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非雪目光扫过群人,居高自傲的谁也没看,大步流星的登堂入殿。
殿内鼎沸的人声又是一默。
衣非雪每走一步,坐着的人就情不自禁的起身,跟声控似的。等衣非雪走到头,殿内全体起立。
“是衣家掌门人。”
“他怎么来了?”
“虽说他……但受诅咒之人来老爷子的寿宴,不太合适吧?你看季小公子,脸都黑了。”
他们脸色是红是绿衣非雪懒得瞅,舟车劳顿早饥肠辘辘,寻了处人少的位子坐下,先喝口温酒润润嗓。
吃到三分饱才有空瞥一眼主家,也就是过寿的季掌门的孙子——季小公子的脸色果然精彩纷呈,不过么,是看向衣非雪身后站着的那位的。
众人也改交杯换盏为交头接耳。
“明晦兰?他不是失踪了吗?”
“早前听说衣非雪把他买了做奴隶,以为是谣传,没想到竟是真的。”
“兰公子乃皎如明月的高洁之士,他竟让他为奴为婢,报复作践,这般落井下石,岂是君子所为?”
“太不像话了!”
众人议论纷纷。
衣非雪气定神闲,仿佛被指责诟病的不是他,回眸正好跟明晦兰四目相对:“想说什么?”
明晦兰垂目看他,目光竟有些温柔:“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衣非雪眸色深深。
明晦兰眼底含着暖色,语重心长的道:“你想让他们看我凤凰折翼,明月陨谷。可你也落得尖酸刻薄,卑鄙无耻的名声。”
衣非雪被逗笑,他在乎吗?
“我最不在乎的就是名声。”衣非雪转过身去,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拜他所赐,从出生那一刻就声名狼藉了。
明晦兰早衣非雪半年出生,出生之际七颗瑞星闪耀,照的天幕琳琅,又似有仙乐吟吟,而他也“心疼”母亲,不到半个时辰就顺产了。
后来衣非雪诞生,他母亲临盆时天象巨变,黑云掩日,天地失色。足足生了一天一夜,降临的刹那整个景阳的花草树木尽凋零。
人家明晦兰出生紫霞满天,祥云绕顶,祥瑞之命格传遍灵墟大陆。
他衣非雪降临就天昏地暗,寸草不生,你品,你品吧。
连路过的蚂蚁都知道谁吉谁凶。
衣非雪每天都庆幸自己有个好家世还有个好爹,不然真被天下人联合起来放火烧死“受诅咒的不祥之子”了。
当然凭良心讲,这事也怪不到明晦兰,又不是明晦兰悄咪咪诅咒衣非雪出生时妖风大作的对吧?
但明晦兰的存在让对比更加惨烈,拉踩更加疯狂,人们提起明晦兰,就会把衣非雪拉出来鞭尸。
诸如“兰公子冰魂雪魄,春风沂水,衣家那位……诶,不提也罢”、“衣非雪性情狂逆,恣意妄为,哪像兰公子虚怀若谷,厚德流光”等等……
况且衣非雪没有良心,他就是喜欢迁怒,还妒忌,还落井下石。
但以上这些,顶多让衣非雪讨厌明晦兰,还不至于恨。
真正不共戴天,视为死敌的原因——
就在三年前的这个地方,也是季家老爷子过寿,他们在众人的鼓动下比武切磋,激战之中,他的发带被明晦兰的剑锋挑断,泼墨的长发散落一身,然后……
衣非雪冷淡的笑了笑,慢条斯理的给自己满杯。
清澈的琼浆倒映着少年玉色的面容。
过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依然还是四大世家的掌门,是灵墟大陆同辈中的佼佼者,是中土最闪耀的星辰。
而明晦兰,已经沦为他的奴隶。
*
明晦兰听见有人叫自己,回头,是季禾。
明晦兰端正站姿,叫人:“季小公子。”
“兰公子,你怎么……”季禾舌头发僵,“你当真……”
努力几次也没说明白话,最后的声调甚至有些哽咽。
芝兰君子的美名冠绝整个灵墟大□□海之内皆有他的迷弟,所以即便在中土,仰慕明晦兰之人也多如过江之鲫。
而且季家和明宗关系匪浅,从前明晦兰也偶到寒亭做客,寥寥几次相处,季禾深切欣赏明晦兰博古通今的才学和怀瑾握瑜的品德。
天骄折腰,怎能不叫人惋惜?更丧心病狂的是还被……
“衣非雪欺人太甚了!”季禾双眼发红,痛心疾首,看清明晦兰手里拿的披风,更是怒不可遏,“他就这么作践你?”
