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杨启明在人工湖边打了两把游戏后,谢安存拿出做好的玉中戒,往主院的方向走。
去的路上正撞上从大门进来的一伙儿人,围着中间的医生朝东边小跑,十有八九是冲着俞青涯去的。
那些人走得急,根本没看到谢安存,谢安存只瞄了一眼后就低头当透明人,和他们擦肩而过。
这阵仗,看来俞青涯的腿远没有只是擦出一道口子那么简单。
等快到主院门口,谢安存忽然停下,拿出手机发短信。
屏幕顶端是一个早已滚瓜烂熟的号码。
这条短信的内容谢安存也已经在心中打过无数遍的草稿,这次他用的是自己的电话卡,在输入框里慢吞吞地打字。
[俞先生:
百忙之中打扰您,近期谢家从维多利亚港通往南美的两条新航线正在寻找合作的企业,我听说俞老先生和俞先生都很看重这两条航线。但我想比起俞老先生,俞先生可能更需要这两条航线。]
[俞老先生给出的让利很诱人,但这不是我真正想要的,如果俞先生能答应我一个条件,那么也许我们会有一次愉快的合作机会。]
本想再添油加醋一点凄哀的语气,但谢安存想了想还是删掉了,人设不能凹得太过,太夸张就得不偿失了,小白花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想起这三个字,他忽然想起已经被遗忘在脑海里某个角落的褚萧,谢安存一回忆起褚少爷那副柔软无骨、娇喘吁吁的样子就一股子无名火窜上来。
他磨了磨牙,无意识地将手指上的倒刺咬得鲜血淋漓。
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个人在。
装纯是吧,我的纯度能达到99.9%,谢安存心想。
第14章
俞家这座老宅打民国就留了下来,分三大院六小院,南边大院是平日俞老爷子和正妻起居的地方,东边的轩与馆则拿来待客,其余的小院拿来给其他外室和子女住。
听说前不久俞老爷子才找姑苏园林大匠过来翻修了一遍,高墙深院,海棠门里只能窥见葱郁的竹影与灌木花草,风一吹便是绿浪翻涌,帘幕无重数,确实雅致到了极点。
但身居高位,哪里会有真正清净的地方,谢安存还没踏进院大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女人的哭声。
带他进来的佣仆一副不想多待的样子,把人带进门内后就急匆匆地走了。
隔着一道木屏风,谢安存发现会客室里面有不少人,空气里还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谢安存从胸腔里轻轻吐出一口气,走进去打了个招呼。
“俞老先生,下午好。”
俞道殷坐在正前方的太师椅上,见来人是谢安存,阴云密布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儿。
俞大夫人就坐在他身侧,抿着嘴低低啜泣。空气凝滞得如有实质,堵在人嗓子眼里瘆得慌,两个看着像是外室的女人坐在下方闭着嘴当哑巴。
二女都是实打实的美人儿,样貌生得极其年轻淑丽,其中一个还带了小孩儿。
十三四岁的男孩子,挨在母亲身边,盯着正中间的地毯发呆,上面的花瓶碎片还没来得及处理掉,触目惊心。
在谢安存来之前,这里大概发生了什么。
见到屏风后绕出来的陌生青年,男孩子立刻警觉地望过来,没办法装作看不到,谢安存只能对他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对方一怔,冷着脸扭过头。
这俞道殷真是个好色胚子,做封建余孽也就罢了还老牛吃嫩草,谢安存在心里暗骂。
“小谢,你来了。”
俞老爷子招招手,让他坐下:“今天家里出了些事情,没法亲自到门口接你,只能叫启明过去,招待不周,你不要介意。”
“没关系,不麻烦俞老先生,刚刚启明已经带我去转过一圈了。”
“这园子我去年才翻修过,看着还不错吧?我听老谢说你还懂点六壬盘,那你帮我看看,我这园子的堪舆怎么样?”
老人想听点好话,谢安存只能顺着他的意客套一番。
“风水当然是很好的,假山在北,水在南,背借势靠山,南借水生财,中间的人工湖靠主院,明堂聚气,周围分散的曲水经过小院,玉带环腰,避免直冲,既能养人又能藏气,对女子的身体是很好的。”
“人工湖岸边可以多种点荷花,留得残荷听雨声,看着漂亮,也能旺水运,东西两侧可可以加两座波形廊当‘引气脉’,夏天当避暑的地方也不错。”
俞老先生听了满意地点点头。
但这座园子也有缺陷,谢安存走了一圈发现明明最西侧也有一片人造湖,但大多数的曲水都是从中央湖引流出去,几乎不与西侧的湖相连。
那片湖被孤立在外,成了死水,活不了也渡不出去,独自虎踞一侧。
这种硬生生孤立出来的区域在风水上是大忌,而且西北方向是最能聚阴藏阳的地方,倘若不给那里的湖水引流,那堆起来的阴气和煞气能扰乱整座漾园的气运,对人身体也不好。
谢安存斟酌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不过西北侧有片死湖,阴水古时候虽然是藏龙的地方,但是大多数养的还是凶兆,如果附近有姨娘在住的话,建议让她和孩子住得离湖边远一点,在死湖附近生活久了可能会影响肝肺......”
