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栖戴着个氧气面罩,摆了摆手,惨白着一张脸说不出话,最后周羚替他讲:“先走了一辆救护车,有个片警跟着他在那辆车上。”
覃淮生“啊”了一声:“他怎么先送走了?”
“他着急。”
覃淮生还是没搞清楚状况:“他急什么?”
周羚后脑勺咣一下靠到车窗上,斜乜过来极冷的一眼:“他急着死。”
“……”
后来还是宋明栖摘掉面罩,简单说明了情况,因为陈起舟就剩下一口气,情况确实危重,所以搭了先赶来的第一辆救护车紧急送往第三医院抢救,他们两个留下来等待第二辆,顺便也是等覃淮生过来,好交代一下现在的状况。
覃淮生听后立刻留下来摇人,一路过来勘察现场,另一路赶到医院,和民警做交接,把陈起舟转到刑侦看押起来。
救护车鸣笛启动,载着宋明栖和周羚向第三医院驶去。
车厢内重新陷入安静。
空气里还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汗味,肾上腺素还未平复,两个人都在沉重地喘息着,肌肉也因为过度使用而不停打颤。
过了一会,宋明栖朝周羚抬起手臂,周羚会意,立刻俯下身伸手回握住了他微微颤抖的手指。
宋明栖另一只手拨开面罩,十分虚弱地说:“吴关案和陈起舟案的关系我刚刚已经跟你说清楚了,但我还有件事要和你坦白。”
周羚的眉间微微拧起,认真地看着他。
“我快死了,所以一定要和你说。你要原谅我。”宋明栖深呼吸,然后一口气说完,“赵喜橙是我带走的。”
周羚还没说话,旁边的护士随手掸了下输液管,瞥一眼心电图,热心回答:“放心吧,您没有要死。”
“……”
其实周羚收到转账信息的时候,正在家焦灼地等待绑匪发来新的消息。不过绑匪的消息没有等到,却先等到了宋明栖的微信。
他一看到那串转账数字就意识到这是宋明栖发来的求救信号。在他赶到以后,他自然而然认为赵喜橙和宋明栖被绑架也一定是陈起舟所为。
不过宋明栖坦白之后,周羚立刻反应过来绑架原本只是宋明栖的计划,跟陈起舟没有关系,目的不过是想绊住他去找吴关的脚步。只不过阴差阳错叫他解开了这两起关联案件的谜题。
而现在周羚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真相,宋明栖则需要有人去照顾一下还独自留在房子里的赵喜橙。
“他现在在哪?”
“我在海角公园那还有一套房。把他暂时带到那了,你放心,吃喝用度都没缺。”宋明栖回答。
周羚听后表情微沉,向后靠了靠拉开距离,松开了他的手。宋明栖的心立刻凉了半截。
“我熬通宵,冒大雨骑了很久摩托,像小丑一样疲于奔命赶时间,想过说如果让我知道是谁,我一定要他付出代价,而你也不是第一次骗我……”
语调逐渐激烈,疾风骤雨一样,宋明栖感觉自己又需要氧气面罩了。
“但还是谢谢你。”
周羚看到宋明栖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他温和地笑了笑,脸上紧绷的表情缓慢柔和下来,那双黑色的眼睛变得温驯而深沉。
“谢我什么?”宋明栖问。
要谢他什么。
谢他足够细心,捡拾到他在书籍里寻求答案、苦苦挣扎的灵魂,谢他花费心机欺骗他、窥探他不愿外露的内心,谢他同他一样,谢他不放弃。
要谢的太多太多。
周羚沉默了一会,只是再度握紧他的手指,轻轻地捋着他的指节,再顺着手掌抚上他的手腕,那里由于绳索的绑缚和宋明栖不加节制的挣扎,呈现出一条明显的淤青。
“谢谢你请我看明年的杜鹃花,差一点就看不到了。”他重新俯下身,在护士面前与宋明栖布着血痂的嘴唇相贴。
“宋明栖,我原谅你,听到了吗?”
