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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渡船底舱的煤灰呛哭小孩。祁砚攥着钢丝绳憋气,汗碱在破衫凝出白霜。蛇头查舱拎出高烧的女孩,她腕骨细得像锈铁丝。
凌晨飘来焦糊味时,祁砚正磨鞋底藏的铁片。舷窗火光映亮他掌心的烫疤,那形状像焊枪燎的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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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儿院的铁床架硌得脊梁生疼。祁砚每晚数着墙上的霉斑入睡,那些黑绿色的斑点像极了死人脸上的尸斑。有个冬天特别冷,最小的孩子冻死在隔壁床,早晨嬷嬷来拖人时,尸体僵成弓形,像只晒干的虾米。
他偷了死孩子的棉鞋。鞋底有洞,雪水渗进来,脚趾冻得发紫。开春化雪时,鞋面裂开道口子,露出里面发黄的棉絮,像溃烂的伤口里翻出的腐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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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后头的泔水桶是宝地。祁砚七岁就学会用木棍搅开浮头的馊菜叶,底下有时沉着半个馒头。有回摸到块肥肉,还没来得及塞进嘴里,就被大孩子一脚踹在腰眼。他蜷在臭水沟边吐酸水时,看见沟底沉着只死老鼠,肚子胀得像皮球。
第二天他往那孩子的粥里掺了把墙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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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的老鼠比人肥。祁砚设的陷阱总落空,直到有天发现铁丝上挂着半块饼干。他蹲在阴影里等,看着最小的女孩踮脚去够,铁丝突然弹起,在她手心划出道血口子。
那晚他分到双份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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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岁那年,孤儿院来了个穿皮鞋的男人。祁砚被叫去办公室,男人用钢笔尖挑起他下巴:"眼神不错。"钢笔冰凉,像捅进喉咙的刀。
他咬破了男人的手。
被关禁闭的三天里,他舔着墙上的水渍活下来。第四天放出来时,发现自己的床铺被泼了粪。他拎起泔水桶,浇在了始作俑者的被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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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孤儿院那天,祁砚把攒了三年的铁钉埋在了后院的老槐树下。最后一根钉子是厨房的菜刀柄上拔下来的,锈得最厉害,扎进树皮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鞋跟沾着槐树下的泥。
祁砚在码头扛麻袋的第三个月,右肩磨出巴掌大的血痂。汗碱渗进伤口,结出黄褐色的硬壳,像块干涸的锈斑。工头扔来半瓶烧酒,他咬开木塞浇在伤口上,火辣辣的疼顺着脊椎窜到后槽牙。
夜里睡在货仓角落,老鼠啃他露在麻袋外的脚趾。他不动,等那畜生凑近,突然伸手掐住鼠头。指骨发力时听见细微的咔嚓声,比折断铅笔芯还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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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炉房的张瘸子教他认扳手。老头缺了三根手指,断口处结着紫黑色的痂。"十六毫米的,"铁锈簌簌落在掌心,"专拧人命。"
祁砚学会的第一件事,是把烧红的铁钉按进偷懒工人的饭盒。那人惨叫时,他正嚼着半生不熟的土豆,淀粉混着血腥味黏在上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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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船厂的老油工死在油罐里。发现时尸体泡得发胀,指甲缝塞满黑色油泥。祁砚被派去清理,铁铲刮下尸皮的声音像撕牛皮纸。
晚饭他多分到半勺猪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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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城的雨季漫长,工棚漏雨像筛子。祁砚用铁皮罐接水,滴答声整夜敲着耳膜。有回罐子满了溢出来,浸湿藏在草席下的半本《机械原理》。
他盯着泡烂的书页,突然想起孤儿院那个冻死的孩子。尸体的手指也是这样,泡发了,像五根惨白的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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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杀人是在货仓。对方抢他藏的工钱,匕首捅进去时像扎破个烂西瓜。血喷在脸上是温的,带着咸腥的铁锈味。
他坐在尸体旁吃完冷馒头,才想起来抹脸。袖口蹭过眼皮,血痂碎成渣掉进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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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修船厂那晚,祁砚把沾血的扳手扔进熔炉。铁水翻涌时,他想起张瘸子的话:"这玩意儿拧过多少条命,就带着多少煞气。"
火光映亮他掌心的老茧,厚得像生了层铁锈。
修船厂的熔炉熄火那晚,祁砚揣着半本泡烂的《机械原理》,蹲在港城旧货市场啃冷馒头。
第三排摊主是个缺耳老头,正用镊子夹着青铜器碎片拼凑。祁砚盯着他颤抖的手指——那手型和自己一样,指节粗大,虎口有圈陈年烫疤。
"会磨铁钉不?"老头突然抬头,独眼浑浊如生锈的铜镜。
祁砚接过他递来的青铜觚,缺口处还粘着海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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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耳老的作坊堆满碎瓷片。
祁砚学会的第一课是洗铜锈。白醋泡过的棉线勒进指缝,铜绿混着血丝渗进掌纹。老头踹翻洗坏的铜壶:"这是唐朝的!知道值几条命吗?"
