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祈绵鼻头涌起酸楚,死死攥着书包带子的指节泛白。
他看着自己脏了的鞋面,低声说:“沈檐修,你不该管我的事……”
“上次你不也管了我的事?”沈檐修反问他。
陆祈绵的脸已经有些红肿了。
沈檐修皱眉,“刘昊天找你麻烦,归根结底是因为我而迁怒你,我……”
“那是因为我喜欢你!”陆祈绵耳鸣还没缓解,泪水在眼眶里闪烁。
他的嗓音颤抖得厉害,像用尽力气才挤出这句话。
家里的那些事,让他在学校里丢光了脸。
可谭菁月是他的母亲,陆祈绵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她连累陆祈绵被人诟病,陆祈绵也无话可说。
但沈檐修不一样,他应该远离自己,或是跟其他人一样冷眼相向。
他故意拿喜欢沈檐修这事刺激他,希望沈檐修感到恶心而离去。
雪毫无预兆地落下,细碎的雪花在昏黄的路灯下飞舞,像一场无声的舞台剧。
小巷子里寂静无声,陆祈绵忍了很多天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
他垂着头,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单薄的身体在寒风中颤得厉害。
“沈檐修,我没办法的……”
“以后,别管我的事了……”
陆祈绵话都说得断断续续,哽咽抽泣,委屈到了极点,甚至控制不住干呕。
沈檐修上前扶着他,陆祈绵像闹脾气的小孩,幼稚地推搡着他的触碰。
沈檐修短暂沉默了一会儿,雪花落在他的眉骨上,又慢慢融化。
他终于开口,嗓音低沉而清晰:
“陆祈绵。”
“跟你谈恋爱,就能管你了吗?”
第25章 天生一对(回忆结束)
陆祈绵就这么稀里糊涂跟着沈檐修回了家。
眼泪掉太多的下场,除了脸破皮红肿,眼睛此刻肿得像核桃。
经过药店,沈檐修让他在门口等,自己则是进去买碘伏还有红花油。
幸福来得太突然,陆祈绵大脑还处在宕机状态,连书包什么时候被沈檐修拿走都没有察觉。
大晚上药店没什么人,不到两分钟,沈檐修就出来了,塑料袋被夜风吹得窸窣作响。
陆祈绵站在雪地里,脸上带着伤,雪花就这样落在他凌乱的发梢上,显得更加单薄脆弱。
刚才还凶得像只张牙舞爪的猫科动物,此刻就懵懵懂懂,跟着沈檐修,沈檐修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这两天请假,别去学校了。 ”
“刘昊天的事你不用管,我会去找老师说。”
沈檐修给他擦药,动作轻得像在对待易碎品。
陆祈绵疼得睫毛直颤,湿漉漉的眼睛却固执地一直看着沈檐修。
破旧狭窄的小屋里,年代久远的木窗,将风暴隔绝在外,取暖器的光照在两人的身上,暖烘烘的。
不疼,也不冷了。
直到躺下,陆祈绵都觉得这一切很不真实。
黑暗之中,他捏着被角,小心翼翼问:“沈檐修,你真的要跟我谈恋爱吗?”
“沈檐修,你知道学校里现在怎么说我吗?”
“沈檐修,你不要拿这种事跟我开玩笑!我,我很容易就当真的!”
他尾音染上哭腔。沈檐修只能起身将灯打开。
灯光骤亮时,陆祈绵下意识闭了闭眼,长睫湿润,沈檐修轻轻叹气,替他擦掉,“我像是拿这种事跟你开玩笑的人吗?”
