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 三明治和苹果橙子都已经吃完了,沈西辞拉开椅子坐下,从盘子里拿了一个水煮蛋,敲开,仔细剥起了壳。
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 他就有了点预感,等看见餐桌上摆着的早餐和一张签好名字的空白支票,一时间也分辨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情绪。
是为了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有点像在外面救了一只猫,猫养好了伤,趁夜离开前, 给他留下了小鱼干和一袋金币。
沈西辞把三明治吃完,剩下的两个水煮蛋留在盘子里, 没舍得碰。
过了一整天,鸡蛋已经冷透了,吃着有一股很淡的腥气,沈西辞就着温水一口一口咽下去,想,最后一个水煮蛋还能留到明天早上再吃。
吃完,就不能继续伤心了。
有人在家里等他,白天晚上都有人陪在身边,实在太容易上瘾。
以至于盛绍延一走,就像戒断。
有种抽丝剥茧的痛。
剧组的财务效率非常高,沈西辞十八号杀青,二十号下午,片酬就一分不少地到账了。
数了数账户余额的几个零,沈西辞体验了一把被金钱砸中的快乐,体验完,就直接点转账,把二十七万都转进了同一个账户里,接着继续整理房子里的东西。
找老木匠定做的那把椅子,他已经拜托了剧组的人,运道具和各种设备时,顺便帮忙把椅子一起运回宁城,剩下的衣服床单被子还有各种小物件,他准备都塞行李箱里,能省下一笔快递费。
打开衣柜,长长短短的衣服整齐地挂在衣架上,其中有几件,沈西辞视线一触,立刻就能回想起盛绍延穿在身上时是什么模样。
扔在床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沈西辞回过神,见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无奈地接起电话:“何爷爷。”
“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沈西辞避重就轻:“我找了个工作,这个工作——”
“你一个刚上大三的学生,什么工作能让你一边上学,一边一两个月赚这么多钱?西辞,你好好跟我说。”
跟上一世一样。
上一世,沈西辞拿到二十万的片酬后,钱刚转过去,何爷爷的电话就来了。
有了上辈子的经验,沈西辞没有再试图糊弄过去,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休学了,参加了一个剧组的演员海选,万山导演您知道的,就是他的电影,我演一个配角,前天刚杀青。”
对面沉默下来,沈西辞也没有说话。
良久,听筒里响起何爷爷的声音:“去拍戏,你开心吗?”
沈西辞眼眶一涩,差点落下泪来。
他弯了弯唇角,喉结上下滚了滚,认真回答:“我很开心,真的。我的人生可能很短,但我体验了别人的一生,就好像我的生命也变长了一点。而且,我拍了戏,有很多人喜欢我,他们都说我演的很好。”
“好好好,你开心就好。”何爷爷听出他嗓音里的哽咽,放缓语气,温和地跟他说话,“当时,追债的人到村里来,得知你爸已经死了,就想去找你还这笔赌债,但你能从那个家走出去,能从偏远的村子走出去,只会比我想的更不容易。西辞,你真的太苦了,我替你还上这笔钱,就是想让你无拘无束,做点想做的事,做点开心的事。”
喉咙涩痛到说不出话,沈西辞知道对面看不见,依然点头回答:“我知道。”
“是不是以为我会批评你不好好上学,自己悄悄就休学了?”何爷爷笑道,“人生哪儿能这么算呢,匆匆几十载,什么时候必须做什么事都规定死了,那有什么意思?好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哭也不敢哭出声,就悄无声息地掉眼泪?”
沈西辞小时候经常吃不饱,有一次实在饿的不行了,就跑到了何爷爷家,去了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怎么说,只一个劲儿地掉眼泪。
后来何爷爷不知怎么看出来的,给他盛了一碗粥,又给他炒了一个鸡蛋。
沈西辞出声:“您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可是算命的,当然知道了!”