他话还没说完,刚刚热络起来的气氛忽然直降冰点。
俞老夫人停下了啜泣声,用帕子捂住嘴,冷哼一声,其他两位外室的头埋得更低。
谢安存只好尴尬地闭上嘴,他是说错了什么话吗?西北侧住着谁?
俞老先生沉默片刻,忽然大笑两声,拍了拍谢安存的肩膀。
“小谢说得好啊,果然这种事儿还得找行家,过几天我就叫人去移点观岳楼来。”
虽然场子被救了回来,但谢安存还是觉得会客室里的氛围越发诡异起来,他心里还记挂着来之前发出去的那封邮件,也不知道俞明玉看见了没有,如坐针毡,立刻拿出做好的玉中戒给老爷子看。
俞道殷捏着玉戒,放在灯光下眯起眼来回转着观赏,釉玉里的髓质层层叠叠,远看如起伏的青山远黛,在掌心里掂起的份量那么轻巧,价值却抵得上半座大楼。
商人的心思精明,很快就接收到了玉戒里传递的信息,再朝谢安存看过来时打量的目光认真了不少。
“这玉看起来比我送过去的那块还要顺心,是块好玉。”他称赞道。
“我的工作室里还有一些玉料,成色都挺漂亮。”谢安存将几张复印彩图递给俞道殷看,“如果以后俞老先生还有什么想做的款式都可以联系我。”
“那自然好,我正愁挑不到好的料子。不过这玉也不能说拿就拿。”
“这样吧,就当小谢卖了我一个人情,日后如果谢家和俞家能有生意上的合作,我多给谢家让利两成如何?”俞道殷意有所指。
此话一出,俞老夫人也直直地望了过来,谢安存倒没看见她的表情如何,只觉得余光里有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他顺着看过去,发现方才还站在这里的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溜出去了。
“当然,能和俞家合作求之不得。”谢安存笑笑,轻声道,“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等出了主院,谢安存才惊觉自己手心里出了一层黏糊糊的汗,俞老爷子不好糊弄,每对一句话都跟博弈似的,实在是累。
但更不好糊弄的还另有其人,谢安存打开手机,收信箱里果然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之前发出去的邮件跟石沉大海一般。
他叹了口气,又有些焦虑,方才还挂着笑的脸陡然沉郁下去。
大费周折答应做这么只玉戒,又巴结似的跑过来亲自献礼无非就是想要引起俞明玉的注意,否则大狐狸心高气傲,恐怕只会把邮件当成仇家的恶作剧。
这两条航线对俞明玉的价值到底有多大,值得用多少筹码去换,还是个未知数,全靠谢安存去赌,最后结局是all in 还是show hand得看对家出的什么牌。
他捏紧手里的纸,抬脚往漾园的西北方向去。
上午刚来的时候他在死湖的外侧逛了一圈,没看见过半个活人,却不想这次再次造访,竟然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死湖说是死湖,但并不是真的死水,水面上一株植物都没有,但水底下还是有几条靠吃淤泥顽强活下来的鱼苗。
不知是什么品种的鱼,鳞片灰溜溜的,远不及锦鲤那样肥硕漂亮,眼珠子也泛灰,和这里的大环境一样死气沉沉。
小丑鱼也有闲情雅致的饲主投喂,咬住了那只手里的面包碎还不肯散,围在男人的指尖旁,甩着尾巴拱,仿佛有了灵性。
谢安存怔在原地,呆呆地盯着亭子里的人看。
俞明玉看上去丝毫不像杨启明嘴里刚发了大火的样子,懒洋洋靠在美人靠上,好整以暇。
见到谢安存也不怎么惊讶,他随手扔掉手里的面包,微笑时明月盛清泓,幽王为博得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大概也就是为了见到这一幕了。
“安存。”俞明玉淡淡道,“你过来一下。”
谢安存被他笑得三分紧张七分飘飘然。按理说他不该在这个时候遇到俞明玉的。
才在主院和俞道殷虚情假意地客套一番,等消息进了俞明玉耳朵里他才能做下一步打算。
但现在看来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了,因为俞明玉身边还站了个人,竟然是方才会客室里那个小男孩。
男孩跟个监控器似的,谢安存走到哪儿他眼神就跟到哪儿,个头不大神情倒是老神在在的,挎着嘴角,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现在站到俞明玉身边脸色倒是凛然得很了。
俞明玉:“我身后没什么东西吧?傻站在那里做什么,不愿意和我说两句话吗?”
