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对陆希衡,他总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这事儿难免传进董跃的耳朵里。
当晚收工后,他约了宁洵吃饭。
董跃就是浙江人,对附近这片儿很了解,带着宁洵去了家做本地菜的小馆子,点菜的时候还很热情的拿着菜单给宁洵介绍这边的特色菜。
他意不在此,什么吃饭喝酒都是客套,这些话宁洵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果然,等服务生关了门退出房间,董跃才一边倒水一边问他:“小宁啊,你刚进组,拍摄节奏还适应吗?”
宁洵笑了笑,顺着他的话说:“跃哥,您和孙导这么照顾我,我哪儿能有不适应的地方?您就放心吧。”
“适应就好,”董跃顿了片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将话锋一转,“不过……这几天组里有人说你和小陆关系不太好,有这回事儿吗?”
他倒是没拐弯抹角,问的挺直白。
陆希衡这人喜欢小牌大耍,以前在剧组就没少得罪人,挺多和他合作过的艺人背地里都看不上他,也有过不少和他在片场就起冲突的。
而且一部电影要拍多久,主演们就要共事多久,两个人之间有摩擦实在是太常见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儿。
倒是董跃,因为这个单独找自己谈话,挺稀奇的。
宁洵睁眼说瞎话:“跃哥,在片场休息时候大家爱聊八卦,您还不知道么,估计都是传着玩儿的,”他有理有据的解释,“我和希衡对手戏不多,平时都没什么接触,有矛盾就更不可能了。”
董跃一听这话,当即就乐了:“哎对,我就说不可能嘛,一看都是他们捕风捉影的。”
他端了端酒杯,朝宁洵示意,“小宁,你知道的,我们当制片的不容易,生怕哪儿出了错耽误进度,到时候还得麻烦你们去协调档期,今天问你这事儿没别的意思……你别太放在心上。”
董跃这一席话说的漂亮,宁洵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于是也拿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顺坡下驴:“我明白,跃哥,您也是为了咱们这片子着想嘛。”
他顿了几秒,故意放低姿态,问董跃:“是不是以前我哪句话说的不对,让希衡误会了?这样,找个时间我请他喝一杯。”
董跃赶紧说:“用不着用不着,你的拍摄任务那么重,就别为这事儿分心了,改天我和他说说,小陆这个人啊,脾气是冲了点儿,但是心思不坏。”
宁洵在心里冷笑。
陆希衡心思坏不坏他不知道,但总归是没用在正地方上,光想着爬别人的床了。
不过宁洵说的没错,他和陆希衡的对手戏确实很少,十天里有五六天都见不着面儿。他本以为他们俩能相安无事一直到这片子拍完,没想到和董跃吃完饭后的第三天,陆希衡就主动敲响了宁洵的房门。
彼时宁洵刚和梁嘉木挂了电话,听到陆希衡的声音先是一惊——怎么着,难不成这人也想和自己春宵一度?
太荒谬了,想想都反胃。
宁洵穿好衣服走到玄关处把门打开,但脚步丝毫未动,明摆着是不大欢迎他进屋的意思。
“这么晚了,陆老师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吗?”
言下之意就是,你最好有点要紧事,不然大晚上扰人清梦是几个意思?
陆希衡只当听不懂,反而乐呵呵的问:“关于梁总的事,你应该会感兴趣,要聊聊吗?”
宁洵一愣。
“看看吧。”陆希衡坐在沙发上,把手机推给宁洵。
宁洵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狐疑的接过手机。
相册里一共三张图片。
前两张是梁嘉木的照片,拍摄背景应该是某个监狱。
宁洵呼吸一滞,心脏止不住的狂跳起来,颤抖着手翻到下一张。
是梁嘉木的裁判文书。
二零一五年十二月十九日,梁嘉木持刀刺伤原告,于同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因故意伤人罪被判处一年零三个月有期徒刑。
十年前,梁嘉木进过监狱。
看着宁洵不可置信的表情,陆希衡往沙发上一靠,挑了下眉,不疾不徐的说:“听说宁老师和梁总关系不错,你说——我如果把这三张图片发到微博上,梁总会是什么反应?”
宁洵抬起头,皱着眉看向他,苍白的嘴唇不断开合,冷声质问:“你想干什么?”
