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踵而来的腹痛与口腔溃疡,让他吃不了任何东西,连说话都费劲。
医生给他开了漱口水以及止吐药,但只能轻微缓解。
陆祈绵就像折下来,迅速枯萎的鲜花,原本就瘦弱的身体,短短三天,几乎变成皮包骨。
他戴的帽子是沈檐修给他选的,有两个很可爱的小耳朵,但不知道像小猫还是像小狗。
陆祈绵本来就乖,戴着就更显乖巧,只是陆祈绵身体太难受了,只能蜷在病床上。
他手腕无力地垂在病床边,病号服穿在他身上过于宽松,露出的胳膊,白如藕节,却因为针头,而留下不少瘀青。
因为太难受了,陆祈绵不如刚进去的那日,还能笑着跟沈檐修聊天,“我没事的。”
此刻的陆祈绵望着屏幕里的沈檐修,几乎有些崩溃道:“我好难受……”
连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向沈檐修展露出这样的情绪。
这让他想起之前在床上,因为动作粗鲁,导致陆祈绵膝盖跪青紫了。
沈檐修当时感到自责,陆祈绵发现他的情绪后,没有出声抱怨,反倒说:“沈檐修,我跟以前不一样了,我现在很能忍痛。”
当时沈檐修并未察觉他有什么不对劲,还反问他是不是睡懵了。
陆祈绵那时已经生病了,他在回国前,就因为白血病做过一次化疗。
沈檐修甚至没有勇气去想,当时陆祈绵一个人躺在国外的医院接受治疗的场景。
是因为在回来前,经历了更痛苦的事,所以才能很平静接受自己给他带来的伤害吗?
确实如他所说,陆祈绵现在很能忍耐。
在沈檐修来到M国时,陆祈绵见到他后,只是很小声向他开口:“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的……”
“你听了不要害怕……”
而后这几天,陆祈绵也是如此,反过来说一些让沈檐修安心的话。
但现在,从他进入无菌仓还不到七十二小时。
陆祈绵已经被病魔从生理与心理上折磨崩溃。
此刻他眼眶通红,脆弱地说:“我好难受。”
陆祈绵应当是忍到极点,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食不下咽,腹痛,腹泻,头晕,恶心,乏力,味蕾受损,睡眠紊乱……
“沈檐修,如果不治病了,还会这么痛苦吗?”
在得知自己生病后,陆祈绵加过病友群,也在网上看其他白血病患者分享治病经验。
有的病友因为术后排异,已经感染,失去生命。
有的病友因为支付不起高昂的医疗费,而选择放弃治疗,享受留在人间的最后光阴,跟亲人爱人一起吃饭一起到户外呼吸新鲜空气。
陆祈绵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他真的害怕,害怕自己是前者,死在无菌仓内,死在移植手术中,连最后跟沈檐修在一起的时间都没有。
几乎是因为情绪失控,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把沈檐修吓得在无菌仓外来回踱步。
沈檐修不能帮他分担痛苦,甚至被隔绝在外,连个拥抱都无法给他,只能隔着屏幕,说一些苍白的话……
“绵绵,很快就过去了。”
“我知道你很难受,你再坚持一下。”
“你很害怕对不对?”沈檐修轻声询问,他干咽了一下喉咙,尽量让自己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一些,“我就在外面。”
沈檐修不敢回答他那句话,只能安慰,只能试图说一些转移他注意力的话。
“对了,医生今天跟我说,这两天你只能用营养补充剂,之后也只能吃医院提供的专业低菌食物。”
“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问问,看能不能单独给你做。”
“我平板上下载的动漫你有没有看?”
