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明晦兰的剑术和他本人一样,刚中带柔,以温和醇厚的方式借力打力,以柔克刚。
霸道的剑术最烦的就是这种招招落不到“肉”上,“打棉花”的感觉。衣非雪几次不得劲,险些弃了季家提供的破铜烂铁,召出自己本命灵器跟明晦兰拼了!
他们二人势均力敌,衣非雪一时拿不下明晦兰,明晦兰也突破不了他狂风骤雨般的强攻。焦灼对抗持续了近半个时辰,衣非雪终于捕捉到明晦兰的破绽,立即朝那薄弱点刺出一剑。
万没想到那是明晦兰故意露出的,剑势已出收不回来,眼见明晦兰温雅一笑,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妙剑法直逼衣非雪的命门,败局已定。
但衣非雪不是浪得虚名的!
千钧一发之际,他愣是以那足够“搬进教科书”的绝妙身法避开了命门。
明晦兰的剑绞断了衣非雪的发带,刹那间长发如泼墨,散了一身。
明晦兰立即收了剑势,近前两步,满脸愧色道:“在下失礼,实在绝非故意,还望海涵。”
就算不是大庭广众下的比武,弄得人披头散发也是极其冒犯的。
衣非雪倒无所谓,他又不是姑娘家要脸面,头发乱了就乱了,况且他就算披头散发也照样仪态万千。
“没关系。”衣非雪说,低头看地上那条碎成好几节的发带,余光瞥见明晦兰在兜里掏什么,下一秒,一条月白色水墨荷塘的流苏发带递到眼下。
明晦兰道:“我正好有一条,赔给衣公子,万望不弃。”
衣非雪浑身一震,瞳孔骤缩,当场被脱手的宝剑砸了脚。
围观众人全都傻眼,整个寒亭殿鸦雀无声。
明晦兰不明所以,却见一抹绯红顺着衣非雪颈下往上晕染,整张脸都红了。
“你?!”不是羞,是恼羞成怒,衣非雪的手都难以自控的颤抖起来。
明晦兰一脸茫然。
有人噗嗤笑出声:“哎呀妈呀,兰公子向衣清客示爱求亲了!”
明晦兰:“??”
众人陆陆续续哄闹起来:“有热闹看了。”
“这可如何收场。”
“缘分啊,我看不如就……”
“别乱说话!”
季家掌门也挺尴尬:“咳咳,明公子你有所不知,这是我们中土流传已久的规矩,起源于扶曦尊者。”
扶曦尊者就是千年以来唯一飞升的大能,中土人,此生有一相伴百年恩爱不减的心上人。而他和心上人的结缘,便是不小心弄断了对方的发带,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在人前披头散发的,颜面何存?他又愧又懊恼,翻遍全身才找到一条发带,再手忙脚乱的为心上人重新梳妆,扎好头发。
可谓“一条发带续尘缘,夫妻恩爱永不离。”
自此传开后,人们深感尊者夫妻深情厚爱,将此浪漫的开端保留效仿。以弄断对方的发带,再赠予对方一条发带,来表达爱慕之情。
*
明晦兰是外族人,不知者不怪。
他更不用遵守中土人的规矩。
所以,不算数。
繁复的回忆如同一团吸足了水的棉花,整个塞在衣非雪的脑袋里,又沉又胀。
他记得当时明晦兰听完解释后的表情,向来端方从容的兰公子脸色白里透青,还隐隐发黑。
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冒犯。
*
笑死,被冒犯的那个是本少掌门吧??
衣非雪心底的火蹭蹭往上窜,更火上浇油的是,他窥见了明晦兰眼底稍纵即逝的寒光。
那光闪烁着摄心的冷锐,刺骨的锋芒,冰凉,阴鸷,警惕猜忌,好像这一切都是一场局,故意设计图他什么似的。
哈?
哈哈?!
且不说明晦兰这眼神有点崩他平时“光风霁月圣光普照”的人设……
在没有这眼神前,衣非雪都怀疑明晦兰是故意的,故意搞这出羞辱自己。
毕竟弄断发带还要赠发带,两个环节缺一不可。
明晦兰:“在下属实不知,还请衣少掌门……”
请什么?
请千万千万不要纠缠我,不要当真,别爱我,没结果。
他被宿敌当众“调戏”不算,还被拒了?
这不就是当众求亲之后又当众退亲?前后几秒钟不到的时间。
是是是,他明晦兰冰清圣洁,是高不可攀的云间月,岂容他这个地上雪染指?
