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盛绍延问他“契兄”是什么意思,沈西辞说是结义兄弟的意思,敷衍过去了。但可能是心虚,沈西辞一听见这个词,尽管阿婆是用方言说的,他还是不由地快速朝盛绍延瞥了一眼。
没想到正好对上了盛绍延看过来的视线。
他看我干什么?
疑问刚浮上来,沈西辞手里就被阿婆塞了一把新鲜龙眼:“拿去和你契兄分着吃,很甜的,尝尝!”
龙眼滚圆,沈西辞手忙脚乱地捧好,笑意在左边酒窝里荡开:“谢谢阿婆!”
天气不冷不热,两个人没有马上上楼,而是顺着县城并不宽敞的街道,没什么目的地散着步,顺便把龙眼分了分,全剥开吃了。
路过小超市,沈西辞进去买了两罐冰可乐,分了一罐给盛绍延。
道路两侧,小楼米色的外墙砖在路灯下,显出一种沥青马路被车灯晃亮的颗粒质感,沿着外墙往前走,贴在唇边的金属边缘冰凉,碳酸饮料在唇舌间产生跳跃的气泡。
前面不远处,有穿着朴素的阿婆拖着一个浅绿色的编织袋,正拿着长长的铁钳寻找塑料瓶。
沈西辞喉结快速吞咽两下,上前几步,把可乐罐悄悄放进了阿婆身后的编织袋里。
盛绍延将空罐捏扁,也学着沈西辞那样跟着放了进去。
走远后,盛绍延侧过脸,问:“也是秘密?”
“差不多吧,”沈西辞转过身,面对着盛绍延,一步一步慢慢在空荡的街上退着走,“让阿婆多卖两个可乐罐,和让剧组的人不被灯光架砸伤,都差不多,一个我很敬重的长辈说过,万事不用只想着回报,不过顺手而为。”
这种大道理盛绍延并不认同,他注视着面前的人:“为什么不让老季知道沙袋是你挂的?”
沈西辞一听就懂了,笑起来:“你是不是想,先不怎么刻意地让这件事被季组长知道,他和万导相熟,又在各个剧组里做了这么多年,人脉肯定不少,这份情必须让他一分不差等价偿还给我?”
店铺招牌的霓虹和路灯组成的光线凌乱,落在沈西辞脸上,依然像精心布置的光影。
盛绍延全然没有被看穿的窘迫:“对,这就是我的想法。”
不愧是黑心资本家,从来信奉的就是利益最大化,不过沈西辞觉得不解,上一世,盛绍延救了他的命,按照这人一贯的行事作风,必然会把他的价值彻底榨干才对,但盛绍延却没有这么做,相当于做了个赔本买卖。
当朋友并不需要所有思考方式都一致,沈西辞说了自己的想法:“我确实只是顺手做了,季组长知不知道并不重要,没人受伤,没人被牵连失去工作就行。”
他眼波落到盛绍延身上,换了个话题,“我昨天看见温雅歌找你说话了。”
这件事其实不该他过问,盛绍延和谁结交是他的自由,但鉴于盛绍延现在没有记忆,脑子崭新崭新的,像张白纸,至少这一个月里,他还是要护着点。
“对,她想请我吃饭,我拒绝了。”盛绍延从昨天开始,一直在等沈西辞来问他这件事,没想到沈西辞过了这么久才提起。
沈西辞打量盛绍延那张过于英俊的脸,在心里“嘶”了一声,昨天才是去剧组的第一天啊,果然,太花容月貌的男人,藏都不好藏,他问:“还有吗?”
把温雅歌说沈西辞盯他盯得很紧的话掩下没说,盛绍延只回答:“她还问我要不要进娱乐圈,我也拒绝了。”
“嗯,她那个性格,被拒绝了一次应该就不会再来找你了。”
盛绍延眸光一动:“你很了解她?”
“听说过而已。”沈西辞当然不能说上一世自己跟温雅歌合作过一次,“据说她人不错,谈恋爱期间她都很专情,不劈腿,漏资源也很大方。只是喜新厌旧,分手分得很快,所以看起来男朋友很多。”
这是在试探他吗?
想起昨天早上,沈西辞那句他的脸很招人,盛绍延沉默两秒,开口道:“放心,我不会喜欢她的。”
放心?我放什么心?
沈西辞脚跟落在路面上,刚想问,余光不经意间看见转角处走出来两个人,一男一女,赫然就是前天晚上,他在水果摊镜子里看到的那四个人中的两个。
两天了,他们竟然还没有离开绥县,难道是发现了什么,所以一直不死心,仍然试图在这周边搜寻盛绍延的踪迹?
