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神秘读者似乎想进一步了解他,对他燃起更多的好奇心。
宋明栖考虑了一会,既然他对这个读者有好感,不如将这个问题当成是一个拉近关系的契机。
他在纸上回复道:“其实我是一名研究员兼侧写师,所以算是爱好也是职业。你呢,大学生?”
其实这样不太明智。
对一个只在纸面上交流过的陌生人透露自己的职业和身份,对宋明栖来说,这也是头一回。
但希望对方真诚的前提是自己真诚。他对这个读者也一样好奇,不吝用自己的信息换取对方的。
他想,如果这位陌生的读者也愿意告知自己的身份,那么下一次他会尝试邀请他见面。
第12章 研究方法三:背景调查
“近日警方对地下赌博场所展开严打专项行动,扫清地下赌场、拳馆五座……”
宋明栖关掉车载电台,缓慢驶入唱靓KTV附近的停车场。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他从包里翻出一板药片,再次确认了起效时间,摘下一粒扔进嘴里,仰头灌了口矿泉水。
做完这一切后,他打开车门朝KTV走去。过高的气温令烟酒气变得比平时更加无孔不入,宋明栖在推开门的一瞬间狠狠皱了皱眉。
正是营业高峰期,过道里音乐声震耳欲聋,人来人往,服务生成箱成箱地搬运着啤酒。
宋明栖走到308包间门口时,隐约听到里面播放着一首他没听过的低俗情歌,另外还有蒋铭宇粗声粗气的说话声。
“操,她一个带小孩的,老子怎么可能真和她结婚,要不是看在她有几个臭钱……”
他正在胡侃,说自己刚踹掉一个对他死心塌地的女人。从高高扬起的声调以及并不详实的叙述里,宋明栖判断这是一段彻头彻尾的谎言,这个女人可能根本就不存在。但很快蒋铭宇话题一转,开始吹嘘今天他带来的哥们是个有钱人,完全是看在他的面子才花钱请大家喝酒。
不知道这段话蒋铭宇是不是逢人便说,以至于面不改色。其他人哄堂大笑起来,后面的话越说越难听,什么哪哪哪的有钱公子哥也是花钱找人*屁股之类的。愚蠢外化成不堪入耳的词句,宋明栖终于听不下去,猛地推开了房门。
话题戛然而止。
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空气里弥漫着廉价香烟的刺鼻气味和汗味。宋明栖感觉自己窒息了一瞬才逐渐恢复呼吸,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踩在一堆瓜子壳上。
“哟,宋老弟来了!”蒋铭宇和周围人对了个眼色,油光锃亮的脸上露出谄媚的笑意,拍拍身边布满陈年污迹的沙发,“快来坐!”
宋明栖动作迟缓地走了过去,勉强挨着沙发边沿坐下。但下一秒蒋铭宇就热情地将粗壮的胳膊搭上他的后颈。
“给你介绍一下,这个是陈志、张琼,那个是……”他俯身掸了下烟灰,“那个是陈哥的女朋友小可……”
烟雾缭绕,每个人的面孔都是模糊的,宋明栖胃部翻腾,只感觉有许多色块在眼睛里晃,那个小可穿着一条纹样复杂的网格状黑色丝袜,尤其令人眼晕。
“玩牌就这么几个人?”宋明栖拼命吞咽了一下,才强撑着问,“周羚什么的其他人呢,怎么没来?”
“喊了嘛,来不来不知道咯。”蒋铭宇说,“不管他了,你钱带够了吗?”
“不是说了不赌钱吗?”
“掼蛋嘛,是不赌钱。”蒋铭宇叼着烟蒂,慢慢地笑了,“但你不是要请客吗?”
宋明栖没犹豫太久:“嗯,带了。”
“爽快!”那个叫张琼的人说着又喊服务员进来,“加一箱酒!今天一定让宋老弟玩得痛快!”
很快蒋铭宇给每人各倒了一杯啤酒,将宋明栖的那杯咣当一声放在了他面前。
宋明栖今天吸取了拳场的教训,穿得比较休闲,一件polo衫搭配卡其色长裤,虽然着装还算融入但气质掩盖不掉,他坐得端正,脊背很直,身材削薄高挑,简直像鸡群里的孔雀。
“宋哥,你的牌。”小可闪着眼睫看他,趁着发牌,故意摸了一把他的手。
“抱歉,您还是把牌发到桌上吧。”宋明栖向后靠了靠。
陈志嗑着瓜子,咧着黄牙笑:“怎么了?”
