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法相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我曾经答应了霍行川一件事。”知白突然开口。
“我累了。”方隐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知白顿住。
方隐年的手臂被鬼气缠住,在打斗中已经碎了一条,正毫无直觉地垂着,鲜血顺着他的指尖缓缓滴落。
“我说我累了,”方隐年又一次说道。
他已经不知道身上到底碎了多少块骨头,没有一处不疼,连灵力都没发修复。
他的视线越发模糊。
抬头是灰暗高空,脚下是无边地狱。
他悬在天地间,生不得死不得。
好像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故人友人一一离他而去,他徘徊在千百年的时光去等一个未知的答案,和一个未知的结果。
好在他等到了。
便也无所执念了。
“说不定下次就轮到你了,怀风君。”
他突然想起之前赵局说过的话。
耳中呼啸的风和哀嚎声扭作一团,变成一滩粘稠的汁液,拼命往他耳朵里灌去。
方隐年要被这股声浪吞没了。
看来这次就轮到我了。
他松了力,身子极速向阴冷幽暗的鬼门下坠。
一切都结束了。
“怀风君——”知白哑声吼道,伸手试图拉住那个身影。
在他仓皇失措的瞬间,万渊在血海之下露出了一道不怀好意的笑容。
兽骨法相眨眼间捅穿了知白的胸膛!
霎时间鲜血喷涌而出!
知白灵海受损,金身法相陡然碎裂,化作齑粉纷纷散落。
知白整个人作势便要向下跌去。
这时,一双温暖有力的手从背后揽住了他,极其轻柔地落在他的腰间。
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和哀嚎声中,霍行川的目光格外温柔,他微笑着在知白额上贴上一吻。
霍行川看着知白,其实只有千分之一秒,他却把这个人看了个仔细。
在满天火光中,这道能化出水来的目光从知白漂亮的,凌厉的,又茫然错愕的脸上一点点划过。
他说:“对不起了,知白。”
知白瞳孔轻颤,那声“不要”还没说出口,便被霍行川一把甩了出了鬼门。
风擦着他的指尖,凤凰长鸣而过,它最后一次,用羽毛轻柔地抚过他。
知白重重摔在地上,眼看着霍行川带着凤凰和一起坠进了血海。
凤凰长羽点燃了鬼门入口,轰轰轰几声巨响,入口被炸了个粉碎。
虚空中的洞口极速坍塌,最后消失在天地中,再也见不到。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知白指尖抓碎的身下的白骨,仓促起身,茫然无措地朝着鬼门的地方跑去。
他淌过尚未被抽走的血水,在鬼门消失的地方来回冲撞,却屡屡扑空。
他茫然四顾,再也感受不到霍行川的气息。
胸口破了个洞,鲜血不停地往下流,而知白仿佛不知道疼似的,就那样一直僵硬地站在原地。
心脏扯着神经,不受控制地狂跳,好像下一秒会直接蹦出来,知白机械地按着胸口,半晌慢慢跪在血水里,发出一声沙哑破碎的痛哭。
鬼门里,霍行川伸手招过金凤,伏在它的脊背一路俯冲,在方隐年被被万渊吞进腹中的前一秒,抓着他的衣领把人拎回来,摔在金凤上。
方隐年咳出一口血,不悦地看着霍行川。
“你瞪什么瞪!你倒是大义凛然?”霍行川站在凤凰上,挥开周围的鬼气,冷声问道,“你的法相呢?”
方隐年看向血海深渊:“没了。”
当初在昆仑山被天雷劈碎了。
不过他把后半句咽了回去,撑着身体勉强站了起来:“就算没有法相,靠我血脉里的灵力,也能镇压,只不过后面的封印结界就要交给你们了。”
说罢他又要往下跃。
却被霍行川一把按住了肩膀:“先不用。”
方隐年行动受限,拧眉不满问道:“我现在功力不敌当初一半,你也不是全盛时期,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霍行川垂头看了眼,脚尖轻轻点了点凤凰法相:“这不还有它么?”
方隐年愣住了,过了一秒钟才问:“你疯了!你要祭了法相?”