那天拒绝了陆祈绵的奶茶跟蛋糕后,陆祈绵就开始跟自己保持距离。
已经习惯他在身边说话的沈檐修,总觉得缺点什么。
他没谈过恋爱,也不在一个健康环境里长大。
人性的贪婪,人性的扭曲,沈檐修见多了,真心转瞬即逝。
他没有被爱过,也不懂得爱人,他甚至不能正确地看清自己的内心。
面对陆祈绵的疏离,沈檐修表面云淡风轻,实际心里烦躁不安。
尤其见到陆祈绵的同桌跟他说说笑笑,看着陆祈绵心情不佳,对方送去的糖果,沈檐修更不是滋味了。
他后知后觉这种情绪可能是吃醋……
他转念一想,如果不在乎陆祈绵,他不该有这些情绪。
如果硬要把这份在乎当成“走得比较近的同学”,那沈檐修拿陆祈绵与另一位关系不错的同学做对比,前者如果跟人恋爱,沈檐修波澜不惊。
但如果是陆祈绵……
沈檐修无法接受。
他对陆祈绵,有着超出正常的占有欲跟掌握欲。
陆祈绵偷亲他,沈檐修乱了心弦,但没有生气。
甚至在陆祈绵远离自己这几天中,梦见了陆祈绵。
梦境里的陆祈绵像一只黏人的猫,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沈檐修的脖颈。
梦里,陆祈绵每时每刻都在撒娇。
早晨醒来,看见一塌糊涂的床单,沈檐修都会陷入沉思。
在考试出发前,沈檐修终于看清内心。
他一开始的计划,是考试结束后,效仿陆祈绵,买上同样的奶茶跟蛋糕,先跟陆祈绵道歉,说那晚自己态度不好,再询问陆祈绵肯不肯给自己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但考试第一天报到时,与沈檐修住一起的隔壁学校的同学,在没收手机后,闲来无事与沈檐修聊八卦。
“你们学校最近的瓜好精彩。”
沈檐修对这些不感兴趣,直到这人又说,跟他同年级,还是个转学生。
高三转学的人很少,沈檐修转头去问:“叫什么名字?”
“什么绵来着。”
“陆祈绵?”
“对,是他,你认识?”
“我同学,”沈檐修握着笔的手顿了顿,追问道:“他怎么了?!”
“你不知道这事啊?”
“他妈妈是小三,破坏别人家庭,被人原配曝光收拾了。”
沈檐修握着笔的手下意识收紧,对方却叹气道:“不知道这事谁传出来的,虽然炸裂,但大人的事,闹到学校来,这以后还怎么跟同学相处?”
沈檐修连手机都没有,想打电话问一下陆祈绵的情况都没办法。
这件事闹这么大,连隔壁学校都知道了,他不知道陆祈绵此刻的处境有多难。
陆祈绵的性格,本来就容易被欺负,人又笨,没什么心眼,防范意识还低。
流言蜚语的影响力有多大,沈檐修是亲身经历者。
他不敢想,陆祈绵此时有多无助,偏偏这个时候,他不在陆祈绵身边。
考试到第三天才结束,沈檐修放心不下陆祈绵,连之后的学术讲座跟闭幕式都没参加。
他庆幸自己一下火车,就火急火燎赶来学校,倘若慢一点,都不知道陆祈绵会成什么样……
陆祈绵就是这样的,有时候反应慢半拍。
人都跟自己回来了,又不肯睡觉,眼巴巴问沈檐修是不是认真的,是不是在骗自己。
他又开始掉眼泪了,脸上还抹了药,沈檐修拿纸巾轻轻给他擦眼泪,郑重道:“陆祈绵,我是认真的。”
“认真想跟你谈恋爱。”
哭起来的陆祈绵,漂亮的像一件易碎的艺术品,沈檐修不自觉放轻了声,“你不用感到自卑,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沈檐修有些严肃,“其实你才更应该认真考虑,我根本不是你看见的这样。”
“刘昊天说我以前偷东西,说我不洗澡,其实是真的。”
“我的父母,一个瘫痪在床,一个酗酒到没有任何劳动能力。”
“一个家庭,只靠着国家给的那点微薄低保过日子,当时我住的是比这更脏更差的地方,那种建在老城区臭水沟旁边的自建房。”
“空气里常年弥漫着下水道腐烂的恶臭味,常年不见阳光,屋子里阴暗潮湿,几户人家共用一个公共卫生间,洗澡用水都很不方便,连洗衣洗澡这种事都格外奢侈。”
“很多同学说我脏,骂过我,甚至打过我……”
沈檐修很少一次说这么多话,他声音低沉,语气轻描淡写,“小学六年级寒假,有一次他没钱买酒喝了,那天,他突然叫我穿上衣服跟他去超市。”
“那时快过年了,我以为他叫我跟着去买年货,就像我那些同学与他们父母一样。”
“我很开心,结果到了超市,他偷偷把东西塞进我的衣服里,警告我,如果出声就打死我。”
陆祈绵挂着眼泪,惊讶到愣住,听着沈檐修缓缓道来。
“结账的时候,超市防盗不出所料响了。”
“临近过年,买年货的人本身就多,人群里甚至有我的同学。”
“他好面子,将脏水泼在我身上,在大庭广众下,朝我拳打脚踢,说是我手脚不干净,给他丢脸,等回到家后,又骂我蠢,说这点事都办不好……”
“初三毕业那年,他因为长期酗酒,身体早就垮了,死亡原因是呕吐物窒息。”
“他死的那天喝了很多酒,趴在桌子上,我看见了,我觉得脏,故意不管就出门了。”
“等我回来,他还维持着早晨那个姿势,呼吸跟心跳早就停止了。”
“发现他死的那刻,我没有一丝伤心,更多的是终于解脱,我终于不用挨打挨骂,我终于能继续读书。”
沈檐修一边说,一边盯着陆祈绵的表情。
他不想隐瞒这些事,全盘托出的初心是希望陆祈绵考虑清楚,但真说出口时,又内心忐忑。
“陆祈绵,我不知道你心中的我,究竟因为你的喜欢,被美化成了什么样。”
“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你现在还有机会,你要想清楚。”
他将自己不愿提起的从前,说出来后,陆祈绵听只觉得难过,心疼。
他忍不住倾身,将沈檐修抱住,“这些年,你一定过得很辛苦。”
“自信一点啊,沈檐修。”
“你明明超级好。”
在陆祈绵抱住他时,嘴上说着让他想清楚的沈檐修,也顺势将他圈住。
陆祈绵脑袋抵在他的肩膀处,“你还记得,跟你一起出黑板报的时候,有天大课间,我去厕所时,班里喜欢你的那个女生,对你说了什么吗?”