宋明栖垂着视线,十分绅士地说:“她碰到我的手了。”
陈志的笑容僵了一瞬,他怀里的小可头垂得更低,脸上青白交接。
等牌全部发完,陈志拍了一把小可的大腿,使了个眼色,小可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不过宋明栖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在认真码牌,计算扑克牌的数量,发现并没有少,对方发牌的手法也很不熟练,不像会出老千。
蒋铭宇性子急,嘴里催促着,又说:“喝酒啊。”
宋明栖在下车前吞了一粒解酒药,倒不怕被灌酒,但他此时被包厢里浑浊的气味弄得有点反胃,没有听话端起酒杯。
“你们经常来玩吗?”宋明栖状似随意地搭话。
“闲的时候呗。是打2是吧?” 蒋铭宇先手,甩了一张牌出来,“红桃4。”
宋明栖装作没有拢好牌,左手换右手,好几次差点把牌掉到地上。
陈志见状笑出了声,招呼大家来看:“你们瞧城里人,哪里都小啊,这么点牌一只手都捋不顺溜。”
其他两人的眼神也跟着落到宋明栖身上,直白地上下打量,从他的前胸和腰腹处擦过,很快也纷纷暧昧地笑了起来。
不知道宋明栖是足够钝感还是好脾气,也没多说什么,就斯斯文文地笑,好不容易把牌捋好,半站起身越过蒋铭宇抓瓜子时,又不小心把桌上的筛盅给碰倒了,骰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他赶紧手忙脚乱地说抱歉,蒋铭宇大方地按了他肩膀一把,和陈志、张琼几个人弯腰捡了,直起身的时候他听到宋明栖问:“那个周羚,我也找他修过几次东西,从来都不好好说话。他是不是挺傲的,我看也不跟你们一块?”
“他啊,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就有一次饶北老乡聚会,总要有人跑跑腿吧,我就硬拉着他去了,结果他妈的半天打不出一个屁。”蒋铭宇不太明白宋明栖为什么老对这块臭石头感兴趣,不耐烦地架起二郎腿,“不过也无所谓,我就忙不过来的时候让他帮我跑几个单子,反正他也不怎么说话,自然也不会说‘不’咯。”
他说罢大笑了起来。但宋明栖没笑,他扔出一张黑桃5:“你们都是饶北人?”
“是啊。穷得要死,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来广南前你们就认识吗?”
“嗐……不认识,都是村沟沟里的,谁认识谁?不过小地方闲话不少,我也是听人说啊……”蒋铭宇凑过来低声讲,“他是个怪胎、克星,他爸死了他妈跑了,孤家寡人。”
“那他就没别的亲人了?”
“噢,他是他姐姐带大的,后来他姐去城里打工,听说就是到广南这片吧,然后就找不到人了。”
宋明栖奇怪道:“什么叫找不到人?”
“那谁知道。”蒋铭宇扔出来一张J,讳莫如深地说,“要我说就是故意不跟他联系,不想带着这个拖油瓶罢了,一个女人带着这么个弟弟怎么好嫁人,赚点钱不都贴补他了?反正要是搁我,我肯定不会娶这样的妞儿,妈的败家!”
他说着粗鲁地吐了口烟,同样的背心穿在周羚身上是时尚单品,而在蒋铭宇身上就像捆肉粽的麻绳。他又把杯子往宋明栖面前推了推,装作不高兴的样子:“喝酒啊,不给兄弟面子?”
宋明栖心不在焉,加上说了会话确实有些口渴,便端起酒杯。
杯口搭上嘴唇,杯身的倾斜角缓慢增大,不知道为什么,宋明栖突然感觉四周的视线纷纷投射过来,好安静。
砰——
包间房门忽然被人大力推开,把手重重磕到了墙面上,甚至反弹了一下。
门框里站着罗刹一般面色难看的周羚。
第13章 捅人喉咙的外科大夫
鞋底在地面摩擦出杂沓的鸣响,周羚的面孔跟着顶光的变化,忽明忽暗,错落不定,看起来阴沉可怖。
宋明栖被周羚拎着领口从包厢里一路拖出来,他左脚打右脚,眼冒金星。
路上好几个服务生曾试图阻拦,但在看清周羚的表情和身量之后,便纷纷躲开,选择了不要多管闲事。
宋明栖的肩膀在厕所门上重重磕了一下,感觉人还没落地,就被搡到了洗手池前,像一个任凭狂风摆弄的风滚草,浑身上下都是飓风过境般的痕迹。
他用手掌拼命撑住洗手台,又觉得很脏,但被人握着后颈按在那里没有选择的余地。他甚至可以清晰感觉到,身后之人的大腿结实有力地隔在他的两腿之间,体温透过休闲裤单薄的布料,滚烫。
“喝了多少?”他听到周羚的语速飞快,很不耐烦。
“一口?”宋明栖毫无还手之力,起床后精心打理过的后脑勺又被往下压了一下,“两口?我不记得了!”