明晦兰轻描淡写的一笑:“怎会是作践,这是我应尽之责。”
季禾被那故作坚强的笑容刺的心如刀绞:“兰公子。”
衣非雪嫌殿内闷热出来透气,刚好看见廊下说话的两个人。
衣非雪慢走两步,索性双臂抱胸,好整以暇的靠在柱前。
只听明晦兰语气真挚的说:“他花钱买下我,供我吃穿,又为我医病,他不嫌我修为尽毁形同废人,留我做奴仆,给予我栖身之所,自然是恩重如山。”
季禾气急攻心:“你糊涂啊!他给你吃穿给你治病就是为了日后羞辱你折磨你,你是什么人,他怎敢——”
“他在季家做事十多年了吧?”明晦兰突兀的开口,看向殿门前洒扫的下人。
季禾被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弄得跟不上趟,听见明晦兰说:“他端茶送水干粗活就是理所应当,我却能被大家鸣不平,为何?因为我明晦兰是不同的,可他也是世上独一份的人,仅此一人一魂,和我一样都是唯一的,那凭什么我就金贵了?”
季禾脸上一热,瞠目结舌,被心悦诚服四个字浇灌的无地自容。
明晦兰果真无愧芝兰之名,是实实在在的君子,真真正正的圣人。
圣人?衣非雪手指无意识的勾着发尾玩弄,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
有一说一,他最佩服明晦兰一点,就是惨遭家中巨变、从荣光万丈的天之骄子跌落成苟延残喘的草芥,却没有心性大变,更没有成邪堕魔,依旧霁月清风,皎皎独华。
还有心思跟季禾讲大道理,为季家粗使下人发声呢!
自从跟明晦兰相识以来,衣非雪就觉得这货虚伪。
满嘴的仁义道德,金光普照的,别人骂他,他还之以礼,别人害他,他以德报怨,死后不化出一筐舍利都对不起他悲天悯人的慈善心!
明明是被衣非雪当奴隶报复,却自己找了个“恩重如山感动世界”的完美隐情——都把衣非雪听感动了。
该说他是正人君子,还是被卖了还帮着数钱的傻逼?
傻……兰公子回来了,将披风仔细的盖在衣非雪肩上。
然后绕到衣非雪身前,双手分别拿起披风左右两侧的领绳,修长灵巧的指尖轻盈一勾,一叠,一系,一朵漂亮的蝴蝶结在衣非雪胸前绽放。
“好了。”明晦兰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还尽善尽美的将蝴蝶结摆正一点,抚平。
衣非雪半阖着眼看他,正巧明晦兰抬起眸子。
彼此的目光不期而遇。
人靠衣装这四个字并不适用于明晦兰,当初穿着染血的破衣烂衫都能叫衣非雪一眼认出来,更何况现在衣着得体,即便是最素的粗布麻衫也难掩丰神俊朗的翩然仙姿。
他和当年那个素衣高洁,总是目含春风暖意的明宗嫡长公子并无不同。
只有细探方能察觉他重伤过后再难恢复的羸弱之体,以及那存不进丝毫灵力的枯涸金丹。
月光皎洁,晚风轻拂。
明晦兰目光闪动,看见两三粒细雪落到衣非雪乌黑的发顶,他愣了愣,下意识伸手想帮忙摘去。
却在距离头发仅半寸的时候,被衣非雪一巴掌打开。
“干什么?”他的目光警惕,冰冷,发狠。
明晦兰怔了下,余光瞥见上方“寒亭殿”三字匾额,恍然回忆起什么,收回了手。
明晦兰解释道:“有雪花。”
雪花很沉吗,我能被压断脖子还是怎么着?
衣非雪咬牙,可恶的回忆在脑海中横冲直撞,撞得他两侧太阳穴钝痛。
该罚!
