾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程队还真舍得啊,哪次不是把你放身边儿上看紧?”
余寂时一愣,却还是一下明白钟怀林话中的意思,心跳速度不可遏制地攀升,抬手轻轻抹了下微红的耳朵尖儿,表情依旧是一贯的温和寡淡。
这种感觉莫名其妙,模糊朦胧,谁也没有越界,却好似一切都不言而喻。
走到接待室,心跳被有意控制而恢复正常,他跟在钟怀林身后走进屋内,一眼就看见坐在椅子上翘着腿的男人。
记得说他入狱时刚刚成年,估摸着现在也就二十三四,和余寂时年龄相仿。
罗梓源穿着潮流的新款皮夹克,一侧耳垂上戴着绿色碎钻耳钉,小脸削瘦,此时嬉皮笑脸的,眉梢都高高挑起,看上去异常兴奋。
交叠的双臂松开,平放在桌子上,稍稍撑起身子,翘起的腿也落地,他一副跃跃欲试模样,朝着两人挑眉:“终于来了,快坐快坐,别客气哦。”
钟怀林忍不住扯了扯唇角,倒是没想到他这样不客气,倒把警局当自己地盘儿一样。
罗梓源黑眼珠滴流一转,见他准备开口说什么,嘿地笑了声,一手托着脸,一手轻轻抬起,上下摆了摆,说道:“甭说客套话了,货呢?我看看怎么样式的。”
人专门跑了一趟,显然是奔着这张假证来的,一点也不愿意废话,开门见山就要货。
余寂时轻笑一声,听着他这语气,好像他们准备跟他做什么交易一般。
两人在他对面坐下后,钟怀林把放进证物袋保存的假身份证取出来,放到桌面,双指摁着往前一推。
罗梓源迫不及待地将假证拿起来,指腹仔仔细细抹擦一下表面,拿近眼前检查了下身份信息的格式,随即上下摆弄,顺光线逆光线看,最终放平在掌心,平视观察。
“嘶……”罗梓源的脸皱成一团,露出几分不可置信。
然而他挤眉弄眼一番,忽又晴朗起来,露出笑脸和半侧酒窝,骄傲道,“哥退出江湖数年,这江湖上居然还流传着哥的传说!”
意料之中的中二感,令余寂时都有些麻木。
“这个伪造的手法和我那会儿挺像的,基本上肉眼能看出的地方都顾及到了,但这个造假团伙粗制滥造,用的料都比较劣质。你们也知道长城图案这块是定向光变色膜,这张荧光不够强烈。反面四周的压封处手感也稍微有点不均匀,有点儿粗糙的感觉。”
罗梓源探着身子,一一指给两人看,说完还忍不住咧开嘴一笑,自我夸耀道,“要是我来做,肯定不会有这么低劣的问题!”
钟怀林琢磨了一下,递给余寂时。
余寂时指腹顺着边缘摩擦,确实感觉出边角处稍有一点厚重感,但这细微的差别,不反复仔细感受,根本注意不到。
“我所了解的,喜欢模仿还做工粗糙的,估计就那两伙人,一伙人比我进去得早,现在还没出来。另一伙人,据说现在生意做得挺不错的,人不行货也不行,迟早完蛋。”罗梓源咂巴下嘴,轻轻“啧”了声,露出些许唾弃的神色,似乎是极看不起这种人。
余寂时瞧着他沉浸吐槽的模样,一时都不忍心打断,一时有些怀疑,眼前这个碎嘴子究竟是不是荣洵川口中特鬼特难搞的人。
和钟怀林对视一眼后,余寂时选择主动开口,语气态度放得很温和:“你口中这一伙人,现在还活跃在造假市场上吗?”
“对,现在搁这一片能撑起半边儿天吧,有我当初的辉煌!但主要还是因为现在好多人洗手不干了,烂货也能做顶梁柱儿。”罗梓源嘁了声,用坚硬的指骨戳了戳桌上的假证,眼底流露出浓浓的嘲讽。
察觉到他深深的厌恶情绪,余寂时轻微蹙眉,清冷的嗓音徐徐出口:“你对他们敌意很大,是有什么过节吗?”
罗梓源掌心一拍桌子,发出剧烈的声响,眉眼处流露出一丝戾气,毫不客气地反问:“过节?偷技术算过节吗?甭说是造假市场,哪行哪业待见偷技术的人啊?要不是这事儿违法,哥高低得申请个专利!”
余寂时:“……”
他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令余寂时一时沉默,脑海中又默默回味着他这看似“胡言乱语”的话。
身旁人客气疏离的询问并不奏效,钟怀林此刻稍显无奈地捏了捏眉心,舒展眉眼,用唠家常般的轻松腔调说:“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咱发牢骚可以私下里,现在咱唠点正经事儿。”
罗梓源眼神一瞬间亮起来,上上下下认真打量钟怀林一番,露出惊喜的神色:“哎,哥你哪儿人?口音跟我家乡青堰那旮瘩的蛮像的。”
“我老家还要再北点儿,那块儿口音差不多,同乡概率不大。”钟怀林顺口接了话,紧接着转了话题,“你口中的这个团伙,有没有你比较熟悉的人?”
罗梓源的思维相当跳跃,前一秒还兴冲冲准备认老乡,下一秒就回到问题上来,咂巴下嘴,一脸遗憾说:“不熟悉,咱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啊,我出了牢狱洗手不干很久了,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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