“我本来还给你准备了一些画册,但医院这边说不能带纸质书进去,说不容易消毒,会藏细菌。”
沈檐修絮絮叨叨说着,陆祈绵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他控制不住落下两滴眼泪。
沈檐修凝望着,只觉那泪痕仿佛化作利刃,切割着心房,一阵难以描述的痛感,从心底翻涌而出,苦涩在胸腔化开,卡在喉间,又化作无声的叹息。
“绵绵,再坚持一下,就当是为了沈檐修……”沈檐修说完这句话便避开了镜头,“绵绵,再坚持一下吧……”
沈檐修声音变了调,这让原本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陆祈绵,重新有了一点生气。
他将悬在床沿边上的手收回,握着脖颈上那块无事牌。
红绳在他苍白的肌肤下显得格外刺眼,陆祈绵声音虚弱道:“沈檐修,我刚才说错话了。”
陆祈绵揉了揉眼睛,擦去泪湿的眼角,“你,你不要担心。”
陆祈绵短促地笑了笑,“就当是为了沈檐修,我也会坚持的……”
第59章 太疼了
他答应了沈檐修会坚持,但化疗的痛苦像潮水般,一波又一波袭来,将他的意志力冲刷得支离破碎。
他感觉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躺在病床上,他失去了所有能力,也失去了羞耻心跟自尊心。
注射的药物,像硫酸流进血液般,灼痛到让他发抖。消化道的强烈反应,食道跟胃部仿佛被钢丝球大力摩擦般。
他控制不住的呕吐里,胆汁里甚至混合着血丝。严重的溃疡,吞咽就像刀割般的酷刑,连唾液都带着金属的腥味。
因为白细胞消失,他的身体进入了“零免疫期”空气里任何一粒霉菌孢子,都有可能引发感染。
即便待在无菌仓内,陆祈绵的身体也会莫名其妙频繁高热,严重到可能烧到40度。
因为化疗药物,陆祈绵手脚麻木刺痛,身体也开始脱皮,大面积的干燥跟破裂……
他太累了,起初只是翻身太大力而眼前一黑。
到了后面,更是感觉力气被抽干,仿佛被深埋在身体里,连抬手跟眨眼都极为吃力。
尽管现在医疗发达,尽管沈檐修舍得为他砸钱。
镇痛泵,冰帽,漱口水,含片,还让护士用无菌温水为他擦拭,用无菌乳霜减轻他的脱皮,但白血病带来核心痛苦仍无法消除……
陆祈绵太疼了,短短几天,他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陆祈绵到后来甚至没有勇气去看屏幕里沈檐修的脸,他厌弃自己到了极点。
尽管沈檐修在视频总是温声细语哄他安慰他,但陆祈绵情绪好像失控般。
他越来越颓败,甚至避开镜头,挂断了几天的视频,企图用这样的方式,维持自己支离破碎的尊严。
最后嘶哑的气音从喉间挤出,很轻很无助说了句:“不要……看我……”
沈檐修心都要碎了,隔着厚厚的玻璃墙,眼睁睁看着陆祈绵挂断视频。
他心急如焚,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陆祈绵化疗的第四天,陆祈绵切断了跟沈檐修的视频通话。
也是这一天傍晚,他在医院的视频屏幕中见到了谭菁月。
其实谭菁月前两天也有来,但她依旧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导致沈檐修拦着,不让她来看陆祈绵。
谭菁月这人说话经常不过大脑,又爱端着自己作为“母亲”跟“长辈”的架子,从而没个好脸色。
陆祈绵现在本就虚弱,身体跟心理经受不了一点刺激,沈檐修担心她在陆祈绵面前说错话。
沈檐修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前几日,谭菁月都气笑了,指着沈檐修的鼻子骂,“我自己儿子,我自己不能探视?!”
“沈檐修,你真是一个人拜把子——你算老几?”
她嘴上不饶人,但令她抓狂的是,旁边的医生,竟也站在沈檐修那边,幽幽道:“家属情绪不稳定的话,会给病人增加心理负担。”
谭菁月又气又恼,见不到陆祈绵,看着沈檐修的脸就心烦,头两天只能愤然离去。
第四天时,她忍着不悦,佯装冷静对着沈檐修妥协,“我只是看看他,不会乱说什么话。”
她转变的态度,让沈檐修保持怀疑。
谭菁月皱了皱秀,忍着烦躁道:“实在不行,你在边上看着,这也不行?!”
陆祈绵挂断了手机上与沈檐修的视频通话,沈檐修想询问他的意思,也没办法。
他最后帮陆祈绵答应了。
只是对谭菁月道:“他这两天状态很差,你……你别说话刺激他。”
谭菁月嗤之以鼻,心道自己没有这么恶毒,不会这个时候给陆祈绵压力。
她知道白血病的治疗过程很痛苦,可当她真看见无菌仓内的陆祈绵后,才有了具体的概念与实感。
仅仅几天时间,陆祈绵瘦得几乎脱了形,病号服在他身上,就像挂在枯枝上般空荡,深深凹陷的脸颊,在惨白的灯光下投出两道触目惊心的阴影。
谭菁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呼吸骤然停滞,甚至下意识后退半步。
直到病床上的陆祈绵,气若游丝喊了声,“妈。”
谭菁月愣在原地,一旁的沈檐修见她迟迟没有反应,出声提醒,谭菁月才机械地应了一声。
来看陆祈绵之前,她没想过是这样的场景,一开始预想好的话,也根本没机会说出口。
她想问陆祈绵在里面还好吗?
