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要制衡朝堂,居于南宫三公便能随时掌握帝王动向,所以光武帝的继任者明帝修建北宫来打压以三公为首的世族。
虽置三公,事归台阁。
若非打压世族,外戚宦官也没法儿轮流掌权。
之后历任皇帝的住处在南北二宫来回更换,不过当今天子不一样,南宫在十常侍之乱中被焚毁,他只能住北宫。
南宫苍龙门外从北向南依次是司空府、司徒府、太尉府,因为近些年三公更换的速度太快,三座府邸都显得有些冷清。
额,今天不太冷清。
荀晔翻身下马,看到马厩旁停着的一排马车问道,“今日府上有客?”
仆从在前面引路,“家主身体抱恙,朝中几位大人前来探望。”
“叔祖病了?”荀晔愣了一下,上次见面还好好的,怎么会忽然生病?
还不和他打招呼!
主家抱恙,客人探病也不会在待客的正厅,荀晔提心吊胆跟着带路的仆从走,以为要看到的是卧病在床的虚弱叔祖,万幸事情没他想的那么遭。
荀爽披着外衣掩唇咳嗽,只是略有病容,精神看着还挺好,“明光来了。”
荀晔松了口气,快步上前将人扶住,“叔祖生病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房间里炉火融融,除了堂兄荀攸外还有四五位直裾袍服的生面孔或站或坐,应该就是马厩旁那些马车的主人。
告诉堂兄不告诉他,叔祖偏心。
“偶感风寒,无甚大碍。”荀爽笑着拍拍侄孙的手,“你赶得巧,正好来拜见几位大人。”
荀晔知道叔祖这是要给他拓展人脉,当即端正态度当个乖巧懂事的别人家小孩儿。
长者宽厚,小辈孝顺,做客的客人也都是体面人,本来应该是宾主尽欢,奈何房间里还有个正常人看不到的阿飘。
荀爽介绍人的时候猪猪陛下也没闲着,他在给便宜儿子打补丁。
“你堂兄荀攸,密谋诛董,事泄下狱。”
“长史何顒,密谋诛董,事泄死于狱中。”
“议郎郑泰,密谋诛董,事泄逃归袁术。”
“侍中种辑,密谋诛董,事泄下落不明。”
“越骑校尉伍孚,怀刀刺董,不中,身死族灭。”
荀晔:……
沉默,震耳欲聋。
就是说,这人非见不可吗?
第19章 聚众有内鬼
*
猪猪陛下是个乐于助人的好陛下, 荀司空介绍一个他补充一个,打完补丁回头看看,小傻蛋咬紧牙关仿佛要裂开。
好的, 舒坦了。
荀晔勉强维持住表情,一瞬间想把这家伙团巴团巴扔出去的心都有了。
打补丁是好事儿,但是好歹晚点打呢?
这边叔祖介绍某某大人官至何位如何如何, 那边阿飘爹就跟一句“入狱”“身死”“下落不明”, 请问您礼貌吗?
坏心眼的阿飘陛下说完后悠哉悠哉飘向窗外, 哇, 光秃秃的后花园也别有一番意境。
荀晔额角划下几道黑线, 如果不是场面不合适, 他高低得和故意使坏的臭爹干一架。
没有实体不能打架就吵架,他吵架也从来没输过。
没有人能看到倒霉儿子和阿飘爹之间的激烈碰撞,猪猪陛下搞完事转身离开,徒留被迫接收信息的小倒霉蛋无能狂怒。
在场几人齐聚司空府并非单纯探病, 左右正事已经商量的差不多,于是便都放松下来观察新入京的荀氏小辈。
荀氏家风名不虚传, 少年郎进来时脚步匆匆, 许是忧心叔祖身体,勉强笑着也是强颜欢笑,看来被叔祖生病吓的不轻。
担忧归担忧,礼数却很周全,言谈得体举止得当, 很少见到这么面面俱到的少年郎。
何顒笑道, “麟子凤雏, 慈明后继有人。”
“明光年纪尚小,切不可过誉。”荀爽嘴上谦虚, 也只谦虚在了嘴上,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对这位刚入京的侄孙甚是喜爱。
之后又是一番耳熟能详的亲切交流。
——明光是我侄儿仲豫之子,还记得仲豫吗?就是那个特别漂亮爱读书的仲豫。
——知道知道,荀家仲豫美姿容,才智经论皆不凡。听说仲豫这些年颍川隐居,果然大才都隐于山水之间。
——哪里哪里,谬赞谬赞。
……
荀晔乖乖的站在旁边当工具人,或者说,他更喜欢听别人夸他爹而不是夸他。
没能从美人爹的姓名推测出他们身在东汉末年确实是他孤陋寡闻,这不,他们家阿爹多年隐居不出也不耽误声名远扬。
继续夸继续夸,别客气,嘿嘿。
可惜长辈们都深谙语言艺术,不会冷落正主太久,很快话题就又落到能够光耀门楣的荀氏明光身上。
没有故意搞事的猪猪陛下乱入,这一刻是真正的宾主尽欢。
伍孚拉住见到小辈就想夸的何伯求,看他一脸的意犹未尽无奈道,“时候不早,我等便不打扰司空大人休息了。”
其他几人闻言也纷纷起身告辞,除了荀攸。
同为司空大人的侄孙,年纪小的那个留在屋里陪长辈,年纪大的那个却不能闲着,他得出去送客。
到门口有一段距离,走在路上一直不说话怪闷的,议郎郑泰率先打破沉默问道,“公达,明光进京住在何处?可安排好仆从护卫?”