水果摊的阿婆和房东误会他们是契兄弟没什么坏处。
这条路沈西辞算不上很熟,但也走过几次,他不动声色继续退着走了几步。
那两个人似乎看到了他们,低头交流了两句,期间,其中一个人的视线一直落在盛绍延背上。
往后退的脚跟一顿,沈西辞忽然伸手,握住盛绍延的手臂,一拉,闪身进了一旁的窄巷里。
小楼之间的间距很窄,将盛绍延按在墙上,沈西辞仰起脸的同时,手抓着盛绍延的领口往下拉,呼吸错开,他贴在盛绍延耳边:“阿绍,抱着我。”
说话的同时,沈西辞眼尾余光注视着巷口,眸色微冷。
陈年的青苔铺满墙根,盛绍延背贴着冰冷粗糙的墙面,周围昏暗,疾驰而过的摩托车灯光一闪而过,他垂下眼,恰好看见沈西辞瓷白的耳垂上,银色的耳钉反射出冷光,颤了颤,瞬息即灭。
隔着衣料与他紧紧挨着的人,和平时不同,似乎有点紧张,呼吸比平时快,声音也更重,连尾音都带着颤意。
盛绍延想,他只是说了一句浅浅的承诺而已。
不,甚至连承诺都不算。
沈西辞,你喜欢谁不好,为什么偏偏会看上他这种铁石心肠、利益至上的人。
付出更多的那一个,反而更容易被辜负。
几息后,盛绍延抬起手,将人抱在了怀里。
他不知道失忆之前,他有没有这样抱过沈西辞,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突破了他领地的藩篱,被他拢入掌中。
沈西辞在他怀里动了动,呼吸声更重了一点,盛绍延环着清瘦脊背的手安抚地拍了两下,另一只手则扣在沈西辞后脑的发间,眸中的幽蓝弧光深不见底。
巷口明亮处,被外面的路灯拉长的人影靠近,脚步声碾碎了积水的浅坑。
说话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是不是这里”“看看再说”的低声话语。
和平日不同,盛绍延第一次听见沈西辞嗓音里淬着凌厉与警告:“看什么,滚。”
第9章
长期保持早睡早起习惯的后果就是,尽管今天没有沈西辞的戏,不用去片场,他依然八点就醒了。
不想出卧室,沈西辞盯着被刷得雪白的天花板,在脑子里想象这个时间,住在山林里的哑巴少年,应该刚从溪边回来,晨雾下,他手里用草茎提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年纪尚小的妹妹朝他跑过来时,他会笑着从身后拿出一把沾着露水的野花。
他演戏不是科班出身,大学的专业更是和演电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面对一个角色,他尽可能地去代入,想象如果他就是这个人,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和过去,在碰到不同的人、遇见不同的情况时,会是什么样的动作和表情。
好在,他从小就会去观察和揣摩周围的人,模仿别人的反应。
平时,他代入都很快,很容易就会陷进角色的世界里,但今天,思路总是不由自主地走偏。
昨天晚上情况紧急,除了装野鸳鸯小情侣,他实在想不到更好更有效的办法。至少,稍微知道一点盛绍延情况的人,都绝对不会相信,盛绍延会在绥县这种偏远小城里跟人同居谈恋爱。
但是。
沈西辞翻了个身,脸埋在绵软的枕头里,散乱的发间露出的耳朵有点红。
他想起自己昨天靠在盛绍延肩上,故意提高音量喘的那两声——
虽然盛绍延好像没发现他是在喘,虽然等那两个人走后,从窄巷出来,盛绍延也没有深究为什么他突然把他拉进暗处,突然要他伸手抱他。
但,世界毁灭吧,太羞耻了!
在卧室里做了好一阵心理建设,沈西辞才打开门出去。
客厅里,不知道房东多少年前买的壁挂小电视上,正在播港岛电视台的财经新闻。
就算失忆,一个人的习惯也改变不了,比如这么多个频道转了几圈,什么电视剧综艺节目,最后盛绍延的爱好竟然还是财经新闻。
屏幕上,一个穿着红色西装的女主播面向镜头:“……明诚基金董事长盛聿璟因涉嫌伪造账目、隐瞒巨额税务漏洞,并通过离岸公司转移资产,于三月二十二日下午十六时,被京市检察机关依法拘留。”
画面一转,高耸入云的玻璃写字楼前,一个穿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被执法人员簇拥着走下台阶,女主播的声音在画外响起:“按照相关资料显示,明诚基金董事长盛聿璟与著名跨国集团TGS董事局副主席、执行总裁盛绍延,同为盛氏家族成员,从股权构成上看,明诚基金为合资基金公司,该公司9%的股权由TGS盛合集团持有,……”
沈西辞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既然没印象,那多半就是盛绍延他二叔的人,在他上一世和盛绍延认识之前,就已经被盛绍延弄进了监狱里。
这个叫盛聿璟的人被抓,估计是盛绍延在出事之前埋下的雷爆了的结果。盛家二叔捅了盛绍延一刀,盛绍延也毫不留情地捅了回去。
不过,沈西辞看了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一眼,这失忆失得可真够彻底,新闻上都念他的大名了,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林副总,请问盛总会对盛聿璟被拘留这件事袖手旁观吗?”