何爷爷就是给他取名批命的算命先生,大名何十,从外面不知道哪个地方搬过来的,没有妻子,也没有儿女,养着一只大黄狗看家护院。
村子里的人都说,给人算命的都泄露天机,会遭天谴,五弊三缺,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女,注定孤家寡人。何爷爷算的越准,村里的人越忌惮,平时没事时,都下意识绕那个院子远了走。
但他很喜欢去找何爷爷。
他很小的时候,敏感地意识到他的父母和别人的父母不一样,他们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他,连吃饭,都是何爷爷去他家里,对着卓素丽连劝带吓,才让他没再经常挨饿了。
他那时候想不明白,从家里出来,没什么目的地一直往前走,何爷爷就安静地跟在他后面,陪他走了长长的一段路,穿过稻苗间的田埂,跨过小溪,停在河边的碎石滩上。
在他回头时,一只活灵活现的草编兔子递到他眼前。
为了逗他开心,何爷爷编了一路。
那个草编兔子,被他藏在枕头下面,枕了很久。
沈西辞再三保证,还了这二十七万,他还有三万的生活费,够花,后面很快又能开始挣钱,何爷爷才没有把钱给他退回来。
挂断电话,沈西辞盘算了一番,宁城的房租四千一个月,押一付三,就还剩一万四,回程的机票剧组报销,可以省下一大笔支出,省着点花,撑几个月是没问题的。
东西没多少,沈西辞收的差不多了,去厨房给自己炒了一盘炒饭,端着放到茶几上,又坐上沙发打开电视,至少新闻的播报声能让家里没有那么安静空旷。
等着炒饭放凉,沈西辞感觉有什么硬的东西磕着腿边,手伸过去,拿起来一看,沙发坐垫的缝隙里,塞着一本——剧本?
一个星期前,他去县医院的急诊科探病时,那个被钟岳的保镖推攘崴了脚的陆导演给了他一份回礼,说反正送不出去,让他把剧本拿回来,垫桌脚盖泡面都行。
封面的纸张摸着很顺滑,正想找点事情做,沈西辞随手翻开了剧本。
一个小时后,放在茶几上的炒饭已经凉了。
沈西辞看完最后一页,毫不犹豫地拿起手机,按着陆导演留的联系方式,打了个电话。
“本号不接待房产中介、广告推销和装修公司,”听筒里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像是熬了几天的夜,人已经快废了,“都说了不接待了,怎么还没挂?”
沈西辞开口:“陆导,您还记不记得,在绥县医院的急诊病房,您给过我一本剧本?”
“你是沈西辞?”有什么东西被碰倒在地上,陆既明一阵手忙脚乱,一边连声道,“记得记得!当然记得!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上次医药费是你给我付的吧,下次有机会请你吃饭!”
他又警惕:“你不会是——”
“不是,医药费不用还,”沈西辞说明自己的来意,“我刚刚看了您给我的剧本,这个剧本不是完整的本子,好像只是五分之一还是四分之一的内容,对吧?”
陆既明:“对,只有百分之二十的内容,剩下的百分之八十我还在修改润色,怎么了?”
沈西辞直接道:“男一号的角色,我想演,您看行吗?”
陆既明用脑门撞了撞墙,嘀咕了一句:“还真不是做梦?”
他有点犯结巴,“我在热搜上见着你了,热度高得很!你真要来演我的电影?”他马上又想到,“你来演我的电影,你经纪人同意吗?”
沈西辞停顿一瞬:“他不是我的经纪人。”
陆既明懂了,闹掰了。
按捺下激动,陆既明在逼仄的出租屋里走来走去,转悠了不知道多少圈。
在热搜上看见沈西辞,陆既明一下就认出来了,毕竟这张脸想没印象都难,他顺便又把沈西辞的拍摄花絮都看了看,虽然放出来的都不是什么正式镜头,但多少还是能看出来演的很不错,演技并不生涩。
他这是时来运转了?
沈西辞完全秒杀电影学院那帮学生!
陆既明没再纠结:“好!”他磕绊了一声,“但,我没有钱,你有吗?”
沈西辞:“我也没钱,你还差多少?”
陆既明给他交底:“我一共拉到了二十万的投资,我回宁城那天,一个富二代开车差点把我撞了,我从头到脚都没事儿,他非要赔钱,我就问他想不想投资电影,他站路边呢,直接给我转了二十万。”
说完,陆既明噼里啪啦一阵算,“除开这二十万,我还差个六千多万吧。”
“……”
多少?
沈西辞:“当我没问。”
“别啊!”陆既明赶紧把人叫住,蚊子再小也是肉,“为了未来著名导演,和未来著名演员的电影事业!来,我们合计合计,你有多少?”
沈西辞看了看自己的账户余额:“一万四千八百零三块。”
沉默蔓延。
陆既明欲言又止:“要不,也当我没问?”