衣非雪尖酸刻薄的冷笑一声,看着明晦兰发号施令:“不是要给我倒洗脚水吗,去倒。”
第3章
衣非雪没等太久。
明晦兰端着洗脚水进来时,衣非雪刚脱了外襟,只穿一件浅色的内衫靠在美人榻上翻书。
明晦兰把铜盆放到塌前,距离掌握的精准,衣非雪伸脚就能泡进水里。
“水温正好。”明晦兰说。
游记相当有趣,衣非雪目不斜视,只抬起一条腿给明晦兰。
明晦兰会意,为他脱掉脚上白色的袜子,再将裤腿卷到小腿肚,烛光映的肌肤光洁如暖玉。
不愧是养尊处优的公子,一双脚既没有老茧也没有伤疤或是胎记,凹凸有致的骨骼勾勒出美妙的曲线,是一双完美无瑕的玉足。
明晦兰五指捏着,纵使心无旁骛,也不得不赞叹皮肤细腻滑软,比新生婴儿有过之而无不及。
衣非雪未动声色。
他最最自信的就是自己这身皮囊,从脚趾到头发丝全都拿得出手。
并非他孤芳自赏,而是整个灵墟大陆公认的,据传妖王孔雀在看了他的画像后,当夜就剃了尾巴,再也不开屏了。
这也是衣非雪唯一“没有悬念和争议胜过明晦兰”的地方。
当然论皮囊好看,明晦兰也只败给衣非雪一人而已。
莫名其妙的,衣非雪想起初见时的情景。
三年前,季家掌门过寿,衣非雪提前半月到的寒亭,在市集上吃吃玩玩,品尝本土的特色美食,准备继续下一家的时候,在街上遇见了明晦兰。
当时衣非雪站在蜜饯铺子前挑果脯吃,之所以被迎面走来的明晦兰瞬间吸引目光,是因为他有着区别于中土人的异族长相。
少年眼窝深邃,睫毛浓密且长,细看他的眼瞳是神秘的银灰色,唇峰分明,和人谈话间轻启轻合,宛如丹青大师绝妙的一笔勾勒。
察觉到被人注目的视线,少年好奇的看了过来,四目相对时,银灰色的眸子闪过一抹明丽的灵光,好似阴潮发霉长满苔藓的墙根终于被阳光照耀。
那唇边浅露着温润微笑,如同清泉荡漾朵朵涟漪,穿透驱壳,润泽灵台。
直到人走远了,衣非雪还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如此惊为天人的神采风姿,纵使无人介绍,衣非雪对他的身份也有八成猜测。
果不其然,后来在季老爷子寿宴上得到证实。
明晦兰,北域三宗之一、明宗的嫡系长子,他素未谋面却积怨已深的死敌!
原来是福泽深厚的祥瑞之子,难怪区区一颦一笑,就具有那么大魅力。
可恨!
天道宠儿,身披万丈华光被前拥后簇,人们宛如最虔诚的信徒瞻仰神明一般,前仆后继。
而他这个厄运之子独自坐在殿内一角,无人问津,更甚者避之唯恐不及。
更可恨!
初次接触,是明晦兰主动的。
他走出熙攘的人潮,直奔衣非雪。
芝兰君子雅正端方,眸光深远,笑若春风:“明晦兰,日月明,韬光养晦的晦,芝兰玉树的兰。”
伸手不打笑脸人,可明晦兰的笑让衣非雪犯膈应。
其实明晦兰只是单纯的想跟与自己齐名的天才修士认识一下,但衣非雪扭曲的认为他此举是在耀武扬威。
尤其是明晦兰被众星捧月,而衣非雪这边孤零零的,更被衬托的他有点可怜。
所以这是被明晦兰可怜了?
笑话!
衣非雪冷飕飕的道:“大名人还用得着介绍,整个灵墟谁不知道你?”
估计明晦兰没想到自己会被怼,有点懵,但很快就勾唇笑道:“是了,景阳衣家的少掌门,惊才绝艳,名冠中土,在下早已久仰大名,自是无需多做介绍的。”
衣非雪一下子被整不会了。
而且明晦兰那句“景阳衣家”也提醒到衣非雪,出行在外不仅仅事关自己,也代表着家族的脸面。
于是他勉为其难,不咸不淡的说了声:“衣非雪。”
“非雪?”说话的是明晦兰的弟弟,一脸好笑的问,“不是雪是什么?”
衣非雪懒得搭理他,忽然听明晦兰说道:“清客。”
明晦兰:“‘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衣少掌门名非雪,表字清客。”
殿外红梅开得正艳。
少年一袭夺艳的红衣,长发半扎半披,发尾随风浅荡,凤眸睥睨,清冷桀然,凌寒独自开。
衣非雪眨了眨眼。
明晦兰宽袍广袖,素色高雅,宛如昆仑仙山最纯澈的一股灵泉。
他从头到脚也并非全都让人讨厌,至少长得养眼。
待到寿宴开始后,酒过三巡,季家掌门夸赞明晦兰如何如何年少有为,席上立即有人起身说“兰公子是超群绝伦不假,但我中土人才济济,也是有跟兰公子旗鼓相当的少年英才”。
然后就点名衣非雪。
众人醍醐灌顶,瞬间上头。
徐家掌门更是激动提议两个势均力敌的少年比试切磋一番,机会难得。
东非雪,北晦兰。
整个灵墟大陆最具话题的两个人,千载难逢的绝代双骄之战,怎能不叫人热血沸腾?连醉酒的人都清醒过来,擦亮眼珠子拭目以待。
而衣非雪也激动的攥紧了拳,毫不夸张的讲,他刚会爬的时候就想跟北域那位宿敌一决高下了!
看明晦兰利落起身的模样,衣非雪觉得他跟自己有同感。
切磋过招,点到为止,况且在人家寿宴上,给的名头也好听——为大伙儿助兴。
可我不尽兴。
衣非雪真的很想招招下死手,他的功法向来霸气狠厉,更在家族传承的剑术基础上自创一门剑法,更具攻击性和煞气,能一招解决绝不拖泥带水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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