根据刚才所见,首先可以断定没有和两位亲人住在一起,不然今天少年郎不会一个人过来。
局势越发动荡,京城也越来越不安全,十六七岁还是半大孩子,这时候单独住在外面可不太好。
荀攸看了眼身旁几人,面色如常解释道,“明光如今在中郎将吕布帐下任主簿,吕将军勇武无双,将军府戒备森严,没有宵小敢在那里造次。”
几个人听到吕布之名皆是一愣。
侍中种辑眸光微闪,“董相国义子、中郎将、都亭侯、吕奉先吕将军?”
荀攸点头,“正是。”
何顒捏捏胡子,“那武夫还挺有眼光。”
说话间已至门口,幸好到了门口,不然接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怪尴尬的。
诛杀董卓之事要秘密谋划,出了房间便不能再提。
他们刚才商议诛杀董卓时主要头疼的就是老贼身边那位凶神恶煞的义子吕布,此时知道荀氏有人在吕奉先的将军府任职难免有种荀氏为除董贼牺牲良多的感慨。
连族中半大孩子都以身犯险,荀氏大义。
越骑校尉伍孚心里沉甸甸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朝荀攸重重抱拳,然后纵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离开。
荀攸将客人一一送走,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车马都消失在眼前才转身回去。
房间里,荀爽心情颇好的招呼侄孙坐下。
荀晔有些拿不准叔祖这是真病还是装病,客人在的时候时不时咳几声,客人一走连咳都不咳了,所以叔祖其实没生病对吧?
房间只剩下祖孙两人,荀爽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透气,看侄孙皱着眉头沉思摇了摇头,“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荀晔欲言又止,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
荀爽拢拢外袍,走到他身旁笑吟吟坐下,“想问什么就问吧,在叔祖面前不必遮掩。”
“叔祖,小子无状,您多担待。”老人家走过的桥比他走过的路还多,荀晔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觉得遮遮掩掩不如直接开门见山,于是硬着头皮问出口,“您和诸位大人可是在商议除掉董卓?”
荀爽:……
笑、笑不出来。
司空大人仔细回想刚才的场面,想不出哪里出了问题,“几位大人只是来探病,与董相国有何关系?”
荀晔叹了口气,“叔祖当我是胡说八道吧。”
沉默,沉默是今天的主旋律。
小香炉上青烟袅袅,祖孙俩相对无言,明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良久,一声轻叹。
“好吧,叔祖不瞒你。”荀爽敛了笑容,眸中添了几分怅然,“不过叔祖自认行事谨慎,几位大人也都不曾露出端倪,明光是怎么猜到的?”
人上了年纪身体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他请了疾医开了药,自信瞒的很好,连府中仆从都不曾发现异常,小阿牞为何进来就知道他们在密谋刺董?