“......俞先生。”
谢安存眼珠子直勾勾地挪过去,用指甲用力掐了掌心一下,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
那封邮件对方到底是收到了还是没收到?谢安存在疼痛里拼命思考,不管怎么样,他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刚从老爷子那里回来?”
谢安存绷直的身体放松了一点儿,他正犹疑该不该说实话的时候,湖面上忽然刮来一阵大风,手里的图纸没握紧,倏一下刮进亭子里,正巧落在俞明玉脚边。
俞明玉低下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地上的纸。
“抱歉、我......”
谢安存立刻蹲下来去捡,手指刚碰到纸面,西裤下一双锃亮的皮鞋先一步踩住纸。
谢安存一怔,想捏起纸往外扯,纸面却纹丝不动,摆明了不想遂他的意。
咚咚、咚咚——胸腔里那团血肉像是先一步察觉到什么,震得谢安存耳膜嗡嗡直响,他喉结滚了滚,抬头往上望。
俞明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底的笑意褪下后只剩下冷淡的本色。
他不让谢安存捡起纸,也不让他站起来,手掌握住青年的后颈往前一带,逼着对方仰视自己。
男人的力道毫不留情,捏得那块皮肤生疼生疼,谢安存只能被迫单腿跪在地上,向俞明玉靠近。
面前人的吐息和他的手掌一样冰凉,如毒蛇般缠上谢安存的皮肤,湿腻腻地缠上他的舌底、心底,叫他战栗不止。
赌桌上的对家突然成了荷官,手一扫就把谢安存的筹码全部推倒了,还要一边无辜地笑一边威胁他show hand,多么坏。
“安存,你应该先回答我的话。”俞明玉轻声说。
“是,我刚从玉棠园出来……”
谢安存真的被他掐疼了,只能乖乖坦白。狐狸尾巴还是炸毛了,谢安存打算先哄哄再将计就计,指甲狠狠刺进掌心里,痛得他眼眶立刻湿润起来。
脸色苍白、要哭不哭,眼神一定要可怜,谢安存装出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模样,爪子还要不安分地搭上男人的手臂,那里的肌肉因为施力而隆起,皮肤却同样冰冷。
谢安存用拇指讨好地摩挲了一下俞明玉腕侧,直到那块皮肉被捂得暖起来才慢慢道:“叔叔,你的手好冰......可以先放开我吗?”
那阵抚摸有些怪异,摸上来的手心温度很高,跟个暖炉似的,极舒服。俞明玉没回答,转而对旁边的男孩说:“景逸,你先回你母亲那里去,我和大哥哥有两句话要说。”
小孩儿看样子也被面前的景象吓傻了,僵在原地不敢动,俞明玉一出声立刻乖巧地点点头,转身就跑。
谢安存不知道这小男孩和俞明玉是什么关系,但现在看来真是个监控器,肯定在他来之前就把玉棠园里发生的事全告诉俞明玉了。
等小孩跑远了,俞明玉才缓缓道:“谢少爷倒是好手段,在老爷子那里放了长线钓鱼又来我这卖乖,发那种邮件给我是想作什么,威胁我吗?”
掌心下的皮肤起了一层细汗,和面前这个人的态度一样黏黏糊糊,俞明玉心头烦躁,为什么只要一碰见谢安存他就遇到些不顺心的事?
“我不……不知道叔叔说的是什么意思。”谢安存结巴道。
“如果不答应你的要求,你就会把航线交给俞道殷,谢少爷的邮件不是这个意思吗?”
“所以你的要求是什么?”
谢安存手上继续用力,待掌心被刺出道血口后,泪珠子也顺理成章地滚下来。
他微微偏过头,咬着嘴唇不说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俞明玉最讨厌有人对他露出这副柔弱温吞的情态来,用词也开始不耐烦起来:“安存,你哑巴了?”
“......我只有一个要求。”谢安存小声说,“我要叔叔和我结婚。”
亭子内霎时安静下来。
面前的人眼泪都淌到了下巴上,好像真是怕了,嘴里偏偏吐出最胆大也最大逆不道的话来。
俞明玉看着,思索着,在谢安存湿漉漉的眼泪和他滚烫的体温里找一个平衡点,比暴怒先到一步的是疑问,谢家的这个少爷以前有这么爱哭么?
“谢安存,你在开玩笑吗?”他觉得匪夷所思。
“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后颈上的手掌离开了,谢安存慢吞吞地眨了下眼,下一秒下颌一阵痛意,俞明玉捏着他的脸凑近,近到两人的唇之间只剩下咫尺的距离。
谢安存只要一抬眼帘,就能撞进俞明玉的眼里,看他下垂的眼尾因为笑而扬起,笑纹淡淡。
“认真的什么?指想方设法嫁进来当俞太太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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