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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锈色(近代现代)——僖庭

时间:2025-07-10 08:26:58  作者:僖庭
  冰箱嗡鸣声里,他徒手擦净血迹。不锈钢台面映出他嘴角的冷笑:真像啊,连血迹干涸的速度都和当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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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夜,季临撬开琴行地下室的老钢琴。
  生锈的钢丝在指尖刮出血口,终于在琴槌间摸到防水袋。泛黄的病历卡写着「孕28周,汞中毒」,落款日期是母亲投海前三天。袋底沉着半枚铜钥匙,齿尖被磨得圆钝——码头储物柜A-7的钥匙,母亲断气前攥在手心的东西。
  他把钥匙穿进项链时,顶针撞上锁骨旧疤。暗格里找到的怀表突然走动起来,秒针跳过十二点,像咬住猎物咽喉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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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雪落在集装箱码头。
  季临跪在A-7储物柜前,铜钥匙在锁孔转了半圈就断了。他疯了一样用消防斧劈开铁门,柜内积尘簌簌落下,只滚出几颗锈蚀的钢琴弦钉。
  「为什么骗我!」他踹向柜门,生铁冷气刺穿单薄鞋底。肋骨处的旧枪伤猛地抽痛,比十岁那年韩父的皮带烙伤更尖锐。
  雪越下越大,他在雪堆里摸到半张烧焦的照片——女人怀抱婴儿站在钢琴旁,婴儿襁褓上绣着展翅雪鸮。照片背面是母亲的笔迹:「素心姐,孩子交给你了。」
  日期在他出生前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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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诞夜急诊室,季临第四次透析后醒来看见祁砚。
  「码头那个婴儿。」他扯掉手臂输液管,血珠在床单绣出红梅,「是我的兄弟。」
  祁砚钳住他手腕的力道,和十四岁那年在货仓救他时一样重。季临盯着天花板斑驳的水渍,那形状多像半枚雪鸮翅尖。
  「韩家不需要两个继承人。」祁砚蘸着药水涂他崩裂的针口。
  季临忽然笑起来,喉间血锈味盖过了消毒水:「错了,是他不需要两个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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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跳海那天的雪灼人眼眶。
  季临最后检查船舱□□时,指尖擦过冰冷的引信管。这触感多像他第一次拆开韩父送的狙击枪,冰冷的枪管也是这种死物的温度。
  海风卷起琴谱残页翻飞,他想起地下室母亲留下的录音磁带:「阿临,钢琴键下的东西要交给警察……」后面的话被货轮汽笛吞没。
  他终究没找出键下的秘密,就像没问出祁砚锁骨弹痕的来历。
  货轮阴影笼罩的瞬间,他按下了引爆钮。
  火光撕碎韩家雪鸮家徽时,他最后看见港城灯塔的光扫过海面,像极了儿时爬过的锈铁梯。
  海水灌进来时像冰锥捅穿肺叶。季临在爆炸波里下沉,右臂空荡的袖管卷成漩涡。货轮钢板扭曲的尖啸中,他听见七岁那年的琴声——母亲握着他的手弹《致艾丽斯》,练到第三小节突然咳嗽,血点溅在中央C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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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家地下室霉味刺鼻。十四岁的季临撬开暗格,手电筒照亮走私账本。父亲皮鞋声突然逼近,他翻窗跳进货箱,肋骨撞上青铜器边缘。黑暗里铁屑混着血腥味钻进牙缝,像咬碎生锈的硬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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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夜的码头,祁砚把中枪的他拖进仓库。子弹卡在肩胛骨,手术刀刮骨声像砂纸磨铁。他咬碎半截铅笔问:“为什么救我?”祁砚拿纱布堵他嘴:“闭嘴止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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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析机嗡鸣盖不住门外的争吵。韩父用德语吼:“那病秧子活不过二十!”季临拔掉针头,血线爬上雪白床单。窗外爬墙虎新生的嫩须被风扯断,断口渗出清亮的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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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次查琴行地下室,灰堆里露出半张照片。沈姨抱着穿开裆裤的周予安,背后日历显示1999年春——远星号沉没的日期。相纸被揉烂的剎那,汞中毒的眩晕突然扼住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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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爆器按钮按下去没声音。季临在坠落时看见童年卧室的钢琴,黑白键上落了层薄灰。韩家保镖的脚步声正逼近楼梯,十三岁的他把钥匙藏进琴凳夹层时,手心汗把黄铜暖得发烫。
