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一半,僵住。
他无凭无据的笃定方才那声叫喊是真实存在的,并非幻觉。
它不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而是切切实实在他脑子里响起的,准确来说不就是——元神?!!
刹那之间,原本空荡荡的手腕凭空多了一物。
相思扣流光溢彩,滚烫灼肌,亮的刺眼。
血契缔造斩不断的羁绊,冲破一切迷障!
只听那声音刻骨入魂,透着冷艳的讥嘲:“明晦兰,你想迎娶谁?”
明晦兰神魂巨震,如梦方醒!
右手一握,持归尘一剑横扫——
第60章
衣非雪左手边一个人事不省的季禾, 右手边一个雷打不动的明晦兰。
一拖二,实在辛苦。
尤其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舒舒服服的躺在树上喝琼酿。
一个七八岁的孩童, 娃娃脸,生的眉清目秀又俊俏又可爱,瞳孔是纯澈无瑕的水蓝色, 然而眉心一团黑气, 彰显着它绝非善类。
衣非雪一眼就认出这个跟沧澜秘境里的魂兽、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崽子。
多半就是明晦兰曾经提过的,魇兽!
天地孕育的双生兽,一为祥瑞, 一为灾厄。
魂兽化解心中郁结,超度世间积怨和戾气, 人入梦,时辰过了就会醒来。
魇兽则是激发心中郁结, 将一切美好呈现给你,再狠狠地打碎给你看, 让你悲喜两重天, 死去活来,一梦不醒。
魇兽:“你叫也没用,谁不眷恋美梦呀,嘻嘻。”
魇兽:“你杀了我更没用,做梦的是他,他自甘沉沦, 九霄神雷也劈不醒,嘻嘻。”
衣非雪很想把“嘻嘻”捏碎了糊它脸上。
是人皆有遗憾,魇兽就是将遗憾完美的“补偿”给你,即便是无情道修又有几个能坚守道心?
魇兽就是这么日复一日的玩弄修士, 等到道心破碎,它便可以彻底吞噬修士的元神。
衣非雪敛回视线,凝神静气。
魇兽好奇的看他搞什么名堂。
只见少年手腕上的红色链子灼灼发光,魇兽浑身一激灵,预感不妙:“那是什么鬼东西?”
相思扣同心永结。
他们可以神识传音,不受任何距离、阵法、结界的限制。所以衣非雪可以借用元神,看到明晦兰所看到的一切。
*
在明晦兰的梦里,母亲健在,爹娘伉俪情深,家庭和睦,团圆美满。
风念容也活着。
明晦兰在院中急不可待的来回渡步,衣非雪叫他的名字,明晦兰听到了,惊喜万分的问:“你怎么来了?”
却因为找不见他人而一脸困惑:“你在哪儿?”
又因为极端的欣喜而面颊泛红:“我父母去你家提亲了。”
“非雪?”还东张西望的找遍整个西府。
衣非雪从没见过这样天真无邪的明晦兰。
淳朴快乐,无忧无虑,就像一口纯澈的清泉,微凉回甘。
若无那些阴谋诡计,深仇旧怨,他本该是这样的人。
明衣两家一拍即合,他们互换生辰贴,结成亲家。
两个本该势如水火你死我活的宿敌,也日久生情,成就佳话。
明晦兰御剑在天,大红色喜服迎风飘扬,人逢喜事神采奕奕。
衣非雪本该高兴的,但一想到明晦兰美滋滋的迎娶一团“空气”,他就啼笑皆非,觉得傻的可以。
第二次叫他:“明晦兰,别做梦了。”
后半句被梦境搅碎了,消失了。
也不好小看魇兽造梦的能力,他能喊出明晦兰的名字已经很不容易了。
送亲的队伍抵达宛陵城,迎亲的队伍早就翘首以盼。
当明晦兰朝“衣非雪”伸出手时,正牌衣非雪忍无可忍的第三次叫他:“明晦兰,你想迎娶谁?”
*
一剑破空。
嚣张的剑气崩裂,混沌的灵台瞬间清明了。
明晦兰:“非雪?”
衣非雪被震了出去。
睁眼就看见魇兽凶神恶煞的走过来:“我原想把你留作夜宵,既然你这么迫不及待,那就一起入梦吧!”
大片大片的黑色如同打翻的砚台,昏天黑地,什么也看不见了。
突然,一道金光射入深渊。
魇兽震惊骇色:“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衣非雪即将溃散的意识顷刻间复明。
那金光从丹田乾坤而出,冲的魇兽避之不及,晃的魂魄乱颤。
衣非雪一时错愕,猛然想起,忙从丹田乾坤取出镇魂幡。
在镇魂幡之上,正有一道熠熠生辉的法印。
魇兽瞳孔骤缩,如临大敌:“你居然!”
