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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欲(近代现代)——绊倒铁盒

时间:2025-07-12 09:05:33  作者:绊倒铁盒
  “怎么称呼?”
  “叫我小陈就行。”
  “这是我们新来的仓库管理员,我还不太熟。小陈是吧,带人进仓库看看。”
  “在矿业研究院上班,在他们的物业。”
  “这个人叫什么?”
  “……噢叫chen qi zhou。”
  手机又震动一下,胡凯的消息弹出来。读音变成准确的文字落在屏幕上,他看到赫然三个字——
  陈,起,舟。
  宋明栖感觉全身上下每一寸毛孔都打开了,从外向内渗进森森的凉气。
  他终于知道是从哪里开始不对劲的了。
  水彩笔。
  尤菲询问过,新的案件是不是也出现了水彩笔。
  但他自始至终就没有和尤菲提起过,新闻、报道、警方通报都没有对外公开这一作案细节,为什么尤菲会知道?是谁告诉她的?
  他的脑海深处蓦地回忆起一个画面——尤菲和她男朋友站在路口,红灯,男人视若无睹,走向斑马线。
  如果他不是想闯红灯呢?只是因为他根本判断不了红绿灯的颜色。
  在尤菲口中,不多的几次提起这个男人都叫他qi zhou,唯一的一次会面,他们说可以叫他小陈,导致宋明栖从来没有把这三个字连在起来,它没有全须全尾地在耳朵里或者纸面上出现过,他的听觉、视觉、大脑没办法产生联动的记忆。
  而当这三个字连在一起,完整地出现在脑海中时,他意识到他的的确确曾经看到过这个名字。
  它就出现在广南监狱探视登记簿上。
  他探视过吴关!
  一道闪电骤然划亮楼道,闷雷紧随而至,将整栋楼震得轰隆作响。
  宋明栖从手机屏幕上抬起视线,透过面前玄关柜上的玻璃反射,赫然看到背后出现了一张脸。
  是尤菲的男朋友,陈起舟的笑脸。
  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毛骨悚然的感受像一只带着尖爪的手,扒开骨缝,搅动筋肉,令宋明栖冷汗直流。
  他紧紧攥着手机,垂着眼睛手指动了几下,指节白得愈发厉害,嘴唇像过电一般颤抖,其实他并不知道要说什么,但就是下意识地张了张嘴。
  砰——
  人类头骨的受力极限是400-500kg,但超过200kg可能导致脑震荡。
  这个念头刚从脑海里闪过,宋明栖就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第57章 西西弗斯不会胜利
  高温,酷热,暴烈的太阳在砂石上反光,刺得眼睛酸痛。
  宋明栖在爬山,好在他穿了一双舒适的运动鞋,不过很快他发现自己正伸直双臂推动一块巨石,这让膝盖压力倍增。
  很快他的小腿也跟着酸疼起来。
  他能够隐约看到山顶的方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推了很久,但与山顶的距离却没有任何缩短,只有脚下的路是一直蜿蜒向上,崎岖难行。
  他回头看了看山脚下,炊烟袅袅,阡陌纵横,是一座人烟鼎沸的村庄。
  他如果就此撤手,这块巨石会滚下去,不知道砸到谁家的房子,砸死什么人。
  还是继续往上推吧。
  他又推了很久,没有水喝,嘴唇很快就开始干燥起皮,他舔了一下,感觉到了一丝铁锈味。
  他的胳膊开始剧烈打颤,他第一次产生了放弃的想法。或许松手后会发生很糟糕的事,可是砸死谁他也不会知道,不会知道就不存在,世界是唯心的。他只知道再推下去他就要死了。
  就在这时,他看到旁边的小路上出现了一个人,他身材高大,体态看起来是个年轻人,穿着一件灰色的防晒服,把头脸都罩得很严实,看不清面孔和五官,他朝他喊了声:“喂——”
  那个人没有反应。
  等他喊第二声的时候,那个人终于转过头看到了他。
  “你有没有水?”宋明栖问。
  那个人摇了摇头,但还是朝他走过来,在宋明栖失望的眼神里,他抬头看了看艳阳天,然后说:“不过马上就要下雨了。”
  宋明栖觉得“马上”这个字眼有待商榷,与其说是预言,更像是一种望梅止渴的安慰,不过他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他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水。
  “你要去哪里?”
  那个人没什么语气地回答:“山顶。”他腿长,又不负重,步子要快得多,很快就超过了宋明栖,过了一会他又折回来几步,扭着头看他。
  “你为什么要推着这块石头?”