“她说,入学的时候,凑巧听见年级主任跟老师说起我的家庭情况,说我是单亲家庭,转学转过很多次,说我妈看着就不正经不靠谱。”
“我当时就在门外,我都听见了。”
“我害怕你会就此远离,但你没有……”
陆祈绵松开这个拥抱,他眼睛通红,闪着泪光,“我家的事都传遍学校了,你没有厌恶,反倒考完试就赶回来。”
“你已经答应要管我,要谈恋爱了……我的事没有吓退你,难道你说这些,就能吓退我吗?”
陆祈绵眼角湿润,哽咽道:
“沈檐修,我们天生就该在一起。”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年代久远的旧窗户在寒风的拍打下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冷气从缝隙中渗进来,小太阳取暖器左右摇晃着,散发着微弱的热量。
沈檐修低头,吻去他眼角的咸涩,“陆祈绵,一直留在我身边吧。”
“我会对你很好。”
第26章 关在门外
十八岁的沈檐修,永远不会因为陆祈绵做错事,就将他关在门外。
但十八岁的陆祈绵,却背弃了两人的承诺,抛下沈檐修,一走就是六年。
白血病细胞浸润着陆祈绵的器官,中枢系统受累,袭来的眩晕感让陆祈绵站不住。
纤瘦的身躯晃了晃,便已瘫软坐在门口的地板上,看着紧闭的门,企图用回忆里的甜蜜,来麻痹此刻心中的酸楚。
远在M国的这些年,陆祈绵眉宇间总是凝着化不开的阴郁。
他性格愈发悲观,早在搬进沈檐修家时,就想过有天被赶走的画面。
只是这天来得太快了,预演再多次,真来临时,陆祈绵依旧难以接受。
他不想跟沈檐修这么快就分开。
打翻在地的鱼腥味混杂着血腥味,让他胸口闷得仿佛喘不过气,敲门与说话的声音细若蚊吟,“沈檐修……”
不想被赶走,想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每天都能看见沈檐修。
陆祈绵蜷缩着,红着眼睛跟他道歉,“对不起,下次我会准时回来的……”
“沈檐修我错了,别赶我走……”
原本将愈的脚踝在拉扯中再度受伤,此刻又开始隐隐作痛,跪坐在地上后一时间居然站都站不起来。
在M国出院时,他的主治医生便说过,陆祈绵现在的状态其实不能情绪过于激动,大悲大喜对他都不好,会加速病情恶化。
这段日子陆祈绵遵循医嘱。
沈檐修过去多年,作息依旧规律,如果没工作没聚会,晚上十点,他就抓着陆祈绵洗澡回房躺下。
在他严苛的管束下,陆祈绵被迫按时吃三餐,到点就要关灯睡觉,连画画的时间也被控制在一个健康的时间段。
之前在M国的主治医生偶尔询问陆祈绵的状况,听后也夸赞沈檐修是很好的伴侣。
每天趁着沈檐修不在家,陆祈绵会按时吃药,第一次化疗过后,治疗效果比预期的更好。
陆祈绵沉浸在与沈檐修平静而幸福的日子里。
他积极配合治疗,希望能让这样的日子久一点。
可此刻,他亲手打破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他坏了沈檐修定下的家规。
他早就明白,六年时光,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裂痕怎么可能轻易消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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