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名士、世家大族几乎全部被牵连,到第二次党锢时甚至发展到“凡是党人门生、故吏、父子、兄弟中任官的,一律罢免,禁锢终身,并牵连五族”。
别管士人之间的关系网有多复杂,至少人家都是接受过正统教育的文化分子,皇帝一道诏令把精英阶层全部赶出朝堂,他上哪儿找人去填补空缺?没法填。
更离谱的是灵帝时期公开卖官鬻爵,买官的官员为了回本横征暴敛,官员横征暴敛堵上了百姓的活路,百姓活不下去只能造反,又是一个恶性循环。
他大杀四方的时候都知道只杀重罪剩下的劳改,朝廷上来就把有能力的官员驱逐大半,还偏偏在这个时候卖官引入老鼠屎,大汉这锅粥想不坏都难。
世家大族清流名士在两次党锢之中损失惨重,这种情况应该还一门心思忠于朝廷的应该剩不下几个。
桓灵年间那么多清流名士被迫害,读书人都有傲骨,但是朝廷最爱的就是打断他们的傲骨,作恶的官员有多少被绳之以法不清楚,反正那些性情刚烈的清官都遭了大难。
世家大族又不是傻子,皇帝将他们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他们再上赶着拥护朝廷那着实是有点M倾向。
好在天底下大部分都是正常人,不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更不会在遭逢大难之后还用热脸去贴朝廷的冷屁股。
“孟子他老人家说过,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荀晔摇头晃脑的背书,“由此可见,君臣之间是双向选择,领导看员工不顺眼能把员工开了,员工看领导不顺眼也能把领导开了。”
古代的职场比现代可怕多了,现代员工惹领导不开心顶多就是开除,古代官场被皇帝惦记上就是抄家灭族。
皇帝那是当士族是草芥吗?分明是已经当朝中士族出身的臣子为寇雠。
气氛已经推到这个份儿上,世家子弟不再忠于朝廷可太正常了。
远的不说,就说他爹。
他们家美人爹是个顶顶好的清正君子,学问人品模样全都没的说,始皇陛下认识他们也有那么长时间了,见过他爹发表过忠于朝廷的言论吗?没有。
不光美人爹没有,他们荀氏全族都没有。
朝廷后来确实解除了党锢,但是那是实在无人可用了只能捏着鼻子退让,要不是黄巾之乱的波及面太广皇帝怕那些被他禁锢的党人扭头支持黄巾将大汉取而代之,那些被禁锢的党人估计还在山沟沟里隐居呢。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惯的他。
“我叔祖当年为了躲避党锢之祸隐居十多年,后来被董卓强行征召入京,当时和他一起进京的名士大儒有不少,陛下您看过我叔祖的文章吗?他老人家十几年前的文章里就能看出推翻汉室的苗头。”
始皇陛下挑了挑眉,“还有这事?”
“有,不光有,还很多。”荀晔神秘兮兮的说道,“而且在文章里暗戳戳隐喻汉室将亡的不只我叔祖,天底下有名的名士大儒好些都这么干过。”
人都是有脾气的,士族硬碰硬干不过皇帝怎么了?他们掌控着全天下的话语权!
孝武皇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在董仲舒的解释之下,天子乃代天受命。
百姓拿昏庸无道的皇帝没办法,“天”却可以名正言顺的教训“天子”。
何为“天”?如何让天下人理解这个可以让天子不敢昏庸的“天”?
儒生拿起了他们的笔杆子。
儒家典籍上只说天子代天受命,可没有限定是大汉天子代天受命。
皇帝看他们不爽就把他们往死里打压,有事儿了又想让他们为朝廷效力,他们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狗吗?
得嘞,瞧好吧您。
不在文章里把汉室骂的一文不名算他们白读了这么些年的书。
就是写的太深奥太晦涩太难懂了,学问没那么高深都看不明白他们写的到底是什么。
他的学问在他们家垫底,连他都能看出来叔祖的文章有一丢丢的政治不正确,文若叔会看不出来?肯定不可能。
要是写的没那么难懂就好了,他要是早知道叔祖骨子里也是个想要重开日月换新天的猛人,早八百年他就不焦虑了。
始皇陛下轻笑一声,不打扰傻小子吐槽文章晦涩难学。
好在荀晔还记得他们在盘什么,吐槽两句又把话题拽了回来。
总之就是,大汉亡国是各种原因叠加出来的必然。
这都必然了他登基还有问题吗?
拜托,他们全家都一身反骨耶!
嬴政撑着脸,问道,“既然能分析的这么明白,为什么还要紧张?”