  宋明栖拼命咬紧后牙、挥汗如雨:“如果我不推,它掉下去会砸死人的。”
  “你怎么知道一定会死人呢?推石头本来也不是你的义务。”那个人说,“再说你要是累死了,这块石头碾过你还是会滚下去的。放手吧。”
  “不行。”宋明栖蜷缩了一下手指,发现自己做不到袖手旁观,“我再坚持一会,推到山顶就是胜利。”
  “西西弗斯不会胜利的,他只是一直推而已。”
  宋明栖打量他,觉得好像有些眼熟:“你是不是认识我?”
  “没有。”那个人垂眼,不再看他了,“我只是想你活得轻松一点。”
  说完那个人快步越过他朝山顶而去,他看着年轻人的背影,发烫的山石路上很快就剩下自己一个人踽踽独行,他感受到了深深的、无止境的绝望。
  他的鞋子磨坏了。脱水严重。皮肤烤干了像风干的墙皮,好像在一块一块脱落。
  可年轻人说的那场雨迟迟没有到来。
  他回想起他说过的话,如果他死了,这块石头还是会掉下去的。他不过是多赔上一条性命而已。
  宋明栖环顾四周,四处无人,他已经将石头推得足够高,也许不等它掉到村庄里,就已经滚到什么坑洞里去了。
  在求生欲的支配下,他改变了主意,他不再坚持,只想活下去。他咬了咬牙,撤开手闪到一边。
  手从石头上脱离的那一瞬间,宋明栖发现世界突然变得轻盈无比,全身上下都感受到了轻松与畅快,他步伐矫健,连阳光都变得温柔了起来。
  身后传来骨碌碌的声音,巨石携着砂砾稀里哗啦往下滚,宋明栖想好绝对不要回头。但很快这个声音蓦地消失了,不是渐渐拉远减弱,而是蓦地断在了半截。
  四周陷入一片死寂。连风声好像都停止了。
  扑通——扑通——
  宋明栖感觉心脏七上八下,他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还是回头看去。
  刺目的日光令他难以分辨,下山的小路上似乎躺着一层薄薄的、红色的纸,他的心脏猛地上蹿下跳,堵在嗓子眼,令他难以呼吸。他朝那层纸走过去。
  大概在距离5米的地方他停住了脚步。
  他终于看清了。那是一个被巨石压扁的人。
  穿着灰色的防晒服。
  宋明栖惊恐地张大了嘴巴。
  啪——
  一滴水落到他的脸上,他皱起眉头,摸了一把脸,难道是年轻人说的那场大雨要来了?他抬起头,太阳隐于乌云之后,天气瞬息万变,一丝光芒都看不见了。
  又是一滴。
  啪——
  这一次声音更响亮,他的脸接收到力量,被扇得完全偏向一边,鼻腔开始接受到雨水的腥味,他艰难地睁开了眼。
  头晕目眩,宋明栖无意识地挪动了一下,身体直直朝一侧倾倒过去,差点没有保持好平衡,好在他及时用脚支撑了一下地面,这才恢复了原位。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四肢都被绑住了,脚腕固定在椅腿上,双臂被反剪到椅背后,手腕被绕了好几圈系得尤其紧,而且使用的是一种非常粗糙的绳索,大概率是他之前搬家打包时剩下的,只要一挣扎就会明显感受到皮肤被摩擦出的火辣辣的痛感。
  同样疼痛的还有后脑勺,他用力闭了闭眼想看清自己的处境,可眼镜是歪的,无法彻底改变自己模糊扭曲的视野,不过熟悉的陈设、家具还是提醒他,自己被绑家中,这令他稍感安慰。至少他两天前刚用消毒水拖过地板,重新补充了香薰,是一个非常干净理想的赴死之所。
  只是很快连仅剩的干净也被破坏了。
  咣当——
  沾血的扳手被随意丢弃到地板上,一道黑色人影从餐桌边拖着椅子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这个人手上戴着那种做化学实验用的橡胶手套,脚上也有鞋套,脚步略跛,肩膀习惯性向右侧倾斜一些,拖行过程中两条椅子腿摩擦地板,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他身上的黑色雨衣披满淋漓的雨水,滴滴答答在地板上留下一路水痕。
  宋明栖努力尝试更大角度地抬起头,后脑勺上不浅的伤口令他痛嘶了声,并且立刻感到一阵恶心,发出了一声难以抑制的干呕。
  “醒了?”