  海水淹没头顶那秒,他忽然想起钥匙背面刻的小字:「港城A7」。
  季临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储物间的霉味混着铁锈味,季临蹲在旧立柜后,看祁砚撬开第五个罐头。肉渣掉在地板缝里,他伸手去抠,指甲缝立刻卡满黑泥。
  「脏。」祁砚拍开他手。
  铁皮桶上摊着冷掉的玉米糊,季临用勺柄划出格子:「韩宅今晚吃牛排。」
  祁砚突然把罐头推过来,油渍粘住他袖口的花边补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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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阁楼漏雨时,季临的旧书箱总搁在干处。祁砚修屋顶时踩塌石膏板,灰渣落进他抄琴谱的作业本。
  「喂。」季临戳他腰上新伤口,「粉笔灰浸血会化脓。」
  祁砚把他拎到没雨的窗角:「比汞毒?」
  雨滴砸在铁皮窗沿,季临忽然蜷进他咯吱窝:「沈姨说你能带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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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港城码头货堆后,季临用石子画琴键。
  「手。」祁砚拍掉他掌心的沙,往割伤处糊烟丝,「弹琴的手不能废。」
  三号货轮卸下钢琴木箱,季临突然挣开他,钻过围栏去摸箱体雪鸮标。保镖脚步声逼近时,祁砚捂着他嘴躲进腥臭的鱼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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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烧那晚,季临把祁砚锁在门外。
  门缝塞进半块阿司匹林,他碾碎药片混进止咳糖浆。凌晨咳醒时,祁砚正用酒精擦他额头的血痂——从二楼水管爬进来蹭破的。
  「管闲事。」季临踹他小腿,却把冰毛巾按在他擦伤处。
  晨光穿透百叶窗缝隙,地板上两道影子拖得像断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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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父皮带抽在背上时,季临咬住下唇没出声。
  地下室老鼠啃着他藏起的琴谱,纸屑堆里忽然滚出颗薄荷糖。祁砚在通风口哑声说:「含住,止痛的。」
  甜味混着血锈堵住喉咙,他忽然抓住栅栏缝里那只手,指甲掐进对方虎口的冻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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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夜,季临把黄铜钥匙塞进祁砚鞋垫。
  「A-7储物柜。」他咳嗽着把药瓶扫进垃圾桶,「要是老子死了……」
  祁砚突然拽过他手腕,碘伏狠狠擦过溃烂针眼。疼得吸气时,听见低吼:「再提死字,把你琴谱烧了。」
  霉味弥漫的储物间里,雨声盖过两具瘦骨的颤抖。
  阁楼漏水浸透琴谱,季临垫脚够晾衣绳,霉斑在肖邦肖像上泅开。祁砚踹门进来,拎着塑料袋滴腥水:“鱼市收摊捡的。”
  烂菜叶里埋着半条鱼,肠肚被野猫掏空。季临剐下鳃边嫩肉炖汤,铁锅锈皮掉进汤里浮着油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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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砚修废弃收音机,电烙铁烫穿裤腿露膝盖。季临翻出针线包,线头挽三次才穿过针眼。
  “沈姨给的?”祁砚扯裤管看他打结。
  “保姆扔的。”季临咬断线头,“她嫌补丁丑。”
  蝉在窗外嘶鸣,补丁边角翘起,像生锈的琴盖铰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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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淹了窄巷,季临背对祁砚脱衬衫绞水。后腰紫痕迭成地图,祁砚突然把碘伏拍他背上:“韩家狗又咬人?”