周羚伤得最重的地方是脑袋,陈起舟提起扳手砸的那一下力道不小。
不过不知道是他皮糙肉厚,还是生来骨头硬,脑震荡的症状几乎没有,所以就只有皮外伤要处理,缝了三四针。其次是手,右拳的每一处指节都是烂的,皮最薄的地方甚至可以见骨。
护士在上药绑绷带的时候直吸凉气,但周羚第二天就跟没事人一样,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他不是愈合力超强,他只是对痛感比较迟钝,他对伤痛习以为常。
而宋明栖的情况就要更复杂一些,除了后脑的伤口、脑震荡,还有浑身上下遍布的瘢痕与淤青,脖颈上的勒痕更是紫得骇人,担心有其他脏器内出血的情况,医生建议做一个全面检查,当天就住了院。
周羚一直在医院贴身照顾,宋明栖自从受伤就没自己拿过筷子,喝水也是喂到嘴边,连上厕所周羚都恨不得端着他去,醒来的时候也一定会枕在周羚的胳膊上。
宋明栖时常觉得这种程度的照顾实在太超过了,不过他脑震荡的症状确实严重,吃两口饭会吐出来,也经常头晕,阅读、打字、看视频都完全做不了,简直比清心寡欲的和尚道士还要无聊。
饱暖思淫欲,人在无事可做的时候就想发泄一下精力。
在周羚为他擦洗身体的时候,宋明栖主动勾上人的脖颈,好几次差点擦枪走火,都是临门一脚时宋明栖脑震荡症状发作,一把推开人冲到马桶边呕吐,害得周羚不上不下地洗了好几回冷水澡,他就再也不做这种尝试了。
后来为了给宋明栖打发时间,周羚就去图书馆借阅一些最新的心理学科研杂志,把自己不明白读音的词一一查好标注,然后在床边念给宋明栖听,好为他活跃的大脑提供一些养分。
因为最后被界定为正当防卫,所以在警局录过口供说明当日的情况后,就没有再追究,但是2•10案仍然需要周羚配合调查和手续,再加上需要照顾宋明栖,周羚一时没有闲暇再照顾小孩的起居,中间他抽空把赵喜橙暂时送回了福利院。
赵喜橙很懂事,在看到周羚脸上明显的淤青后,他安安静静听完对他的安排,这一次也没有再闹。
“我还是很想和哥哥在一起生活,这个我一定要告诉你。”他用手指绞着小书包上的背带,看着蹲下来还是比他要高一点的周羚,“但是我知道你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唔做你唔会开心。”
周羚低低“嗯”了一声。
“没关系,我希望你开心。”赵喜橙嘟着嘴大方地说,“毕竟我感觉我半辈子你都在不开心。”
他还是小不点儿,半辈子是几年,简直弹指一挥。周羚听了笑起来,揉揉他柔软的头发,伸出小拇指:“等我稳定下来,有条件了,一定会来接你。我们拉勾。”
赵喜橙的眼珠黑黑的,很亮又很干净:“哥哥,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什么叫条件,我被爸爸妈妈丢掉,是因为他们没有条件吗?”
周羚觉得心很酸,他不知道赵喜橙的父母是谁,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甚至也回答不了儿时的自己。
“条件是你说的什么一百万?是很大的房子?是很多时间?”赵喜橙讲,“我觉得养小孩没有这么麻烦,只要让他们感觉没有被抛弃就可以了。”
周羚慢慢不笑了,他勾住他的手指,认真地看着他:“好,我不谈条件。赵喜橙,两个月,我回来接你。”
宋明栖住院的两个星期后,安静的病房迎来了一位聒噪的探访者。
霍帆大包小包地推开门,把手头的东西往旁边的什么人手里一塞,就旋风一般冲到床边给了宋明栖一个大大的拥抱。
“Oh,my god,怎么会这样!!”霍帆窄长的眼睛难得地瞪得大而圆,扶着宋明栖的肩膀上上下下打量。
他治疗了一段时间,脸上的淤青和瘀斑都淡了不少,但还是能窥见当时打斗的惨烈,后脑勺的纱布还用网兜着,穿一身衬得脸色愈发惨白的病号服,总之通身和宋明栖惯来奉行的“精致主义”毫无关系。
看出霍帆是真心疼了,嘴唇都哆嗦,宋明栖安慰道:“问题不大,下周管床大夫再来看看,差不多就出院了。”
“这么严重你还让我别管你!我不回来能行吗?”
大概出事第三天,霍帆来电话,宋明栖状态不好,进气长出气短,语气一听就听得出来,根本瞒不住,就大概说了下前两天发生的事,把霍帆吓得够呛,立刻表态要回国。
但离圣诞还有一个月,哪有这么长的假期让他来回跑,何况宋明栖觉得霍帆回来主要起到一个气氛组的作用,实际也用不上他,宋明栖就连声说自己没事,算是婉拒了。可霍帆不依不饶,还是要了他医院的地址,说要跟他们主任再谈谈。
宋明栖知道霍帆也是个轴性子,劝不动,想着大概率请不到假,也就算了,没想到这人真跑回来了。
“我真没事。”宋明栖扶了下眼镜——这大概是他这两个月来配的第二副,可谓是跟他本人一样多灾多难,“你回国待几天?等我出院请你吃饭。”
“不急。”霍帆大喇喇摆手,“我能待一个月,打算到圣诞节后再回去。”
宋明栖奇怪:“这么长的假,你们主任批准了?”