*
衣非雪凤眸泛着冷意。
胸口饱胀,沉甸甸的,不知是满足感还是其他什么。
“云间月”跌落到“地上雪”面前。
不可一世的天福之子,半跪着给厄运降生的不祥之人洗脚。
明晦兰神情专注,细细搓揉衣非雪的脚背,游走到足底时加重了力度按捏,十分解乏。
衣非雪看向明晦兰的手,白皙修长,指如玉竹,比起持剑杀敌,更适合提笔调香,抚琴烹茶。
明晦兰心无旁骛,全神贯注,即便是做着卑贱之事,也能心平气和尽责尽职。
窗外,夜色浓得化不开。屋里,烛光明亮的刺眼。
衣非雪把脚抽回来,落到榻上时已被灵力烘干所有水痕,朝明晦兰说道:“我要睡了,出去。”
明晦兰的目光在衣非雪身上逗留了片刻,应声道:“是。”
衣非雪翻身面朝里,听见明晦兰端着水盆出去的声音。
第4章
次日,衣非雪起身时,明晦兰刚好敲门。
自然没那么“刚好”,明晦兰可能是一炷香前、或者更早就等在外面了。直到看见屋内有人影走动,才敢敲门请示能不能进来。
衣非雪晾了他一会儿,才许进。
明晦兰推门进来,端着不知换过多少次、热气袅袅的洗脸水。
被衣非雪调/教三个月的奴隶,越来越好用了。
水温适中,衣非雪洗好了脸,接过明晦兰立即递上的帕子擦干水,瞥他一眼,可能是在外站的久了,面色被冻得有些发白。
衣非雪不快的抿抿嘴唇。
现在的明晦兰很弱,走两步要歇歇,多吹一会儿的冷风也要感冒。
寒亭气候阴凉,不比景阳四季如春。
衣非雪道:“在寒亭期间,早上不必来伺候了。”
明晦兰愣了下,心中会晤,垂目浅笑道:“多谢衣掌门体恤。”
衣非雪唇角刻薄的勾起:“想多了。你要是病倒了,花的是我的银子。”
明晦兰笑了笑。
等衣非雪走到梳妆台前坐下,他迈步跟了过去,站到衣非雪身后。
衣非雪看向镜子里的明晦兰:“还有事?”
明晦兰欲言又止,看着衣非雪因为坐着的姿势而拖地的长发,还是问道:“需要我帮你梳头吗?”
衣非雪目光瞬间一厉,整间屋子都被他险些暴走的灵力挤压的摇摇欲坠。
烧着灵炭的屋内比鹅毛大雪的屋外还要冷,洗脸水表面凝结出一层薄薄的冰。
衣非雪:“你找死?”
头发——是他们之间的禁忌。
找死的明晦兰掀开嘴唇:“抱歉。”
语气似乎挺无奈的。
他只是体谅衣非雪过于长的头发难打理,需要奴隶帮忙梳理而已,但衣非雪用不着。
衣掌门狗咬吕洞宾,甚至怀疑明晦兰不安好心,是不是在故意挑衅!
“滚。”他冷冷喝道。
“是。”明晦兰听话的退出去了。
不怪明晦兰心有不忍,他的头发确实好难打理,并非发质不好容易打结,相反正因为头发光亮柔滑,还又厚又密,一旦没拿稳木梳,木梳就会“一泻到底”然后淹没在头发的海洋里,你得撅着屁股哼哧哼哧在头发里找木梳。
中土人因追捧扶曦尊者的浪漫典故,以头发为美,能留多长留多长。
衣非雪倒是没刻意跟风,只不过他头发生长速度极快,往往一个不留神就过臀部了,再不留神直接到脚踝了。
这也是受法器所累。
他的法器不是捡的也不是买的,而是自己炼的。
作为本命法器,自己炼的最佳,生来便孕有器灵。就像母亲孕育孩子,骨血相连一样。
衣非雪以发为引,诞生的青丝绕。但不可混为一谈,青丝绕不是头发,所以不会用着用着就秃了。相反,因为头发是青丝绕诞生的本源,所以随着衣非雪灵力日强日盛生生不息,头发会以夸张的速度生长。
衣非雪自己鼓捣半天也没弄好,耐心逐渐售罄,正打算掐道灵力把头发切切切了,忽然听到门外传来杂乱的喧闹。
*
“哟,这谁啊这是?这莫非是大名鼎鼎的芝兰君子、明晦兰?”
“你肯定看错啦,这位端着洗脸水的卑贱家奴,怎会是兰公子哈哈!”
“问你话呢,你究竟是不是啊?”
水盆里的薄冰已经化了,明晦兰稳稳端着,想绕过寻隙滋事的风家二人,偏偏他们不依不饶的堵在垂花门。
明晦兰叹了口气,道:“您觉得我是谁,我便是谁。”
这副态度并不能让风家人满意:“都已经家破人亡修为尽毁了,还敢嚣张?还当自己是北域第一天才剑修吗,我现在一根指头就能碾死你!”