“理智告诉我不用紧张,但是紧张这种事情也不是能控制得住的,想起来这事儿就心里发慌也是没办法。”荀晔叹气,“陛下,您当年登基的时候紧张吗?”
始皇陛下避之不谈,“太久远了,已经忘了。”
荀晔点点头,好的,紧张。
立刻感觉好多了呢。
“你不是单打独斗,就算没有我们也还有家族做后盾,不要有太大压力,你的长辈们很厉害,他们考虑的比你全面。”嬴政不用想就知道傻小子心里在嘀咕什么,他是个稳重的皇帝,不和没见识过大场面的毛头小子一般见识,“天色不早了,快去干活儿,干完活儿去睡觉,你这个年纪休息不好会长不高。”
荀晔:???
即将说出口的感谢拐了个弯儿咽了回去,荀小将军比划着自己已经远超众人的身高,“陛下,不是所有人都能长成您这样儿。”
他的海拔不低,出门也是居高临下能看到一片头顶!
始皇陛下没有反驳,只是默默的站直了身体。
荀晔:……
您高贵,您基因好,您天生大高个儿行了吧。
干活儿!
海拔比不过始皇陛下的牛牛陛下气势汹汹回到工位,打起十二分精神继续鏖战。
阿飘陛下说的不错,家中长辈比他想的周全,他只需要安安心心的做好该做的事情,边边角角的小细节自有家里帮他注意。
名望他已经打出来了,大汉的亡国凶兆老天也送过来了,纵观天下能在武力上胜他一筹的已经没有了,那还有什么要担心的?
问题不大,实在紧张就去看看前头的王莽,他可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踩着前辈的肩膀当巨人。
后世都说王莽是穿越者,正好他也是穿越者,同在一片天同照一轮月,穿越者就要帮助穿越者。
他现在上位的流程和王莽差不多,区别就是王莽上位后就开始骚操作不去解决朝廷弊病社会矛盾,而他还没到能开始骚操作的时候依旧在苦哈哈的干活。
有前辈的教训在,有阿飘爹们的监督在,有他与生俱来的责任心在,他也肯定不会重蹈覆辙。
从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开始儒生的地位就跟窜天猴似的一飞冲天,飞到什么程度呢,只要他们觉得皇帝不像话就联合起来上书说“天子不行仁政,理应退位让贤”。
收到上书的皇帝是什么心情他不知道,感想得由猪猪陛下来发表。
没错,他们家猪猪陛下后期发猪瘟的时候就被这么搞过。
在猪猪陛下之后,西汉的皇帝们也都没逃过儒生的毒舌,在位期间各个都收到过催他们退位让贤的上书。
王莽被推上帝位就是因为汉平帝实在不得人心天天都有人催他赶紧挪屁股腾地方,朝廷实在扛不住这个压力,只能把身为儒生代表的王莽给推上去。
嘶,他是他们家学问最差的那个,叔祖是当世大儒能代表天下儒生吗?
叔祖=荀氏,他=荀氏,四舍五入他和叔祖是一样的,没毛病。
荀晔一心二用的技能炉火纯青,一边看剩下的公文一边在心里发疯演大戏。
为什么要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独尊武术不好吗?独尊武术的话他保证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快使用双节棍!吼吼哈嘿!
收!
西汉的皇帝经常收到让他们退位让贤的小纸条,东汉的皇帝就不受这个苦了,有王莽的前车之鉴在,光武帝登基称帝后火起来的是谶纬之学不是正统的儒学。
将儒学发展为儒教,奉孔子为教主,压根不跟士人解释“天”的机会,直接从根本上浇灭士人借天意来推翻大汉统治的小火花。
不是说“天”能管“天子”吗?那就直接神化刘姓,他们老刘家的天子就是天。
后来出现的那些金刀谶了什么的都是这个意思,刘姓皇室千秋万代一统江湖,造反的都是乱臣贼子。
以前有没有人相信不清楚,反正现在没人信。
不是没人信谶语,是没人信刘姓皇族都是神。
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谶语也是,同一条谶语让不同的人来解释就是不同的说法,实在解释不出来还能现编新谶语。
“刘”字可以编出金刀谶,“荀”字能编出来什么?
书到用时方恨少,死脑筋快动啊!
又是想念外置大脑的一天。
……
六月中旬,蝉鸣聒噪。
荀晔看到被晒的蔫儿了吧唧的郭嘉吓了一跳,“奉孝叔,你怎么来了?”
虽然他前不久才念叨过外置大脑,但是也没想过念叨什么就能来什么,他现在念叨个冰镇大西瓜也能从天上掉下来吗?