法印散出万丈瑞光,一道神识飞了出去,落地幻化出魂兽的身影。
衣非雪措手不及,和魇兽双双呆愣。
魂兽笑了下:“好久不见了,该有个一千多年了吧?”
一个白发赤瞳,一个黑发蓝瞳,然而五官高矮胖瘦都长得一模一样。
双生兽,一神一魔。
魇兽:“你不是待在沧澜秘境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吗?”
魂兽嗓音温和:“偶尔也是会想弟弟的。”
魇兽嗤笑道:“我这个人人憎恶畏惧的梦魇之魔,可不敢跟尊贵的清魂之神称兄道弟,嘻嘻。”
魂兽听惯了这话,从不强求兄友弟恭,说道:“你的道场不在这里,你是被人当刀使了。”
魇兽:“少高高在上的教训我了,那人是直接来求我当刀的,我也乐意走这一趟,毕竟中土第一和北域第一的元神不用尝,光是远远闻一闻就好美味,嘻嘻。”
魂兽上前半步,魇兽却借着风往后闪:“我晚些时候再来享用夜宵,嘻嘻。”转瞬消失在树林深处。
衣非雪拄着膝盖起身。
不用想,魇兽就是被藏头藏尾的神秘人当刀使了。
衣非雪朝魂兽行了个礼:“没想到尊者远在沧澜秘境,还能帮我。”
魂兽:“我的玩具认你为主,说明你与我有缘,我就在上面留了道法印,若你将来到西疆,一不小心遇到魇兽的话,它能救你一命。”
衣非雪铭感五内:“多谢尊者。”
魂兽也自愧的摆摆手:“魇兽受人利用,在这里伏击你们,我这个做哥哥的代为赔罪。魇兽还小,不懂事。”
衣非雪:“……”
都他奶奶的上万岁了还小???
魂兽:“希望衣掌门看在我及时帮衬的分上,既往不咎。”
若是有人看到堂堂魂兽,居然求一个少年说情,必定匪夷所思。
可魂兽知道,就算衣非雪现在奈何不了魇兽,那十年后呢,一百年后呢?就凭衣非雪的疯批劲儿,若是被他记恨上了,哪怕飞升灵界也会想方设法的回来有仇报仇。
魂兽伸出一指点在季禾灵台:“你不用担心他。”
看向昏睡不醒的明晦兰,魂兽的神色明显紧绷起来:“他上过一次魂桥,我却只能看清他一半的心。”
魂兽最善探魂,居然也看不透吗?
衣非雪攥紧双拳。
“他的防备心太重了。”魂兽说,“人有时装得久了,会把自己都骗了,到最后,连自己的本来面目是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衣非雪感觉心口被生生剖开,再挖出一块血肉似的,又空又疼。
他问:“明晦兰现在做的什么梦?”
“美梦被打碎。”魂兽只说了一半,后半句显而易见。
取而代之的,是梦魇。
衣非雪盘膝坐好,手指轻轻粘着相思扣,为保万无一失,他求助魂兽:“劳烦尊者助我一臂之力。”
魂兽一眼看出衣非雪的目的:“不行不行,万万不行!他困在噩梦里,识海之中必定乌烟瘴气血雨腥风。稍有不测,你会第一个被攻击。”
而且若自己没看错,衣非雪元神在不久前肯定受过伤,多亏龙魂给治愈了。
这就相当于骨折刚刚养好就去徒步攀登昆仑山。
想啥呢?!
“没有不测。”衣非雪道,“他攻击谁也不会攻击我。”
魂兽心说你哪来的自信?