但陆祈绵现在的状态,足以说明一切了。
谭菁月强装镇定,“我刚问过医生,你很快就出来了。”
其实陆祈绵至少还要在里面待十天,但谭菁月看见自己亲儿子这副模样,不心疼是假的。
她对陆祈绵的爱很复杂,恨他框住自己的人生,却也感谢他的存在,让自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孤独。
以前她总用生命来威胁陆祈绵,却从未想过,白发人送黑发人,对她又是多严重的打击。
陆祈绵没有回答她的力气,只是眨了眨眼睛。
在来到视频前,谭菁月其实听医生说了,沈檐修这些天一直在医院熬着,实在扛不住时才会回病房里眯上一会儿。
沈檐修清减不少,整个人不如从前的意气风发,一双眼眸,更显黯淡,唯有在面对陆祈绵时,才会燃起一点光。
再铁石心肠的人,经过这些年,经过这场病,又经过这些天……
谭菁月很难再反对他们俩了。
谭菁月试图说一些让陆祈绵更有信心,也会感到开心的话。
虽然余光都不想给沈檐修一个,却对着无菌仓内的陆祈绵道:“你找对象的眼光比我好。”
“等你出院后,你想跟他回国就回国吧。”
“但到时候先找个地方把证给领了,别像我一样……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才得到个名分。”
躺在病床上的陆祈绵听到这里后,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应该是想坐起身的,但身体内血红蛋白的暴跌,让他稍微动作,都眼前发黑。
这几天,陆祈绵时常有耳鸣的症状,但谭菁月的话他却听清了。
陆祈绵眨了眨眼,有些艰难地开口,“谢谢。”
谭菁月作为母亲,很难接受陆祈绵变成现在的样子,怕待下去会失态,她哽咽了一下,“你好好治病。”
“我当初做了一些错事……”谭菁月顿了顿,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还算平稳。
太矫情的话,她说不出口,只是攥了攥手心,又低声补充了一句,“总之你好好的。”
而且她就逃一般离开了。
留下的沈檐修柔声开口,“绵绵,今天我问过医生了,之后你身体的不适感会慢慢减轻。”
“我知道你很难受,但这些痛苦是有尽头的,熬过去就好了。”
沈檐修见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话,连忙阻止,“你不用回答也没关系。”
“等你出院,我们就结婚。”
沈檐修手忙脚乱从怀里拿出一个丝绒首饰盒,对着他打开道:“你看,我戒指都准备好了。”
沈檐修来M国已经超过一个星期了。
他焦虑的厉害,每天都会给国内的表哥说陆祈绵的情况。
对方安慰他,陆祈绵现在的情况是每一个白血病人都会经历的。
他告诉沈檐修,要多给陆祈绵一点鼓励。
沈檐修听进去了,他翻来覆去琢磨,“前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上次在湖边跟你求婚的举动实在太草率了。”
他自嘲般笑了笑,“哪有人求婚连戒指都没有的。”
沈檐修懊悔道:“我还因为你拒绝而生气,现在想来,分明是我没有把事做好……”
“本来想找人定制的,但工期太慢了。”沈檐修小心翼翼道:“如果你嫌戒指的钻太小,或者款式不好看,等出院后,咱们重新选。”
“我知道国内不承认国外的结婚证,但我会给你保障。”
“我找了律师,在弄股权转让跟资产赠予协议了,等你出来签个字就行……”
很多年前,在两人确定恋爱那一刻,沈檐修就对陆祈绵说过。
“一直留在我身边吧,我会对你很好。”
多年后的今天,沈檐修举着戒指,在病房门口,又说了这句话。
“绵绵,一直留在我身边吧,我会对你很好。”
多年前,沈檐修没有食言,哪怕一贫如洗,也确实说到做到。
多年后,在充满未知的将来,沈檐修又一次向他承诺。
陆祈绵在看见戒指的那一刻,一度以为自己因为神经病变而出现幻觉了。
钻石的折射光璀璨夺目,沈檐修温柔道:“等你出院,咱们就找地方领证,你愿意吗?”
沈檐修的声音穿过玻璃,带着电子设备特有的轻微失真,陆祈绵听后却不敢回答。
治疗太痛苦了,他虽然答应了沈檐修会坚持,但熬过“清髓”以后,移植会不会产生排异,会不会二次感染,这些都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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