  冰药棉激得季临弓腰,肋骨凸出如搁浅琴键:“他摔我琴谱。”
  发霉墙角堆着湿透谱纸,德彪西被雨水泡成蓝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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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电夜,祁砚摸出半截蜡烛。烛泪滴在季临抄谱的作业本,火苗舔舐纸角变焦脆。
  “重抄。”祁砚剪掉烧卷的烛芯。
  季临抢过剪子铰自己头发:“省蜡。”
  断发散在谱纸上,像生锈的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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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临咳血那晚,祁砚翻进药铺后院。玻璃割破小臂,他扯布条草草缠住。白药粉撒在咳血污渍上,瞬间变成锈褐色。
  “下次走正门。”季临踹他小腿。
  祁砚捏碎阿司匹林拌糖水:“正门贵三倍。”
  月光漏过瓦缝,照在补丁迭补丁的被面上。
 
 
第31章
  铁钉在灰墙刻到第九十七道,墙皮簌簌掉进祁砚衣领。晨光照见第三道横线特别深——那是他饿昏头用门夹折小指那夜刻的。嬷嬷的胶底鞋声挨近时,他抬脚碾碎地上的石灰粉。
  馊粥倒进铁皮桶的声音比上课铃准。大孩子抢勺刮桶底,祁砚盯住桶沿淌下的浆液,等它凝成半透明的膜。指甲挑起来咽下去,喉结滚动像吞刀片。
  洗衣房的晾衣绳总少夹子。祁砚兜里揣着三只生锈的,铁锈蹭满孤儿院账本扉页。嬷嬷查房摸他裤袋,他摊开掌心露出死蟑螂。女人尖叫着缩手时,他瞥见她裙兜掉出的夹子——黄铜的。
  暴雨冲塌院墙那夜,祁砚摸黑挖排水沟。手电筒扫过墙角乱爬的蟑螂,他突然跺脚踩死最大的那只。鞋底碾着甲壳转三圈,蟑螂腹裂开露出半颗奶糖。油纸早被内脏染绿。
  高烧孩子挪去隔间那周,祁砚每天多分半碗粥。第八天他掀开霉烂的草席,在床板夹层摸到硬块——半块风干馍用油纸包着,裹着张铅笔画的钢琴键。他掰碎馍泡进凉水,纸上的音符在碗里晕成灰雾。
  圣诞夜分糖果,穿新衣的孩子围着铁皮炉。祁砚抠着墙灰听他们笑,指甲缝积满白屑。回铺位摸到枕下硬的角,油纸包的方糖缺了个齿印。月光照亮齿痕上的血锈,像琴键中央那道裂璺。
  偷琴谱的男孩被吊在槐树下打。祁砚蹲着削土豆,刀尖剜掉芽眼塞进裤袋。嬷嬷的藤条抽破男孩耳朵时,他突然起身撞翻辣酱缸。红油淹过男孩脚背的伤口,惨叫声盖过藤条破空声。
  地下室的门锁锈死了三年。祁砚发现锁眼堵着嚼烂的口香糖,铁丝捅进去转半圈,铁门吱呀裂开缝。霉尘里立着架缺弦的钢琴,琴凳上摊着本海员日志。他舔掉纸页的绿霉,咸涩味刺得牙龈发酸。
  离院那日没人送行。祁砚把九十七道刻痕的墙灰刮进铁盒,末道痕的石灰特别白。走出铁门时,怀里的铁盒突然漏了缝,细灰顺着裤管钻进旧胶鞋。他踩着满地碎金似的晨光,没回头。
  ……
  当铺的霉味比孤儿院更呛鼻。祁砚踮脚递上怀表,木柜台高过锁骨。老板指甲抠开表盖,油污嵌在“素心”刻痕里:“机芯锈死了,三块钱。”
  硬币烙得手心发烫。他拐进巷尾买了两个肉包,油汁浸透报纸。没尝出味就噎在喉咙,肋骨下抽疼比饿着更尖利。
  ……
  码头扛麻袋第一天,鞋底铁钉扎透旧疤。海水混着汗流进胶鞋,血水把甲板缝染成锈褐色。工头踹他屁股:“磨蹭什么!”
  麻袋砸上肩时,他听见自己脊椎嘎吱响。像货仓那只被集装箱压扁的野猫。
  ……
  锅炉房睡觉要抢靠墙位置。祁砚被挤到漏风处,裹着麻袋听寒风啸叫。下工发现包袱里的馍被啃剩渣,齿痕挂着冻凝的唾沫星。
  他半夜蹲在锅炉后摸出刀片——豁口的剃须刀片。晨光里工友腮帮渗血,惨叫惊飞码头鸥鸟。管事的藤条抽下时,他舔掉刀片上的血,咸腥盖过饿劲。
  ……
  修船厂油坑里泡着断锚。老师傅扔给他钢丝刷:“磨亮给五毛。”
  锈渣溅进眼角,他趴在油污里抠。血丝混着黄脓淌到锚链上,凝成暗绿色疙瘩。那晚梦见锚链绞进脖颈,铁锈味卡死在喉管。
  ……
  港城暴雨冲垮工棚。祁砚在破钢琴下躲雨,琴腔铁丝扎穿裤腿。拔铁丝时带出半本泡烂的谱子,发黄纸页印着“林瑜”。
  雨停后他撕下残谱塞鞋底,脚汗把音符泅成蓝斑。当晚磨刀石蹭亮断弦,月光下弦纹里嵌着血锈。
  ……
  老电工被卷进齿轮那刻,祁砚刚递完扳手。碎骨溅上他嘴角,温的。工头拿草席裹尸时,他抠出牙缝的骨渣——米粒大,带螺纹。
  抚恤金发下那晚,他蹲在漏油管道边数钱。海风把血腥味吹成铁锈味,一张钞票被浪卷走,他没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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