衣非雪已经准备好了。
就算不让他去,眼下也没更好的办法,况且见他成竹在胸,魂兽也就从善如流了:“我给你护法,但你需记得我本体在沧澜秘境,鞭长莫及,若真发生难以控制的状况,我帮不了你。”
衣非雪闭上眸子:“快点吧。”
以元神进入明晦兰的识海,方知魂兽没有危言耸听。
确实乌烟瘴气,乱七八糟的。
衣非雪叫明晦兰的名字,没有回答。
四面八方全是黑雾,他被迫像个迷路的旅人,只能小心谨慎的摸索前行。
似是察觉到有外物侵犯,识海震荡,似是要将他冲撞出去。
衣非雪正要应对,忽然一道清光顺着在外的本体涌入元神,半径之内,尽显清朗。
衣非雪在心里感谢魂兽的护法,继续前行。
由相思扣指引,他很快寻到明晦兰元神所在,穿过层层迷障,终于见到窝在角落里,被各种怨念戾气压得严严实实的元神。
衣非雪一掌拍散这些乌七八糟,快步冲过去。正如魂兽所言,明晦兰戒备心太强,即便元神“沉睡”了也锋芒毕露,时刻提防外来者的靠近,衣非雪被推出去好几米远。
这还多亏了冥冥之中的相思扣,让明晦兰晕头转向的元神知道衣非雪是自己人,否则就不是推走,而是一脚踹的神魂俱灭。
魂兽在外喊道:“别再靠近了,很危险。”
衣非雪充耳不闻,义无反顾的走过去,阻碍很明显,寸步难移。但衣非雪坚持向前,哪怕是龟速的挪也要一步步挪到明晦兰的元神跟前。
又被推出去,重复了七八次。
衣非雪能察觉到明晦兰元神的疲惫,疲惫而坚持,濒死的挣扎。
衣非雪边叫明晦兰的名字,边再次靠近,这一次他终于走到跟前,张开怀抱,拥住明晦兰。
元神没有挣扎,没有反抗,宛如婴儿眷恋母亲的怀抱,柔顺依赖的团成一团。
衣非雪立即融入明晦兰的元神,一窥他的梦魇。
第61章
明晦兰那一剑, 斩的万物化成飞灰。
他以为自己能醒过来,可左右环视,尚在梦中。
明晦兰回落地上, 无论送亲队伍还是迎亲队伍都溃散不见了。
只剩下断裂的喜牌,破碎的红灯笼,散发着孤寂与萧条, 满地狼藉。
明晦兰本能往前走, 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明宗门外。
明晦兰鬼使神差的伸手推门,一片刺眼的白光迎面袭来, 明晦兰本能闭眼,待光芒减弱, 只听耳旁传来女人虚弱的咳嗽声。
明晦兰惊坐而起:“母亲?”
姜素掩着嘴唇咳嗽得撕心裂肺,明晦兰急切的想送一道真气给她, 可掌心贴到姜素的脊背,输送进去的真气微乎其微。
姜素握住他的手, 故作轻松的笑道:“母亲没事, 兰儿别担心。”
明晦兰眼中含痛:“您的身子……”
“好多了。”姜素温柔的摸摸他的头,对此避而不谈,只笑着问他的功课做得怎么样了。
“咱们晦兰年仅五岁,就能通篇背诵四书五经,真是天纵奇才,昨个儿还听夫子夸你呢!”
明晦兰低头看见自己在床边晃荡的双腿, 床很高,他踩不到底。
“母亲开心吗?”
“当然开心。”
明晦兰跳下地面:“那我再舞一套剑法给母亲看看。”
他随手拿了把木剑,迫不及待的跑到院中表演剑术。一套精妙绝伦的剑法舞下来,没有得到掌声, 明晦兰诧异的回头看,发现母亲不见了。
“钟叔,我母亲呢?”
“小姐去宗主的书室了。”
明晦兰怔住几秒,母亲经常去父亲的书室,母亲的贴身侍女说,这叫添香并立观书画,这种时候可不要打扰了。
心里这么想的,却莫名其妙走到书室了。
小小的明晦兰心里填满了大大的困惑,正要离开,突然听见里面传出一声压抑至极的低喝:“别!”
他看见母亲从父亲怀里挣扎出逃,略显狼狈的整理凌乱的裙摆:“我最近身子不适。”
怎会这样?
明晦兰懵了,母亲应该是笑着的,父亲应该是宠着的。
究竟哪个是梦,哪个是真?
他听见父亲冷嘲:“你哪日身子爽利了?”
姜素:“明宗上赶着伺候你的人有多是,你找他们吧。实在不行,收了我的贴身侍女做侧室,你们成天眉来眼去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明如松脸色大变,姜素万念俱灰的笑了笑,转身就走。
明晦兰站在角落,看见姜素前脚走,贴身侍女后脚就进来了,不等请安就被明如松一阵掌风掀翻在地。
“我让你看好姜素,不是让你看着我!”
“认清自己的身份,少痴心妄想。”
明晦兰揉了下眼睛,忽然,他又听见女人撕心裂肺的咳嗽。
场景更迭的猝不及防,映入眼帘的是母亲一口一口吐着血,瘦骨嶙峋,脸色惨白,身体单薄的犹如一片霜打的残叶。
明晦兰眼底一红,正要过去,却有无数只手从背后抓住他,将他狠狠按在地上。
是明如松的弟子们。
明如松冷冷瞥他一眼,抬步迈过门槛儿,走向姜素。
明晦兰想大喊,却发不出声音,用力挣扎反被更粗暴的按压住,下巴重重磕在冰凉的地砖,满嘴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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