刺杀执政权臣风险极大,他们应该没有把心思写在脸上。
荀晔不能说他身边有个直接剧透的阿飘爹,随便编理由又逃不过聪明人叔祖的法眼,只能往玄而又玄的方面靠,“回叔祖,并不是猜测,而是直觉,进来后看到叔祖兄长和几位大人在一起不知为何就想到了那里。”
编理由很容易会被找出漏洞,“直觉”俩字一出来就算叔祖觉得不妥也没什么。
傻人有傻福,他不是大智若愚,他是单纯的拥有精准直觉的福气傻蛋。
嗯,就是这样。
不过既然已经捅破窗户纸,那就容他多说几句。
荀晔斟酌言辞,“叔祖,董卓残暴,整个京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您和几位大人不好轻易冒险。”
他今天过来的主要目的就是试探叔祖的态度,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误入刺董小分队的密谋现场。
事以密成,保密工作真的很重要。
他不知道是密谋刺董小分队里有内鬼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导致这些人要么下狱要么身死,反正以猪猪陛下的反馈来看,他们刺杀董卓的成功率极低。
搞事有风险,刺董需谨慎,planA团灭的风险太大,不如等他回去把吕大将军策反了再紧急做个planB。
大家的目的都是弄死董卓,一方是点了智力的朝堂肱股,一方是点了武力的老贼“心腹”,双方合作正好补短板,他实在找不到不合作的理由。
荀晔委婉的说明来意,看他们家叔祖不说话,非常郑重的强调道,“叔祖,我很认真,真的没有开玩笑。”
就今天早上出门前吕布那迫不及待的模样,他确定美人宝马金银珠宝都不是吕大将军反水的必要条件,只要计划看得过去,现在谁找他合作他都能答应。
而且他刚才留意了几位大人的模样,刺董小分队都是儒生打扮,且除了攸哥都上了岁数。
虽然这年头的读书人大多君子六艺无所不通,但是君子六艺的骑射和战场上拼杀出来的招数完全不同。
就拿他自己来说,隐居不代表放弃教育,他出门在外也能号称君子六艺无所不精。
实际上呢,到现在依旧连杀人都不敢。
阿飘爹说越骑校尉伍孚刺董不成身死族灭,如果当时刺董的是全盛时期的吕布,就算董卓老贼如今还没有堕落成几百斤的大胖子也躲不过去。
那可是放弃智力将点数全部点在武力值上的吕奉先吕大将军,可以嘲笑他没脑子,但是绝对不能质疑他的武力。
荀爽拨了拨香炉里的炉灰,缓缓开口,“董相国和吕将军亲如父子,怕是不行。”
他能看出来吕布在相国府待的不愉快,但是刺董事关重大,稍有不慎就会丢掉性命,他和吕布私下里没有任何往来,实在没有信心掌控有前科的桀骜武夫。
“可行。”荀晔笃定道,“吕将军出身并州,叔祖可知并州军在董卓麾下现状如何?”
得亏吕大将军没跟着,要是跟着听到叔祖说他和董卓亲如父子怕是能当场吐出来。
“并州军现状?”荀爽抬眸,“关东军声势浩大,董卓亲信凉州军屯驻洛阳周边各县,并州军群龙无首被拆分至各个大营,应是已成一盘散沙。”
董卓是久经沙场的猛将,并州军骁勇却不是他的亲兵,有亲信凉州军在侧并州兵必然不会受到重用。
荀晔正色道,“叔祖可知,当初丁原丁执金吾率军六万进京,如今六万并州精锐仅剩两万。”
荀爽一惊,“并州兵皆身经百战,近来京师并无大战,怎会锐减至此?”
他虽不是董卓亲信,但明面上和相国府的关系很亲近,对董卓麾下军队也比别人更加了解。
何大将军和丁执金吾身死,二人麾下军队皆归董卓,人有亲疏远近,半路得来的军队肯定比不过一直跟随他的亲信心腹。
但和兵丁人数锐减相比,克扣军饷什么的都是小事。
更可怕的还是悄无声息的锐减。
并州武夫在京城毫无根基,丁原一死连个依靠都没有。
连他都不知道并州军落魄至此,朝中怕是除了董卓亲信外都不清楚。
“何大将军麾下是朝廷驻守京师的禁军,兵力调动朝中大臣都能看到,董卓不会对他们太过分。”荀晔解释道,“以董卓诱吕将军杀丁执金吾时的说辞,丁执金吾死后并州军本该统属于吕将军,但是现在什么情况叔祖也看到了,董卓舍不得吕将军的武力又怕重蹈丁执金吾的覆辙不敢交心,父子二人处的丝毫不和睦。”
单单是言语暴力也就罢了,俩人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意见不合吵起来很正常,只要待遇足够好可能吵完之后转身就忘了。
现在是吕奉先没来得及风光就被束缚住手脚,本该归他直接统属的并州精锐也在短短半年内死伤大半,别说本就野性难驯的吕大老虎,就是随便来个人都受不了这个委屈。
说好的高官厚禄风光显赫,到手却什么都不剩,连仅有的高官厚禄也只是虚名,一点儿实在的好处都没拿到,这能忍?
荀爽垂下眼帘,“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他一直觉得董卓将吕布放在身边是看重,毕竟只有心腹才会随时带在身边,不被看重的话可能连相国府的门都进不了。吕布不耐烦待在董卓身边是他骄狂傲慢,等性子磨炼的稳重些董卓自然会委以重任。
现在看来,吕将军到相国府就臭脸情有可原。
荀攸送完客人回来,看到屋里两个人都坐着不说话脚步一顿,“叔祖?”
荀爽叹道,“明光灵心慧性,看到我们齐聚一堂便猜到我们在商量事情。”
“猜到?”荀攸看看正襟危坐的小从弟,在旁边抚衣而坐,“明光今日前来,莫不是受吕将军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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