  穿着黑色雨衣的陈起舟将那把椅子的椅背正对宋明栖,在他对面跨坐下来,开始好整以暇地翻看起手里的什么东西,宋明栖很快发现这是他的手机。
  可能是他被砸晕后,手机掉到了地上,电池盖处的缝隙比正常状态看起来要大一些,不过应该尚可正常使用,否则陈起舟也不会看得如此津津有味。但此时的宋明栖更希望它最好是直接关机失灵。
  “4月13日,妈妈忌日。”
  “2月2日,宋盛成生日。”
  “12月20日,霍帆回国,预定搏击场。”
  陈起舟逐字逐句念出他的日历备忘,那些最最亲密的称呼和姓名从一个杀人魔口中吐露,被恶意一点点玷污,简直叫人发狂。
  宋明栖感觉自己的心理在逐渐崩塌,他头脑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大喊,别念了,不要再念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正直直瞪视对方,眼白在充血,陈起舟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扯起嘴角笑了笑:“我还以为宋老师是家庭美满,才会想要维护世界和平,原来也不太幸福。上次吃饭的时候,你怎么说的来说,82%的罪犯都有原生家庭问题,你没跟我一起成为这82%真是遗憾。”
  “如果你那天有好好听,就会知道我当时还说,原生家庭缺位不是犯罪的必要条件。”宋明栖用周羚说过的话回答他,“我是什么样的人取决于我的选择,而不是怨天尤人。”
  这番发言令陈起舟忍俊不禁。
  怨天尤人?
  他没有怨天尤人。
  被他那个嗜酒如命的老爹往死里打的时候,他没有怨天尤人;被奶奶抱去医院,医生说这条腿再也不会恢复如初的时候,他没有怨天尤人;他没办法按照老师的要求拿出红笔给他,被当头砸黑板擦,而周围哄堂大笑时,他也没有怨天尤人。
  他早就不怨了。
  他认命。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被他杀了的人,也得认他们自己的命。
  “你真以为你是自己选的?”陈起舟看着宋明栖呵呵直笑,那张拥有标准五官的脸上看起来一如既往地憨厚老实,“大教授,你不过是有钱而已。有钱才能选。”
  他耸着肩又笑了一会,简直停不下来,“对不起,之前没觉得你这么有意思……”过了好一会,他才止住笑,招呼道:“接着看接着看,看看你的人生还做了什么‘选择’……”
  他垂下眼睛点开微信继续欣赏起来,但很快被一些横杠和圆圈构成的备注打败,他费解地拧起眉,把宋明栖最近回复的几条念出来。
  “请把论文投入办公室门口信箱。”
  “今晚的课临时取消,请帮忙通知。”
  “三千二百一十块。”
  这是宋明栖昏迷前最后发出的一条转账记录。陈起舟的手指停顿下来,指着它问:“为什么给这个人打钱?”
  “维修款,我之前电视机坏了,找这个维修工修,当时修完说用一段时间确定没问题再付款,进门前才想起来,刚发出去,就被你打晕了。”
  陈起舟的嘴角挂下来,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两秒后,他站起身,走到电视机前,拿起遥控器,在宋明栖的注视中,开关了一遍。
  “……”
  宋明栖向后靠了靠,努力让手腕活动的空间更大一点,不过他立刻就发现确实没有丝毫挣脱的可能。
  陈起舟一深一浅地走回来,抻着脖子将面孔伸到他的鼻尖前仔细打量他,神经质似的。但宋明栖没躲,艰难抬起眼皮,和他对视。
  似乎没料到对方有这种胆量,陈起舟突然飞起一脚将椅子踹到。
  砰——
  宋明栖随着椅背重重朝后摔倒在地,一时出现短暂的失明,后脑的伤口受到二次重创,感觉愈发湿黏黏的。
  “他妈的!给我说实话!”陈起舟咬起牙,那张脸突然变得像今日这场暴雨,格外狰狞,“修个电视给这么多,还有零有整,买个新的都够了,你骗谁呢?”
  他的狂暴是突如其来的。宋明栖了解这一类罪犯并且竭力忍受这一暴行,他不能暴露自己心底的恐惧,因为那只会让对方更加兴奋。
  “好,我说、我说……”宋明栖闭了闭眼,胸膛剧烈起伏着,他费力地开口,“实话是,210是维修费,3000是别的……因为他身材不错,我用维修约他见面,付钱给他,他就上门……我们就是这样联系的……”
  陈起舟看起来还是不太理解:“付钱给他?你们什么关系?”
  他姑且选择相信,拿起手机重新坐了回去,好整以暇地翻动着二人之前的聊天记录。
  “走肾的关系。我知道这不体面,所以刚刚没有说实话。”宋明栖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惨淡笑容,“但我是个正常的男人,我也有需求。”
  “啊,同性恋。”
  陈起舟先是恍然大悟,但很快表情就变成了玩味,聊天记录确实印证了宋明栖的话,他人谈情说爱的隐私令他兴奋不已,在发现这一点后,他反而对宋明栖温和了些。
  “你像捕猎过街老鼠一样捕猎我们,自己却跟臭水沟里的蟑螂一样,好维修工这一口?”他嗤笑出了声,“我早就说,绝对完美的人格根本不存在,宋老师也未必是什么高风亮节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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