陆希衡大费周章的拿到梁嘉木的把柄,不可能只是为了给人添堵,必然还有其他目的。
“宁老师是聪明人,我就不和你拐弯抹角了,”陆希衡把手机拿回来放进口袋,继续说,“还请宁老师转告梁总,他有两个选择,一是说服董跃把你换掉,让我出演《不见长安》的男一。”
“二,”他抬起头,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梁总可以选择视而不见,那就别怪我把这件事公之于众了。”
陆希衡倾身向前,看着宁洵的眼睛,近乎疯狂的笑起来,一字一顿的说:“你猜,如果堂堂兴木公司的CEO是个犯过罪、坐过牢的人,那对他和他一手创办的公司,会有多大影响呢?”
眼前这人虽然披着人皮,内里却分明就是条毒蛇,躲在阴暗处,伺机而动咬伤无辜的人。
宁洵攥紧拳头,任由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咬紧牙关让自己的双手不再颤抖,同时深吸了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半分钟后,他调整好表情,用尽全身力气扯出一个笑容,对陆希衡说:“陆老师,你可能找错人了,我和梁总只是合作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他的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也知道恒这个角色是个香饽饽,”宁洵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看似对他的话毫不在意,语气也平静的过分,“所以陆希衡,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为了一个陌生人放弃已经到手的肥肉?”
“陌生人?”陆希衡冷笑一声,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晚上你进了梁嘉木的房间。”
宁洵瞪大双眼,捏着水杯的指尖微微泛白。
然而和陆希衡对上视线的那一刻,宁洵立刻反应过来他是在诈自己——如果他真的看到了,一定会留下证据,并且在今天拿出来威胁自己。
可是他没有。
“陆老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宁洵朝他笑了笑,把毕生演技都使了出来,摆出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陆希衡瞪着他,那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宁洵对上他的目光,不避不退:“这部片子,只有我能演,你就不要痴人说梦了。”
他站起身来,朝门口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明显是送客的意思:“陆老师,请回吧。”
陆希衡气急败坏的冲他喊:“这片子本来就该我演!”
“宁洵,我只给梁嘉木三天时间,三天后的晚上六点,如果我没接到《不见长安》换人的通知,”他喘着粗气,伸手拍了拍宁洵的肩,阴恻恻的笑道,“那咱们微博热搜见。”
陆希衡摔上房门离开了,房间变得死一般寂静。
那三张图片清晰的印在宁洵脑海里,如何也挥之不去,像是一把悬在他头顶的剑,正一点一点的落下来,剑刃刺向他的身体,割开他的胸膛,将一颗心划的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胃里一阵绞痛,宁洵跌跌撞撞的冲进卫生间,弯着腰干呕。
生理眼泪顺着两颊流了下来,渗进嘴里是又苦又涩的味道。他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明明房间里空调温度打的很高,他整个人却如坠冰窖。
原来之后的几年,梁嘉木根本就没再继续上学。
十五分钟后,宁洵坐在沙发上,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第74章
“你好,请问是梁嘉木的师弟吗?”宁洵心里烦乱,也来不及多想,开门见山的和他做了个自我介绍,“我是宁洵,梁嘉木的男朋友。”
十年前周森柏加了宁洵的微信之后,就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发给了他。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宁洵一次都没拨过,但这串电话号码却一直被存在他的通讯录里。
对面的人显然没想到宁洵会给自己打电话,愣了几秒钟才说:“我是,您打电话过来是……”
想起那几张照片和陆希衡的三天期限,宁洵深吸了一口气,直截了当的开口:“周先生,关于十年前的事……我想问清楚。”
周森柏沉默了一会儿,大概已经猜到了他要问什么,只好认命似的叹了口气,说:“您问吧。”
“梁嘉木进过监狱,是吗?”
