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幸福到眼里闪着小星星,晕乎乎地对主人家谢了再谢,一副很好满足的模样。
看着这样的他,在场的人就算有再大的气也都消散了。‘女孩’逐渐闭上了嘴,看他吃得双颊鼓起。
吃饱喝足的少年眼睛弯成了月牙,听到‘女孩’苛刻地问他如何报答时。
他认真道:“你是我最好朋友,我发誓我会很珍惜你的。”
“......”
“这算什么回答。”
虽然这样说着,但‘女孩’的眼眸映一旁旁观的两人眼底,却是明显笑着的。
......
转眼又是几年。
两个少年身形又高挑了不少,姜舟的模样也随之变化,外表更加接近他本身的年岁。
他和宋酌就这样注视着他们两个渐渐长大,忙里偷闲地聚在一起说话玩耍,像是世界上随处可见的好朋友。
直到有一天,少年撞见宋安山回来,跟薄息发生了争执。
虚伪的嘴脸终于暴露,他要求着自己‘女儿’在五天后的中元节自愿求死,装棺沉河。
已经日显老态的宋安山头一次在‘女儿’面前露出了狰狞的表情,他又是哭诉自己这十几年来对‘她’的好,又是强硬地逼迫‘她’偿还自己的生养之恩。
那天回来的薄息少见的落了泪,把自己关在屋里子一言不发。
高傲的孔雀被折了翅,才发现的周围鲜亮的宝石都是虚假的,自以为华丽的羽毛也只不过是他人随便就能采摘的物件。
“......我到底算什么?”
“生来就是你被买卖,算计的货物吗......”
泪掉着掉着,他忽的笑了出来,一声接着一声闷笑,像是在嘲笑自己过往十几年的愚昧和自欺欺人。
就在此时,窗户外传来‘咚咚’的敲击声,两短三长,是他和唯一的朋友之间的暗号。
他起身把窗户打开,姜舟那张迎着光,微微扬起的脸便映入了眼帘。
少年的发丝还带着水汽,一看就是跑着赶来被汗浸湿了额发,身上还穿着万年不变的粗布麻衣,上面或大或小打着补丁,洗的发白掉色。
“小酌,你不要怕。”
关怀地望着屋里的人,少年两条细眉也担忧似的皱起:“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宋先生他是你父亲啊,他对你那么好,不会那么狠心的。”
“......好?”
屋里的人双眼无神,许久才扯起嘴角:“你是说把儿子当女儿养了十几年,让我蓄着长发,穿着裙子,让我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男是女!还是只准学女红在窗边绣一整天的花,不许我读书识字,怕我灵智渐开知道他做的恶事呢!!”
他的情绪濒临崩溃,又屡屡被他用理智拽了回来。
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他无所察觉地呢喃:“我对你好吗,舟舟?”
“当然!”少年不假思索地点头,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还有第二个可能性。
屋里人却噗嗤一声,哈哈地笑了出来,泪染湿了唇边的弧度:“......那我为什么不给你新的衣服穿?明明我一句话就能让你摆脱粗使佣人的身份?”
“为什么我不让父亲停了你的杂活,让你也去向其他男丁一样学几个字,而不是到现在都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为什么不让你从阴湿刺骨的柴房出来,给你一个好的房间,让你早起也能晒到喜欢的太阳,让你晚上睡得舒服点?”
少年被他忽然的发难问得发愣,无措地不知道说什么。
只是结巴着:“小酌、小酌让我吃好东西,陪我说话......”
“不知道的话那我告诉你。”
他截断了少年模糊不清的话语,忽的停止了这种逼迫似行为。
他安静了下来,黑眸看着少年,一字一句道:
“——因为我本质上,是跟那个男人一样的人渣啊。”
私心觉得姜舟是他的私有物,想让姜舟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所以他在控制欲来临时有样学样,下意识用了跟宋安山一样的手段。
这种无视他人痛苦的行为高高在上且自私极了。
他明知道,可还是一如既往地跟姜舟相处,对他的苦难视而不见。
——全是因为他流着跟父亲相同的、肮脏的血!
意识到这点后,痛恨都变得不再纯粹了,只剩下了麻木。
他对少年说,“同情同情你自己吧,被人卖了还对买家喜笑颜开的笨蛋。”
说着就要关上窗,隔开阳光下的少年,自己走向暗处。
可是砰地一声——
本该被隔绝在外的少年伸出手指,死死扒在了窗沿,急切担忧的样子跟刚找过来时一模一样。
“不是的,你是什么人我这双眼睛看的很清楚,你才没有你说的那么坏!”