“人都要死了还法不法相做什么?我当霍行川那会儿不一直没有法相么。”
方隐年沉默了片刻:“它也未必可以。”
“那就没办法了。”霍行川故作轻松地叹了口气,“反正遗言我也说完了。”
周围鬼气越来越重,腐肉马上就要将他们团团围住,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俩再去犹豫。
霍行川手中灵力汇成箭矢,他目光森寒,朝着血海射出几箭,灵力相互共鸣,汇成一个小型符咒。
万渊在符咒中挣扎而起——
那已经不能算是万渊了,为了聚集鬼气,万渊放弃了人形,现在不过是血水里一块形状扭曲的大肉瘤罢了。
而这肉瘤在符咒地影响下,带着赴死的气势直接冲了过来,朝着俩人张开血盆大口。
只要吞了他们,就有回旋的余地!
霍行川一手抓着方隐年的领子,一手缓缓抬起,在肉瘤腾空的瞬间,从凤凰脊背上踏起。
随着他手一挥,凤凰振翅而飞,带着耀眼金光直接插进肉瘤口中。
大嘴闭上,凤凰被吞入腹中。
鬼门内一片死寂。
安静了几秒后,肉瘤露出来一个微笑。
方隐年心说不好,接着便又要跳下去拿自己来当引子。
却再次被霍行川按下来。
方隐年一瞪:“再不去来不及了。”
可霍行川稳如泰山,静静地看着那肉瘤的反应。
肉瘤桀桀的笑声夏然而止,它眼神一定,庞大的身子毫无征兆地剧烈抖动起来。
霍行川在身前竖起一块屏障,拉着方隐年极速向后退,与此同时,肉瘤身上的血肉开始朝四周膨胀,如同一个不收控制的气球,越来越大。
直到——
“砰!”
一声巨响,凤凰的金翅从它体内挣扎而出,带着熊熊烈火将肉瘤巨大的身子覆在羽翼之下,拉着它一起飞至血海中。
万渊在火焰中痛苦地嘶吼,死死看着霍行川,鬼气一股接着一股地朝二人袭去,然而都被凤凰的火焰燃成了水雾。
“不要不要不要!”他拼命挣扎着,体内鬼气和灵力不停爆破,火焰吞噬过他每一块血肉。
徒劳的挣扎反而加快了他的死亡。
凤凰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轨迹,长羽扫过时候被霍行川轻轻抓了一把,然后它义无反顾地坠入了血海。
一声凤鸣后,血海剧烈燃烧,直接变成了一个巨大熔炉。
里面烹煮着数不清的恶灵罪魔,亡灵上下挣扎,转眼便被煮成一缕烟。
血海上顿时白茫茫一片。
金凤将自己彻底燃烧殆尽,肉瘤发出最后一次猛烈的爆炸,冲击波炸碎霍行川的防护罩,把俩人吹飞出去,霍行川浑身碾过一阵疼痛,五脏六腑怕是都被震碎了。
过了好一会儿,整个血海才重回平静。
方隐年奄奄一息:“这次结束了吗?”
霍行川疲惫道:“应该是吧。”
他挥手将鬼门劈开,天光涌入,拖着方隐年从洞口爬了出去。
紧接着被拉进一个熟悉的拥抱。
他眼睛勉强聚焦才把视线落到知白身上,见他满脸泪水,拼力扯出来一个苍白的微笑:“怎么又哭了?”
知白愤恨道:“霍行川我真的恨死你了!”
霍行川拉了拉,示意他凑近。
知白听话地靠过去,结果不知道那人哪里来的力气,居然撑起上半身在他嘴上亲了一下。
轻轻说:“我没违反约定。”
他笑了一下:“我永远都不会再留你一个人了。”
第98章
第二天清晨。
霍行川大半个身子缠满绷带, 坐在血海边缘望着天发呆。
这里的魔物被清扫殆尽,几根巨大的降魔杵直插阵点,巨大的封锁结界笼罩在血海上, 淡淡的金光轻纱一般飘在空中。
他伸手抓了一把吹过来的灵力,问道:“血海都空了,还设这个结界干什么?”
方隐年吊着一根手臂站在他身后:“监察司的人怕了,说要严密防护。”
霍行川挑起眉, 刚想嘲讽几句, 又看到方隐年疲惫的眼神中, 把嘴闭上了。
两人彼此沉默了片刻,方隐年问他:“以后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锁都锁了, 苍北魔域就这样呗。”
“……”方隐年怀疑这人是故意的, 没好气地继续问,“我是说你, 还打算回栖桐殿么?”