深夜,祁砚用刮刀抠下墙上霉斑,在月光下练习拼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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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修复真品是只汉玉带钩。
缺耳老把放大镜怼到他眼前:"看见没?这裂缝里有血。"祁砚的镊子尖探进缝隙,夹出粒暗红色结晶——两千年前工匠的汗血,凝成了朱砂。
那晚他梦见自己跪在汉墓里,给玉带钩主人接断颈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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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城拍卖会前夜,缺耳老呕血染红半卷字画。
祁砚用牙刷蘸白酒,一点一点刷洗霉斑。老头瘫在藤椅里冷笑:"那姓韩的,专收沾人命的古董。"
天亮时,画上血渍变成了朵暗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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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耳老死在冬至夜。
祁砚整理遗物时,在床板下发现本账册——韩家走私文物清单,最后一页贴着沈素心的证件照。
他烧了账册,灰烬里检出半枚带血玉扳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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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张那天,祁砚的招牌挂得歪斜。
"古器修复"四个字淋着雨,铁锈顺着门牌滴到青石板上。第一个客人抱着开裂的唐三彩,他接过时,摸到陶马腹部的弹孔。
"能补吗?"客人问。
祁砚的刮刀在弹孔边缘转了一圈:"得加钱。"
第32章
周予安第一次碰钢琴是在港城旧货市场。那年他七岁,沈姨攥着他手腕经过堆满破铜烂铁的摊位时,一台掉漆的立式钢琴正被装卸工摔上卡车。
断弦的震颤声刺进耳膜,他甩开沈姨的手扑过去,指甲抠进琴键缝里的陈年污垢。
"要这个。"他指着缺腿的钢琴说。
沈姨用三包香烟和装卸工换了琴,琴身搬回家时在楼道刮出长长的锈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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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琴摆在狭小的客厅里像口棺材。
沈姨从教会学校借来发黄的《拜厄基础教程》,周予安趴在琴凳上描红音符。没人的时候,他把耳朵贴在冰冷的铸铁音板上,听里面残余的共鸣。
某个雨夜,他偷偷拆开琴盖,发现低音区缠着生锈的铁丝——是自杀者上吊用的,铁丝末端还粘着片带血的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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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岁那年,沈姨带他去见林老师。
老人枯瘦的手指敲在他手背上:"腕子要像捧水。"周予安看着自己指缝里的锈迹——那是昨天刮琴弦沾的,怎么洗都留着黄印。
回家路上经过码头,他听见远星号货轮的汽笛声。沈姨突然攥紧他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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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师的地下室堆满手抄谱。
周予安在发霉的纸堆里翻到本《鬼火》,谱页边角写着"季临"二字。弹到第三小节时,林老师摔了茶杯:"谁准你碰他的谱子!"
碎瓷片划破他膝盖,血滴在泛黄的谱纸上,把那个名字洇成了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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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岁获得青少年组冠军那天,周予安在后台吐了。
评委夸他"技巧完美",没人看见他藏在口袋里的手——指尖的皮全磨破了,绷带渗出的血把白手帕染成锈色。
沈姨用酒精给他消毒时,他突然问:"季临是谁?"
棉签掉在地上,滚出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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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周予安在琴行打工调音。
有架老斯坦威的琴键总卡住,他拆开发现音槌里卡着张照片——二十岁的季临站在远星号甲板上,背后是抱着婴儿的沈素心。
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阿安第一次出海,1999.3.21"。
那天他弹了整夜《革命》,直到邻居砸门。低音区有个键彻底哑了,像被海水泡锈的齿轮。
周予安十岁那年,在钢琴踏板下面发现一张泛黄的琴谱。
《革命练习曲》的第三页,角落用铅笔写着"季临 1998",字迹被汗渍晕开,像被海水泡过的伤痕。他弹到那段被反复修改的琶音时,手指突然抽筋——那根本不是人类手指能完成的跨度。
沈姨冲进来拔掉钢琴电源,他第一次看见她发抖:"谁让你弹这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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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师的琴房总锁着最底层的抽屉。
周予安送乐谱时,瞥见抽屉缝里露出半张照片。趁老人调音的间隙,他用琴弦钩出照片——十七八岁的少年独臂站在钢琴前,空袖管别着雪鸮形状的铜纽扣。
"那是谁?"他举着照片问。
林老师的调音锤突然砸在琴键上,七个音同时轰鸣:"早死的孽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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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城音乐学院的档案室积着三指厚的灰。
周予安假装掉落了琴谱,蹲下去撬开最底层的柜子。1998年的比赛录像带里,独臂少年弹完《钟》的最后一个音符,突然转头看向镜头——那双眼睛和他一模一样,连左眼下的泪痣都在同样位置。
录像带盒背面贴着标签:「季临,汞中毒,决赛弃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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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姨的梳妆台抽屉永远上锁。
周予安在她洗澡时撬开,里面躺着半块怀表。表盖内侧刻着"素心",玻璃裂痕间夹着张婴儿照片——襁褓上绣着展翅雪鸮,和他胎梦里见过的图案分毫不差。
怀表背面有道凹痕,摸起来像弹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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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生日那天,周予安在码头货仓找到远星号的旧货单。
"1999.3.21"的登记栏上,沈素心的签名旁边画着钢琴简笔画。翻到背面是医疗记录:「林瑜之子,脐带血汞含量超标,建议弃养」。
海风突然掀开货单,露出底下被血渍黏住的另一页:「调包确认,沈素心领养周姓男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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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夜,周予安砸开琴行地下室的旧保险箱。
季临的日记本躺在生锈的枪管旁,最后一页写着:"如果阿安找到这里,告诉他——"
字迹戛然而止,钢笔尖在纸上戳出个窟窿。
周予安摸到窟窿背面粘着的东西——半片被血泡软的奶糖纸,和他童年藏在枕头下的一模一样。
周予安十五岁那年,在琴行仓库发现一台被退货的老钢琴。琴键缝隙里卡着半张泛黄的琴谱,边角有被火烧过的痕迹。他试着弹奏,低音区的某个键完全按不下去——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拆开琴板后,他在音槌后面摸到一个生锈的铁盒。盒盖上刻着小小的雪鸮标志,和他梦中见过的图案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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