第38章
和楼下的阿婆告别后, 大巴转飞机,沈西辞回到了宁城。
提前看好的那套房跟他记忆里的一样,偏法式的装修风格, 唯一的缺点就是, 客厅只布置了两张沙发椅, 一个墨绿,一个复古红, 没有沙发。
房东姓崔, 是美院的老教授, 国内很有名的画家,一身浅色绸缎长裙, 三层珍珠项链, 优雅知性, 说话带着宁城本地口音, 宛转好听。
“这房子的装修是我自己设计的, 不过审美是很私人的东西,既然这房子交给你住,你要是觉得缺了沙发不方便,我可以另添置一个。”
“真不用麻烦,我就一个人住, 沙发也没人要睡。”沈西辞顿了顿,笑道,“两张沙发椅很够用了,而且这两张沙发椅漂亮又舒服,您要换走, 我还有点舍不得呢。”
这套房子地段和小区都很好,装修肉眼可见的花了钱, 四千一个月是他赚了,再要求添张沙发,未免有点太过分。
崔教授看出来他的想法:“你不用有心理负担,房子没人住,空气会浊,东西也会坏,这房子我轻易不会租出去,也是前几日跟你视频,看你有眼缘,才租给你的。”
她画过很多人像,侧面很少有像沈西辞这么标志的,眉眼鼻梁,像王羲之的字,骨相清绝,赏心悦目,看着很满足她的职业强迫症,钱多钱少倒是其次了。
再三确定真的不用另外添置沙发,崔教授才走了。前一天已经找人做过清洁,房子直接就能住,沈西辞把租房合同收好,又将行李箱里的东西拿出来一一归置。
看到不属于他的杯子、毛巾和睡袍,沈西辞找了个抽屉,单独放了进去。
第二天,跟陆既明约好了看剧本,沈西辞换好衣服,戴上黑色口罩和半指薄手套出了门。
推开KTV包间厚重的隔音门,陆既明已经到了,坐在黑色长沙发上跟他招手:“这里这里!”
今天的陆导刮了络腮胡,露出一张白净的娃娃脸,头发剪短了,能看出还是他自己动手剪的,坑坑洼洼没一处整齐,不过好歹不像才结束荒野求生的野人了,有了点现代文明的气息。
玻璃桌上摆着一盘爆米花和一壶茶,还有三副骰子,天花板上的霓虹灯光球旋转,四面的墙上都是彩色的光斑。
沈西辞到沙发坐下:“KTV白天便宜,这里团购价多少?”
这话一听,陆既明就知道是同道中人,他非常自豪:“团购价才38.8,我用了券,又少了五块钱,一会儿我写个六十字带图片的好评,还能送饮料!五个小时,中包,送吃的喝的,不仅私密性好,还有BGM伴奏,你就说划不划算吧!”
正说着,隔壁不知道哪个包间,传来了《青藏高原》的鬼哭狼嚎声,隔音门都没挡得住。陆既明“嘶”了一声:“还真别说,这BGM有点高亢啊,就是嗓子劈叉了,挺好挺好,哈哈。”
沈西辞很认可陆既明选的地方,沙发坐着也很舒服,就是灯光紫红紫红的,眼前的人脸一会儿变一个色,他建议:“陆导,要不我们把这又紫又红的灯球关了?”
陆既明:“紫红好啊,以后我们一起红得发紫!”
“……”
角度好清奇!
沈西辞打趣:“那也要让我先把未来红得发紫的剧本看完不是?”
陆既明被哄得眉开眼笑,积极地跑过去调灯光,生怕沈西辞看不清。
剧本还没取名,讲的是一百年前民国时期,一个叫顾长生的年轻人,出身底层,却长得风流俊朗,他深知自己的优势,靠相貌拿了不少好处。
那时,底层民不聊生,沪上却十里洋场,繁华迷眼。顾长生受够了穷苦的日子,准备干一票大的,他伪装成整个家族已经移民海外,自己远渡重洋回国探亲的小少爷盛玉恩。
靠着这个假身份,以假乱真的演技和随机应变的强悍心理素质,顾长生游走在上流社会间,左右逢源,在交际场极受追捧,俘获人心无数。
最初,顾长生只是想从这些有钱人手里多骗点钱花,但没想到,一个在国外,见过真正的小少爷盛玉恩的人找上门来。
就在顾长生以为自己即将败露时,对方却夸他表现不错。
顾长生不动声色地套话,才知道,这个人误以为他是我党的潜伏者,冒充盛玉恩是为了更方便打入敌人内部,执行任务。
顾长生将计就计,在这边冒充富家少爷,在那边假扮忠诚的潜伏者,还把两边的好感度都拉得很满,期间多次差点暴露,最后都化险为夷。
把后面的剧本看完,沈西辞从波谲云诡的故事中抬起头,陆既明正站在立式话筒前,捂着心脏唱苦情歌,像马上要心碎倒地了。
松开话筒,陆既明跑过来,期待道:“看完了?觉得怎么样?”
沈西辞看最前面那部分时,就隐约有点熟悉感,越看到后面,这种熟悉感越强:“男主角冒充的人叫盛玉恩。”
陆既明扔了一颗爆米花在半空,张着嘴去接:“对啊,有什么疑问吗?”
沈西辞:“姓盛,是用的江浙一带盛氏家族当的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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