“我生病发烧,是你偷偷溜出来守在我的身边,给我喂药换毛巾一晚上没有闭眼。我的衣服虽然不是新的,但是却比其他孩子身上的舒适了百倍,如果你给我更好的,我反而会被管家训斥针对,你在能力范围之内,已经做到了能给我的最好了!”
“小酌,你是不是害怕了?因为要去冥婚的事。”
少年一眼看透了他遮掩的内心,琥珀色的眼眸闪着世界上最干净纯粹的光。
“别怕,”他又一次安慰着说道:“中元节那天我们偷换过来,我替你去。我认得村子的路,可以自己逃出来。”
屋里人半晌没有作声。
好一会儿,才忍着哭腔。
“......为什么……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少年愣了愣,朝他笑。
“因为我发过誓,会珍惜你。”
第64章
17.
一旁旁观的姜舟心里逐渐清明, 他觉得自己隐约猜到了之后发生的事情。
他看向从刚刚开始就陷入灰败,情绪低迷的高大男人,目光带着了然。
他轻声问道:“所以, 这个计划并没有成功, 对吗。”
从之前薄息的梦境里, 他的执念就是阻止姜舟代替他冥婚这一点就能看出来, 他们两个人的逃跑计划进行的并不顺利。
——姜舟不意外这个结果。
宋家庄是血缘村, 村民上下都是一条心, 但凡有一个人发现了逃走的他们,消息就会一传十十传百。只要动用大量人力将村子外出的道路封堵,人就绝不可能逃往外界。
宋酌收回了落在两个少年身上的目光。
他重新注视着姜舟,像是在看失而复得的宝物, 又像百年前的人穿过遥远的时光,感谢着这场几乎不可能的重逢。
也许是他的眼睛太过灼热, 姜舟被烫到一样心尖一颤。
宋酌先一步开口, 用四个字回应了姜舟的问题:“如你所见。”
“那他们后来......”
姜舟不由询问着面前唯一的知情人,也是当事人, 企图从他的口中得知两个人最后结局。
宋酌这次没有言语,他面容划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眷恋,像是无澜的水面上荡出涟漪,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眼前的景象接着变化,很快就来到了中元节的前一晚。
薄息, 又或者说生前的宋酌安静地待在房间内,眼下乌黑一片。
张灯结彩的宅子比平日里添了一分活力, 来往走动的人丁都是村子里来帮忙喝彩的村民。
村民有钱的将礼金包装好交给了管家,没钱的从家里扛来一袋糙米送进了库房,想沾沾的宋家庄最有钱的富户的喜气。
这是村子里不成文的习俗, 表面上叫做给新娘子的‘彩头’,实际上礼金交出去,就默认允许此人顺道蹭一下山神大人的所施下的福泽,是实打实的买命钱。
屋门口守着的府里其他的男丁,屋内是一脸精明,要给新娘子梳妆打扮的老妪。
此时才十七岁的宋酌眼眉低垂,面上一片平静,看上去已经没了前几天的难以置信,像是认了命。
老妪也是送了‘礼金’的。
一想到能沾到山神大人的福泽,一整天笑的见牙不见眼。
她眼珠一转,好话张口就来:“宋小姐真是个有大福气的人,生辰八字比好些姑娘都要好,出身也富贵,瞧今天这喜事儿的规模,让她们羡慕也羡慕不过来呢!”
宋酌眼都懒得抬,几个字吐出:“聒噪的老东西。”
“你这?!”老妪瞪大了眼睛。寻常的小姑娘遇到这种事要不就是哭,要不就是心如死灰,她哪里见过张口就是淬了毒的舌头。
“既然拿了好处,就干好你自己的事,外面多的是人想换了你。”
老妪吞气吐气,忍了下来,再不甘也只能帮着他上了妆。可轮到换嫁衣时,又被难伺候的宋小姐用一个‘滚’字堵住了手脚。
她强装着笑:“这衣服繁琐,我帮其他姑娘穿惯了的,不会花太长时间。”
宋酌这次没说话,而是冲门口颔首,驱逐的意思不加掩饰。
老妪心底翻白眼,也不伺候了,甩着帕子就逃了出去。
待房间里恢复安静,本是独处的宋酌却在原地兀自站了一会儿。
他蹙起眉,原本平淡无波的脸上划过挣扎,但还是敛下了所表情,走到了床边。
他撑着床沿单膝下跪,朝床底轻唤了一声,没一会儿,一个鸦发浅瞳的少年从里面爬了出来。
“小酌。”
少年脸上已经褪去了孩提时的稚嫩,五官长开的他眉眼温润如玉,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唯独那双下垂的杏眸和颊边的梨涡能看出来,从始至终都没有变。
就像他喜欢的向日葵,不管刮风还是下雨,待第二天来临,身上每一片花瓣都还有继续逐日的勇气。
他在散发着光辉。
他本身就是阳光和露水。
宋酌描绘着少年的眉眼,心里的悸动比之前只多不少,一声接着一声,几乎要突破心际从身体里跳出来,向全世界人宣告他的心意。
——可这算什么?