霍行川又不说话了,他从地上捡起几块碎骨头,朝血海掷去, 一口气打了好几个水漂。
直到把刚才捡的骨头都扔完, 霍行川抓了个空,他看着一圈圈涟漪,才淡淡说道:“不回了,现在这样就挺好,知白也很喜欢人间。”
方隐年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甚至有种早已预料的释然:“好, 回去之后,特案局的局长就由你来当吧。”
霍行川扭头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方隐年低声叹息一声道:“我累了,想四处走走。”
“走呗, 去gap一年。局里的事让老唐去做。”霍行川活动了下手腕,“我当个领工资的小队长就行,懒得和监察司那帮人打交道。”
方隐年不做回答。
他换了个话题问:“怎么没见知白?”
霍行川眉眼迅速浮起一抹悦色:“昨天晚上抱着我哭了半宿,现在还睡着呢。不说了,我回去叫他起床吃饭,哎对了,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啊?知白不爱吃这儿的盒饭,每次都得商量半天……”
方隐年懒得听他和知白腻腻歪歪的事,当即摆了摆手:“好了够了,赶紧滚吧。”
霍行川笑笑,散步似的慢悠悠回到房间,知白果然还在睡。
他小心翼翼在床边坐在,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知白苍白的脸。
他很小声地说:“今后就好好养身体吧,以后我就得靠你护着了。”
接着霍行川俯下身,在他平稳的呼吸中轻轻落下一个吻。
他突然想起昨天,知白乌黑的眼眸里溢满泪水,字字泣血:“霍行川,我真是恨死你了。”
“我再也不会让你哭了,知白。”
霍行川就这样垂眼看了知白很久,直到他在朦胧中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
突如其来的动作把霍行川吓了一跳。
知白猛地睁开眼,正一脸紧张地看着他。
霍行川迅速回握住他冰凉的手,凑过去问:“怎么了知白。”
知白的睫毛轻轻颤动,像是翕忽扇动的蝶羽,他把大半张脸埋进霍行川的手心,轻轻蹭了蹭:“我坐了一个梦,梦见你一个人去了很远的地方。”
“我一路追着你,怎么都追不上,你一直都没有回头。”
知白眼珠开始湿润,看得霍行川一阵心疼,赶紧把人揽进自己怀里,止不住地连拍带哄。
“霍行川我是不是得病了啊,是不是患了什么皮肤饥渴症,或是什么应激症啊?不然我怎么一见不到你就心慌个不停呢?”
霍行川把他按到自己胸口的位置:“听,知白。”
“听我的心跳声,听到了么?”
“嗯。”知白数着皮肤下有力的跳动声点了点头。
“它每跳一次,就是在说一次我爱你,你数了多少下,我就说了多少句爱你。”霍行川用力地抱住他,吻去了知白脸颊上滑落的泪水。
“知白,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什么能将你我分开。”
知白伏在他的胸膛上轻轻喘息着,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霍行川背后的衣服。
而霍行川就这样任由他把泪水糊了整片胸口,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过了很久知白的情绪才有所好转。
霍行川低声问:“方隐年问我们以后要不要回栖桐殿,你想回去吗?”
知白思索了一下,在他怀里晃了晃脑袋:“我觉得人间很好,我想和你留在这里,可以吗?”
霍行川勾起唇:“好。那我们就留在人间。”
知白“嗯”了一声,接着点菜谱似的念叨:“而且在人间还可以去看看余颂,何凌轩,陈正他们……”
霍行川眼角的笑意渐渐散去了。
他突然觉得和知白一起回栖桐殿也不错,毕竟那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什么姓余的,姓何的。
霍行川把这话和方隐年说完以后,立刻收到了对方的白眼。
方隐年拧着眉心:“你这样是病,你知道么?”
“这怎么能是病呢,你没有爱人你不懂,当你……”霍行川喋喋不休地争辩起来。
“够了我说够了。”方隐年崩溃,“不要再和我讲你们俩的事情了!”
说罢,他戴上耳塞,拉下眼罩,强行和外界——当然主要是霍行川,隔绝开。
霍行川撇撇嘴:“这人,动不动就急。”
他把大半个身子挪回来,无奈地向后面看去。
不知道是不是方隐年和监察司的人说了什么,没过两天他们就离开了。
重新坐回那辆破面包车,一行人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虽然身上治疗符纸贴了一层又一层,一个个捆得和木乃伊似的,但是还是拦不住他们的激动。
夜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副扑克,拉着知白又凑了个人,兴致勃勃得斗起了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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