“林副总,据说盛总已经多日未出席董事局会议,是不是像传闻所说,盛总病重,回天乏术?”
沈西辞看回电视屏幕,身着黑色高定套装,妆容淡雅的女人十分眼熟,原来林月疏现在就已经是亚洲区高管了?
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地面的“嗒嗒”声停下,林月疏被一众记者围攻,声线依然平稳:“盛聿璟先生?盛聿璟先生虽然对外宣传自己是盛氏家族的成员,但论血缘,和我的上司盛绍延先生已经隔了很远,两人并不认识,又何来袖手旁观?至于持股,这么小的份额,对盛合来说,只能叫零散股票,远称不上持股。”
她精确地望向另一个提问的记者:“谢谢你对盛先生的关心,因为长期高强度工作,过于疲劳的原因,盛先生正在瑞士休养,我想,他在雪山下骑马时,并不希望听见有人说他回天乏术。”
看了眼正在出租屋的破沙发上休养的盛绍延,沈西辞特意说道:“阿绍,这个人应对记者很厉害,她老板肯定给她开了很高的工资。”
“嗯,”盛绍延没什么兴趣地点了点头,“还不错。”
真的半点印象都没有?
沈西辞又故意道:“我总觉得这个人有点面熟,像在哪里见过。”
上一世,林月疏是很得盛绍延信任的下属之一,后来杀出重围,被盛绍延钦定为亚太区负责人,实打实的左膀右臂。
显然,过于疲劳在瑞士休假,就是对于盛绍延这一次遇袭失踪,放出来的官面理由。
只要一天没确认盛绍延真的死了,那盛家二叔就不敢彻底掀翻棋盘。
还有三个星期。
“上次看的财经新闻里也有她,在参加一个会议,你还记得?”盛绍延没有继续看,回答的同时,拿遥控器换了一个频道,电视开始播广告。
目光落在盛绍延握着黑色遥控器的手上,不知道怎么的,又想到昨晚这双手贴在自己发间和背上的温度。
别开眼,沈西辞随便拿了个芒果在手里,喉结动了动:“阿绍,其实——”
“嗯?”盛绍延转过头,半长的头发才洗过,没有怎么打理,细碎地遮在眉骨上方,一双眼像深蓝的海面,安静又耐心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斯拉夫基因的作用,盛绍延比例夸张,坐在沙发上,脚都落在沈西辞拖鞋旁边了,屈着的长腿都还不够放,大腿处绷紧的布料下,隐约能看见隆起的肌肉线条。
沈西辞脑子转得飞快,他在卧室躺那么久不是白躺的,比如,他给昨天晚上为什么要躲进巷子里装小情侣,想到了一个完全合乎逻辑的理由。
“阿绍,我一直没告诉过你,因为开销比较大,其实我之前找人借了一笔钱。”
盛绍延想,他已经从蓝小山那里知道了,这笔钱应该是用来填他的窟窿的。
被吃软饭的男朋友吸血,钱被花完后,还去借外债,继续为男朋友的大额花销提供资金,并且,一直悄悄把这件事瞒着,是怕男朋友有心理负担,还是怕自己失去利用价值后,男朋友会直接分手离开?
不过,沈西辞确实很了解失忆前的他。
“他就是个冷心冷肺、唯利是图,眼里只看到见钱和利益的人!见死不救,连亲情都一点不在乎!”
以前好像有人这么骂过他。
见盛绍延耐心听着,沈西辞继续往下编:“这笔钱要在剧组杀青后结了片酬,我才能还上,但是债主——”
沈西辞正想说昨天晚上那两个人就是债主派过来追债的,“咚咚咚”,敲门的声音突然响起。
空气因为震动出现涟漪。
沈西辞看向门口,心念急转,警惕立刻浮了上来。
还没到交房租的时候,房东不会来,他们也没有点外卖,剧组的人如果有事,都会现在工作群里联系,或者直接打电话。
见盛绍延起身准备去开门,沈西辞马上站起来:“阿绍,我去,应该是来找我的。”
从沙发到门口只有短短一段距离,沈西辞想,如果真的是昨天晚上那两个人找上门来了,也不是不可能。
绥县地方偏远,很少会来外人,这次《山脉线》的剧组在这里驻扎,无数工作人员和大大小小的演员,送器材道具过来的人,来探班的粉丝,蹲爆点的狗仔,来来往往,才让盛绍延藏在其中,毫不扎眼。
但凡事都有万一。
握住冰凉的门把手,沈西辞眼睛靠近猫眼孔。
咦?
门打开,两个穿着蓝色格子衫的大叔站在门口,见门打开:“是你订的椅子吧?来,把单子签了。”
被折得皱巴巴的纸和一支蓝壳圆珠笔递到了沈西辞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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