当了十几年的女人,被叫了十几年的宋小姐,他到现在才知道他跟姜舟是一样的,他们是同性,在这个时代要被枪.毙、被烧死,世界上没有地方容得下他们。
他连自己到底是谁,为什么存在于此都混乱得难以分辨了......有什么资格去喜欢这样一个人。
够了。
宋酌心道。
他攥着手,表面清心寡欲道:“等逃出去,我送你回家吧。”
至少姜舟,他不属于这里,他该清清白白地出去。
“家......”
少年呢喃:“我只记得在南方的镇里,那里长满了柳树,四月的飞絮可好看了......其他的我也没印象,小酌跟我一起去找吧?我不想跟你分开。”
宋酌嗯了一声:“不会分开的。”
于是姜舟弯着眼笑了。
他代替宋酌穿上了嫁衣,单薄的脊背藏在华丽的服饰下,宽大的衣袖遮掩着属于少年人的身体——他鲜少穿这样鲜艳的颜色。正红的嫁衣下是雪做的肌骨,像只浴火的凤凰,或是枝头上高不可攀的合欢花。
“你真的认得路?确定有办法找机会逃出来?”
宋酌不放心地反复向他确认,少年便耐心地一次又一次向他承诺。
“对了,这个给你,可能跟我的身世有关,等入夜了你再拆开。”少年将一个自己逢的锦囊交给了他。
宋酌:“里面装的是信封?”
他不是不会写字吗?
少年张口想说什么,但屋外老妪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他冲宋酌摇了摇头,示意他快些躲在床底。
直到盖上盖头的姜舟被搀扶着离开,从床底钻出来的宋酌摸了摸手里的锦囊,还是感到难言的心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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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约定夜里在后山的小路汇合,那里不能过车,却能直直通往村外。
在此之前,从没出过门的宋酌负责从厨房摸些易储存的食物,和必要的金银,而曾逛过村子的姜舟则坐在轿子,被接亲的村民抬着赶往了弱河。
弱河是山神庙下,一片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死水潭。
说是河,但那里早些年就已经不通活水了,被钉死的棺木沉下去,只会陷在泥潭里越埋越深。
少年坐在轿内,他独自捂着脸,蜷缩着自己的身子......这时才显露出在宋酌面前掩饰很好的情绪。
害怕和恐惧席卷了他的全身,又被他一次次安抚了下来。
——宋酌并不知道,弱河附近就是极为重要的山神庙。那里长年累月都有村民看守,姜舟一个与宋家庄没有血缘关系的外来者平日里稍微接近就会被驱逐,更别提认路、从重重看护下逃走了。
在提到交换两字时,他就已经做好准备无法活着回去。
他只想着再久一点......拖得再久一点。
少年甚至虔诚地乞求:只要让他唯一的朋友能从这个困了他一辈子的地狱里逃出去,只要这个愿望能实现......不管是山神也好恶鬼也罢,想要他的命就尽管拿去吧!
他只求来世,他们能在普通平凡的世界里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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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宋酌意识到不对时,天色已经接近傍晚。
从没有下过山,往日里走两步都嫌累的少年如今穿着粗糙但便利的衣物,背着打包好的沉甸甸的物资,里面装满了两人未来逃离所需的准备,在山里荆棘花从里穿越行走。
身上被划出血棱,汗水浸湿了满背。
直到日落西沉,都等不来那个他最想见的人。
宋酌脸上线条紧绷,急的来回踱步。
他忽的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摸出姜舟临走前给他的锦囊,手忙脚乱地把叠放整齐的信纸展开,抖平。
上面只有短短两行字:
——给小酌。
——你要远远地逃。
姜舟不会写字,现学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实在不像话,但唯独那两个代表了宋酌名字的字体写的工整又漂亮,可见写字的人偏爱得十分明显,历历可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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