“他不准也得准!”霍帆趾高气昂地说,“我为了回来看你,跟James结了个婚,直接休的婚假,marriage leave是法定假期,美国那边执行起来很严格的,他不批准我完全可以起诉他。”
“啊?那……”宋明栖瞠目结舌了一会,半天只说出来一句,“那恭喜啊,百年好合。”
霍帆叉腰:“呸呸呸!晦气!我谈个恋爱而已,干嘛要百年好合!”
宋明栖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那你跟James?”
“多大事,休完假回去再离不就行了。”
“……”
“好啦,别聊我啦,看我给你带的礼物。”霍帆兴致勃勃朝门边走去,“我还给图书馆boy准备了一个超超超可爱的狗碗!”
他转过头时才发现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刚刚一直站在门边,自己进门时也没有把礼物放到地上,而是径直塞进了这个人的手里。
那时候他见宋明栖心切,也没仔细看,以为是在医院请的护工,现在看这块头,能做别人的老攻。
霍帆歪着头和他四目相对:“你是……”
宋明栖说:“噢忘了介绍,他是……”
周羚没有让他说完,满眼揶揄地抱起手臂,自己接过:“我就是图书馆boy。”
“……”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识时务者为俊杰,霍帆迅速滑跪,伸出手向周羚走去:“失敬失敬,久仰大名。”
周羚被握住手时还有点意外,他设想过宋明栖这位海归“好友”没准会对他的身份职业心存芥蒂,难以接受,没想到竟没什么架子。
眼看着面前两个人的腰竞技一般越弯越低,宋明栖觉得这一幕简直吊诡。
他笑出眼泪,用手臂遮着眼睛笑骂:“霍帆!你係咪傻㗎!”(你是不是傻)
草莓形状的漂亮狗碗和皇家化学院闪闪发光的限定款胸针,一起被摆在床头柜上,赢得了周羚和宋明栖的宽容大量。
霍帆终于得以坐下来,和他们面对面聊天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太过尴尬了。
“好惊险!所以那天幸好周羚赶过来救你……”霍帆啧了一声,“不过他怎么知道你有危险,还知道你在家?”
宋明栖正在嚼周羚给他削的苹果,晚了两秒才回答:“我一察觉身后有人,就立刻给周羚发了消息。”
“你发了什么?”霍帆着急地问,“主要是不管发什么消息,你晕倒以后,陈起舟会看到吧?”
“是的。”宋明栖点头,“如果他发现我发了求救信息,要么灭口,要么把我转移,所以我发的信息不能太直白,不能引起他的警惕。”他停顿了一会才说,“所以我给周羚发了一笔转账。陈起舟问我的时候,我说这是我和周羚之间的约定,我花钱解决需求。他看起来相信了。”
霍帆还是不太理解的样子。
周羚进一步解释:“他发给我的金额是3210。”
宋明栖说:“只要打开《恶意》这本书,翻到第3页,正文第2行,第10个字,就会知道这个字是‘家’。因为我之前送过他一本,就在他手头,只要翻开很快就能查到。当然如果会图像记忆法的话,记这个也不太难,前5页我可以倒背如流。”
周羚接道:“嗯,所以我就知道他人在家,可能出事了。”
霍帆听着他们一唱一和,脑袋从左转到右,又从右转到左,在二人之间摇摆,最后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们两个:“关键你俩这样接头还能接上。”霍帆直呼amazing,“……有没有人说过,你们这样谈恋爱有点变态?”
“人类一般不会经历变态的过程。”小刀在周羚的手指尖灵巧的转了一圈,“只有蛹或者蝌蚪,在胚胎发育期内动物外形、结构才会发生变化。”
“我的天,跟你的语气都一模一样。teacher宋,你真把他当学生教,都把他教坏了!”霍帆大笑起来,“噢对了,那陈起舟和吴关后来怎么样了?”
宋明栖慢慢收起笑意:“陈起舟19号一被控制,在医院就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警方根据他的供述在湿地公园找了一宿,一开始没有消息的时候我们都很紧张,最后等到凌晨6点,覃警官发消息说,在一棵大榕树下面找到了,DNA结果也能匹配上。”
讲到此处,他伸出手臂握住了周羚的手,回顾两个星期前发生的事,他仍然能看出周羚的颤抖,“距离吴关出狱前只剩5个小时,刑侦支队紧急通知监狱暂缓释放吴关,加上陈起舟的口供,尸检报告,以及一并被挖出的物证,证据链完整,吴关的犯罪事实清楚,他和陈起舟都会面临故意杀人的指控,他们再也别想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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