“吐出来。”
“什么?”
“给我吐出来!”
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长时间低头导致脸部充血,宋明栖镜片下的双眼薄红,整个人都狼狈不堪。他用力推搡周羚的手臂,明明已经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可那截手臂如同巨树,纹丝不动。
他尝试哕了一下,但不行,“等一下……等……我吐不出来……”
“再吐!”周羚不由分说,“什么人的酒你都敢喝?”
当一个人目标绝对明确的时候,其他的事情都不会干扰到他,因此周羚很不喜欢多管闲事,这是他五年来的行为准则。但当他听到蒋铭宇的无耻吹嘘后,还是动摇了。
他想看看这两个人是怎么搞到一起去的。
只不过和自己预想的冷眼旁观不同,他现在人在洗手间,压着宋明栖的后脑勺,想撬开对方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浆糊。
“他不是你的朋友吗?”宋明栖吞咽困难,断断续续地说,“我是因为他是你的朋友,才过来……”
周羚嫌恶地打断了:“你就这么想被……”
“我只是想认识你!”
周羚的动作突然被按下暂停键,后颈上的力道也有所松懈。
就在宋明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顺畅呼吸,张开嘴想说点什么的时候,一只宽大粗粝的手牢牢钳住了他的下巴,伸进来两根手指,用力撬开他的齿关。
宋明栖本能地剧烈挣扎起来,反抗过程中,屁股好像被人从背后撞了两下,他极力贴近洗漱柜的柜门躲避,可对方仍不依不饶地追上来,虎口的那个Y形状的字母纹身就在鼻尖底下飞舞,像一只蚊子一样好像在吸他的血。
下巴很快传来几近脱臼的痛感,周羚从后面整个人压住他,将他的上半身摁实在洗漱池的上方,手从后面绕到前面深入他的口腔,压他脆弱的舌根,抠他窒闭的喉咙。
他的动作简单粗暴,手指捅得很深,只两三下就立刻引起了咽喉的反射,宋明栖涕泗横流地剧烈干呕起来。
他可能是吐出了一些东西,也可能没有,因为眼镜腿完全是歪的,泪眼朦胧,头晕眼花,他看不清楚。
等好不容易吐完抬起头的时候,他从镜子里看到周羚正在旁边慢条斯理地洗手,像一个刚做完手术的外科大夫一样面无表情。
“吐完了?”
“嗯……”
与其说宋明栖“嗯”了一声,不如说只发出了一声呜咽。
可他此时也顾不上形象,把脸拼命埋进水流,过了一会才有气无力地问,“酒里到底有什么?”
“听话水。”
“你怎么知道?”
“上工的时候我听他跟别人说的。”
周羚的指甲修剪整齐,水流冲刷之下,手背上的青筋和指节都很突出,宋明栖看到上面还有自己反抗时留下的齿痕。
不知道为什么,周羚所说的听话水好像流进脑子里去了,宋明栖感觉更热了,他向下扯了一把抵在喉结上的领口。这时他才发现周羚似乎是刚工作完赶过来的,身上还穿着物业的那套工装制服。
“我以为你不会来。”宋明栖勉强笑了一下,“你在担心我?”
周羚冷声打断:“因为你很蠢。”
“但我刚刚喝的是蒋铭宇倒给自己的那杯。”宋明栖的声音还是哑的,就像刚刚被捅坏了嗓子,“他弯腰捡骰子的时候我趁机换了。”
周羚提了下眉,略感意外,“……你不早说?”
“你没给我机会。”宋明栖又握着脖子干咳了两声,抱怨道,“你捅得好深。”
“……”
这话听起来不对劲,周羚后槽牙紧了紧,回想刚刚自己做的荒唐事,也不自然起来。
二人又齐齐沉默了一会,狭窄密闭的空间里只能听到宋明栖急促而沉重的呼吸。他的嘴角刚刚被扩得发红,嘴唇薄而润,上面的水分正在缓慢蒸发,周羚将视线从那里移开了。
“为什么想认识我?”
“交朋友。”
周羚加以反问的语气:“交朋友?”
“因为你跟他们不一样。”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宋明栖突然意识到,周羚确实跟他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他沉默寡言,工作认真,容易给人留下不错的印象,口袋里却时时刻刻揣着小刀。他不喝酒,很少抽烟,对金钱也缺乏正常的欲望,过着一种警惕又十分清醒的生活。像是低头饮水的羚羊,时时刻刻都在提防。
除此之外,他的谈吐、行为习惯构成的画像都与长期从事服务行业的底层务工人员有不小的偏差。他是一个特殊个例,值得被研究。
8/48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