“是,”没再等宁洵继续问下去,周森柏便已经把当年的事和盘托出,“既然您已经知道了,我也不能再隐瞒下去。二零一五年十二月十八号,我放学回家,发现……家里的东西全都没了。”
梁嘉木他爸嗜赌成性,欠了一屁股债,自己一瓶农药下肚倒是解脱了,可那些追债的人却没放过梁嘉木和他爷爷。
为了躲他们,梁爷爷带着梁嘉木和周森柏几经辗转,落脚到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县城,终于过了几年安生日子。
后来梁嘉木上大学开了网店,每个月都给家里打不少钱,不知道是谁把这事儿传到了讨债人杨二的耳朵里,从那之后杨二就经常带着人去梁爷爷那儿闹事,每次都要拿点钱走才算罢休。
只是,为了让梁嘉木安心上学,梁爷爷和周森柏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
十二月十八号那天,杨二手头又没钱了,就想再去梁家搜刮一番。没想到梁爷爷说什么也不再给他钱,两人起了争执,杨二就把梁家的东西全砸了,还让人抢走了家里所有的木雕。
一生的心血付之东流,梁爷爷悲愤交加,突发心脏病进了医院。
周森柏是等第二天爷爷身体情况稳定后才给梁嘉木打的电话。
小县城的医院并不专业,加之爷爷年纪大了,身体也大不如前,这一场大病彻底击垮了他,只是为了见梁嘉木最后一面,老人家才一直吊着最后一口气。见到了梁嘉木,他强撑着交代了几句话,就在医院撒手人寰了。
“我和师哥从医院回去,本想取钱给爷爷准备后事,没想到又遇上了杨二,他带了几个小弟,正在砸家里的门,还说要放火把房子烧了,那间房子是爷爷租的,砸坏了烧坏了我们根本赔不起,他就和杨二动了手……”现在回忆起那天的场景,周森柏仍然觉得心惊,“我虽然拦着他,但他还是伤了人,被判了一年多。”
“可师哥没办法,我们真的没办法……”周森柏的声音更低了,似乎是极力克制着压抑在心底的情绪,“爷爷走了,家里的东西也都毁了,我们俩就像飘在这个世界上的孤魂野鬼……”
自己烂命一条无牵无挂,吃两年牢饭无所谓,真让杨二把房子砸坏了,他们还不上这笔钱——梁嘉木当年就是这样和周森柏说的。
周森柏停了一会儿,才费力的继续说下去:“他出来后状态很不好,连刻刀都拿不起来了。”
一看到刻刀,他就想起自己手上沾着血站在家门口的场景。人生的前二十年,他都是和这把刀相依相伴,只要握住刻刀,他就觉得心安。可那天他用刻刀伤了人,让这把本应该用来雕艺术品的刀沾上了恶人的血。
宁洵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听完周森柏这段话的,只知道挂断电话时,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了。
原来宁洵生日那天,梁嘉木没有去见什么卖家,也从来没想过爽约,他已经做好了和宁洵表白的准备,出发前还在人大附近的花店精心挑选了一束玫瑰花。
他是在路上接到的电话,从周森柏口中得知了爷爷住院的消息,这才匆匆赶回了老家。
那天晚上,梁嘉木在明知自己要入狱的情况下,把最后一通电话打给了他,和他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之后他录下那条录音,托周森柏转达,从此断了宁洵的念想。
那段不到两分钟的录音在宁洵手机里存了十年,但他从来不敢点开第二次。
宁洵坐在沙发上,恍惚的想,梁嘉木说这段话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那时他在想什么?
第二天一早,向来敬业的宁洵和孙导请了病假,一大早直奔机场,七点就落地北京。
梁嘉木起床时,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宁洵,先是一阵欣喜,然而紧接着,他看到了宁洵红肿的双眼。
“宁洵,”梁嘉木意识到事情不对,大步走到他身边坐下,“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宁洵没说话,拿出手机把自己和陆希衡聊天的录音放给了他听。
梁嘉木神色一僵。
“我已经和你师弟通过电话了,”宁洵把手机放到一旁,偏头看向他,面色平静,眼眶里却有泪水在打转,“不要再瞒着我了,梁嘉木。”
梁嘉木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抹去他的眼泪:“对不起,我只是……”
“只是觉得没必要告诉我,不想我因为这事儿难过,是吧?”
视线交汇,梁嘉木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他没有辩驳。
“算了,”宁洵握住他的手,像是用尽力气,很轻很轻的叹息了一声,“还是先想想怎么应对陆希衡吧。”
梁嘉木态度很坚决:“总之不可能按他说的做,如果换他演男主角,这片子也不用拍了。”
比起这个,宁洵更担心的是陆希衡手里有梁嘉木的“把柄”。
他的眉头紧皱着,掌心也因为焦灼担忧而出了一层细汗。
“就算这次如了他的意,他之后也免不了再拿这个事儿威胁你。”
梁嘉木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竟然还笑了:“放心吧,如果这件事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是查不到的。”
宁洵一怔:“什么意思?”
梁嘉木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宁洵的手机响了起来。
宁洵把手机拿过来一看,有些心虚的抿了抿唇,说:“是琳姐。”
肯定是来质问他为什么突然“生病”,并且还一大早就回了北京的。
51/52 首页 上一页 49 50 51 5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