郭鬼才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扶着门框唉声叹气,“嘉一时不慎铸下大错,好友冷心冷性不念旧情,竟狠心将嘉发配至京师自生自灭,嘉!命苦啊!”
第176章 商量小细节
*
郭嘉带着大包小包的行囊来到洛阳城, 除了放行李的马车就只有一个书童两个老仆一队卫兵跟着,来的路上那叫一个凄凉萧瑟。
夏天的傍晚暑气未消,城门处行人脚步匆匆, 远看是枯藤老树昏鸦,近看关系破裂的他们仨。
何等的苍凉,何等的惆怅, 何等的落寞, 何等的孤寂, 何等的……
“叔, 就算要进京, 也是清晨从颍川出发。”荀晔将人迎进屋, 毫不留情的戳穿他的伪装,“清晨雾气蒙蒙,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城门处是成群结队准备进城出城的百姓, 微风拂面惬意至极,舒服的你连马车都不想坐直接骑马前行。”
真是的, 他们是第一天认识吗?
还“被发配到京师自生自灭”, “发配”和“京师”这两个词就不能放在一句话里出现。
谁家冷酷无情的领导会把好友“发配”到京师?要发配也得发配去凉州交州,给他条小船让他去海上飘着才叫自生自灭,来京城这叫作威作福。
呔,休想忽悠他。
他荀明光拥有火眼金睛,什么妖魔鬼怪到他面前都要显出原形。
郭嘉有气无力的掀起眼皮, “阿牞侄儿, 真不愧是阿牞侄儿, 和那荀氏文若一般无二的赛雪欺霜。”
颍川到京城足足五百里,天知道这五百里的路他走的有多艰难。
酷暑三伏天儿, 路上连个人影儿都没有,他们背着大包小包翻山越岭历经艰辛,十条命丢了九条才看到京城的城门,要不是他意志坚定吃苦耐劳可能半路就变成尸体了。
原以为到了流放之地能好一些,却不想这负心汉如此的薄情,非但不心疼他这一路上吃的苦还大加嘲讽。
他不活了呜呜呜呜呜。
始皇陛下往旁边飘了飘,“鬼才郭奉孝,果真是个奇人。”
荀晔心累,“区区五百里,我从京城回颍川早上出发晚上就能到,官道平整一路畅通无阻,怎么就跟去西天取了个经似的?”
这条路他走过好多遍,卖惨好歹编个像样的借口啊叔。
郭嘉不管,他感觉他吃了大苦受了大罪那就是吃了大苦受了大罪,别人的想法不重要,他这么觉得就行,所以……
“西天取经是什么?”
荀晔:……
“一个僧人带着三个徒弟步行十万八千里去西方求佛经,每到一处都有妖怪要吃他,路上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那才叫真正的翻山越岭历尽艰辛。”
“十万八千里?”郭鬼才睁大眼睛,脑子飞速运转,“从洛阳到乌孙大月氏也才四千里路,十万八千里那得走到哪儿?他们活着的时候能走到地方吗?”
十万八千里,就算一路平坦毫无阻碍,光凭两条腿也要走上十来年吗?
去时十来年,回来时十来年,能出那么远的门出发时怎么着也得二三十岁,人活一世也就五六十年七八十年,大半辈子就都浪费在路上了?
什么经啊这么折腾人?就不能让对面派人送过来吗?
“故事比较复杂,总之那才叫历尽艰辛,颍川到京城这点儿距离只能算出门遛弯儿。”荀晔给“发配”的话题画上句号,也勒令某个戏瘾上来的戏精收了神通,然后问道,“叔,说正经的,什么事情要劳烦你亲自出马?”
郭嘉擦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喝口茶润润嗓子,“大汉气数已尽,天子愿禅位于荀氏明光。”
此话一出,已经准备飘出去透气的始皇陛下又飘了回来。
荀晔捂住心口,声音都在发颤,“这么快?”
郭嘉:……
得,他不演了换这小子演了是吧?
荀小将军柔弱倒下,“朕还没有准备好,怎么办?”
郭嘉露出礼貌的微笑,没有说话。
他忏悔,这装模作样的架势确实很欠揍。
阿飘陛下用力按着眉骨,“安静。”
屋里有一个爱演的已经够了,不要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跟着学。
荀晔假装没有听见,继续抓着他们家奉孝叔的手上演“你们真是害苦了朕呐”的另类黄袍加身。
王莽接受禅位的时候有没有推辞他不清楚,他只知道他要矜持,不能让人觉得他迫不及待。
郭嘉啧了一声,难怪能和小皇帝玩到一起,小皇帝去见他们的时候说的也是要三辞三让做足架势再接受,还说什么让画师把他们谦让的场面都画下来留给后人瞻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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