明晦兰眼中含笑,谦卑道:“自然,您是金丹期修士,而我并无修为。”
被内涵欺负凡人的风家修士恼羞成怒:“你!都已经沦为奴隶了,还神气什么!别说你是家中遭难才落到这副境地,就算你全盛时期跟衣非雪比,你也比不上他!你只配做衣非雪的奴隶,做他的狗——”
砰!
厢房正门被一道摧枯拉朽的气浪狠狠冲开,刮的明晦兰一头墨发狂舞,他本人却夹在奇妙的空隙内屹立不倒。而站在他身后的风家二人直接冲飞出去,一个撞断木桩子,一个撞塌半堵墙。
红衣少年迈过门槛儿,未经扎束的长发披在身后,最长的发尾将近触地,泛着惊魂动魄的淡金流光,随着他的走动蹭到门扉,瞬间划下数道狰狞的切痕。
衣非雪:“渴了。”
“是。”明晦兰转身面朝衣非雪,“景阳春茶,七成烫口。”
等明晦兰走了,衣非雪慢步走到一仰一趴的风家弟子跟前。
“衣掌门,你——”
衣非雪:“你们跪在地上给明晦兰垫脚都不配,也敢嘲笑他?”
“我……”风家弟子费力爬起来,“我们也是向着你说话,再者,你不也不服气明晦兰吗?说他装腔作势,道貌岸然。”
衣非雪冷凝一笑,凤眸如刀:“我说是我说,你又是哪根葱,有何资格跟我相提并论,对明晦兰品头论足?”
那弟子还想争辩,冷不防迎上衣非雪居高临下的眼神,只觉毛骨悚然,汗流浃背。
“非雪。”
衣非雪看向远处叫自己的人。
两个风家弟子如获救星:“大公子。”
风潇先打发走两个弟子,然后走到衣非雪身旁安抚:“消消气,他们是我爹新收的内门弟子,若是得罪了你,我代为惩戒便是。”
衣非雪轻嗤一声:“表哥,并非我插手你们风家的事,也不是我小题大做斤斤计较,这俩人品行低劣,留着迟早给风家招祸。”
“是,我知道,回去我就告诉我爹,放心吧。”风潇笑了下,又强调说,“什么你们家啊,你母亲是我亲姑姑,我爹的胞姐,风家和衣家是一家。”
衣非雪没吭声。
风潇看着衣非雪满头乱糟糟,失笑道:“真是每一根头发丝都充斥着起床气,快回屋坐下,我给你弄弄。”
衣非雪被拽着回屋,按坐到镜子前,任由风潇梳理。
头发虽长但柔顺似绸缎,风潇随便梳几下就好了:“发带给我。”
衣非雪递给风潇一枚和田玉的发箍。
风潇眨眨眼,接过来,再用一支白玉簪子固定好,边弄边说:“我刚才碰见徐故了,他向我打听你呢。”
衣非雪不动声色。
风潇看他一眼,接着说:“他很惦记你。”
衣非雪:“惦记着怎么巴结我?”
风潇笑道:“谁让咱家非雪是天纵奇才,文武双全呢?包括王追两兄弟,就是仰慕你,想讨好你罢了,就许他明晦兰人见人爱,不许你衣非雪花见花开?”
衣非雪:“我出生时满城花谢,寸草不生。”
“……”风潇汗颜,口误口误,哄人没哄对。
徐故是衣非雪曾经的朋友,严格来说不算朋友,只是认识罢了,而认识还是通过风潇认识的。
风潇性子好,四海之内皆兄弟,徐故说自己是风潇的挚友,衣非雪看在表哥的面子上才跟徐故来往的。
三个月前,正式绝交。
不是因为徐故那句“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
而是因为徐故说:“可若什么都不做,也太便宜姓明的了,咱可以偷偷地杀!”
衣非雪无所谓天下正义之士的口诛笔伐,说他把明晦兰当奴隶作践是趁人之危,胜之不武,无耻下作,不要逼脸。
但他坏的光明正大!
他就是仗势报复,落井下石。
偷偷的杀?
真要杀,那也是当着全人类的面杀。
遮遮掩掩偷偷摸摸,你在恶心谁?
更可笑的是事后跟风潇对账,原来徐故两头骗,他压根不是风潇的挚友,风潇根本不认识这号人,是“以为是衣非雪的挚友”才热情相待的。
风潇深叹口气,从前有些事想简单了,今天出了王追两兄弟的事,他才明白徐故被绝交不冤了。
比起徐故无心之失诋毁到衣非雪的尊严,似乎阴险算计明晦兰更触及衣非雪的逆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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