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神神秘秘:“我手上倒是有一间房,不仅能短租,还十分便宜,只是看你,敢不敢住。”
裴怀钧来了兴趣,“难道是闹鬼?”
那商人神情一变,忙作出手势,叫他压低声音:“小裴书生,你小声些,什么闹鬼?要是传出去,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就、那是间古宅,前朝古宅,懂吧。”他说的模模糊糊。
裴怀钧展开画卷,那是一间三进的院落,挺大,看着合适,就是布局朝向皆异常了些。
看着,像个棺材。
妥妥是间凶宅。
商人擦了把汗,低声道:“其实也不是闹鬼,嗯,呃……也就是以前出过一点事。”
“再说,这古宅的位置也不好,在城南最偏的地方。那边的住户,身上也或多或少有些古怪,一般懂行的人都不往那里住。”
“我见你这书生面善,也不坑你。对,是有传闻说,那儿阴气重!是三不管地带,连幽冥司的大人物都很少敢去那里巡视……”
如是种种,他说的都是些捕风捉影的闲谈,却没有明确的遇鬼记录。
裴怀钧的身份是个书生,随身不会带太多钱财,他唯一的诉求就是便宜。
如果屋子自带鬼,那更是再好不过,他要的就是这种省心的房子。
裴怀钧当场拍板,带着满意的微笑,和商人签契约:“那就这个了,钱老板再打个折如何?一个月五百钱,我们住过之后,包你这宅子里没鬼。”
鬼被吃掉,当然就没了。
虽然打折也肉痛,但总比闲置好,反正也是租不出去的房子。
钱老板虽然答应了,却提醒道:“小心点,那条街的风水有些不好。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可别来找我。”
这群外地人,也真是太心大了。
他都说的这么明白了,也敢贪这个便宜,罪过罪过。
裴怀钧去里间谈租房事宜,衣绛雪一袭红袍,敛袖垂衣,安静地坐在外头。
“……租到了。”裴怀钧取到钥匙,故意停了停,卖了个关子。
见衣绛雪看来,他笑着说:“据说是个闹鬼的宅子,可便宜了。”
“这么好?”衣绛雪一听闹鬼,果真快乐起来,忙扯他袖子,“让我看看图纸。”
从他们身边经过的租客听到了这番对话,投来怜悯的目光:
“……租到闹鬼的宅子还这么开心,是被奸商骗了吧?”
裴怀钧颇通风水,对着图纸解释:“这木在正庭中,是个困字,可见其风水奇差,特别容易闹鬼。而且木鬼为槐,这棵正是槐树。此外,这是所前朝古宅,风水格局像个棺材,据说还闹过鬼。具体是什么,我们得去打听打听……”
衣绛雪听得十分满意:“真不错。”
这有鬼的概率更大了。
租房还管饭,太香了。
其他谈生意的卡住了,摸麻将的不胡了,打算盘的不打了,连倒茶的水都溢出杯口。
他们纷纷侧目,开始用看神经的眼神瞧这书生和美人:“……啊?”
不是,他们有病吧?
古宅诶,闹鬼诶,死过人诶!
这种上了年代的宅院,指不定关着什么恶鬼。
他们怎么上赶着去送啊?
*
死了太久,衣绛雪见什么都新奇。
在街上逛了一圈,裴怀钧负责采买必要的生活物品,他纯闲逛。
热气腾腾的各色糕饼、刚刚出炉、金黄泛着油光的烤羊羔、还有不少特色边塞美食,皆陈列在摊上。
摊主们纷纷招揽客人:“公子,买点啊,刚出炉的!”
衣绛雪顿时走不动道了,扯着书生的苍青色袖摆,停在糕点摊子面前,明示:“想要……”
鬼也会遵守人的规则,他知道,买东西要付钱。
他没有钱,但是裴怀钧有。
在东君庙,他有好好保护他,这也是要报酬的。
裴怀钧却罕见地犹豫片刻,征询问道:“小衣想吃?”
衣绛雪水灵灵地看着他,点头:“嗯!”
裴怀钧叹了口气:“好。”
衣绛雪忙扑到摊子上,连选了好几种糕点。
千层油糕、梅花糕、八宝糕……
选不出来,那就全都要!
裴怀钧没再多说什么,跟在他身后付钱。
衣绛雪点一个,他就跟在后面付钱,说:“都包起来。”
“我以前可能喜欢吃这些!”衣绛雪打开油纸包,取出一块刚出炉的梅花糕,满心欢喜地咬了一口。
他咬空了。
“咦?”衣绛雪不信邪,又“啊呜”一口塞进嘴里。
穿了过去。
梅花糕还是完整的,散发诱人的香味,却和他像是两个世界。
“……吃不到。”
衣绛雪在原地愣了许久,似乎想不明白为什么。
裴怀钧似乎早就预料到,他安静地注视着衣绛雪,轻拢他的长发,似乎在安慰他。
他轻声说:“逝者是没法吃人间的食物的。”
衣绛雪静了片刻,看着苍白无血色的双手,似乎难得有些茫然:“……对哦,我已经死了很久了。”
“原来鬼是没法吃阳间的食物的……”
他又学到了一件事。
衣绛雪有些意兴阑珊,街也不太想逛了。
他看了看裴怀钧手上提着的数样油纸包,他买的多,大概是吃不完了。
衣绛雪莫名有点伤心。
但他是很讲礼貌的鬼,认真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浪费盘缠的。”
书生那么努力,他却在这里挥霍,好像有点任性诶。
裴怀钧:“……”
他立在数九寒天中,舌尖苦涩,竟然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天寒地冻,刚刚出炉的梅花糕不吃,就会很快冷掉。
衣绛雪是个不浪费食物的好鬼。
他想了想,举起梅花糕,碰了下书生的唇边,“你吃吧,不然凉啦。”
裴怀钧紧抿的唇缓缓松开,他咬了一口,眼眸微垂,神情颇有些不对劲。
看他咀嚼的艰难缓慢,好像很难下咽的样子。
衣绛雪歪头瞧他:“不好吃吗?”
却见书生眼睫一低,透明泪痕无端从他清隽的脸庞滑落,好似有什么从眼底破碎。
“咦,笨书生,你怎么哭啦?”
看着书生安静无声地流泪,衣绛雪也莫名难过起来,抬起红袖,笨拙地替他拭泪。
“……我可没欺负你哦。”
第13章 前朝古宅
霄云城寒雪深,街巷上的热闹似乎与他们隔绝了。
裴怀钧神情紧绷,拉着衣绛雪冰冷的手腕,径直带他往前走。
衣绛雪被他拖着往前,满脑子问号,却还是跟着飘过去,“去哪里?”
裴怀钧带着他七拐八弯,找到了一家办白事的棺材铺。
棺材铺门可罗雀,铺面内部却悬挂梭罗花徽记。
这是一个朝廷成立专门处理邪祟的机构“幽冥司”下辖的情报点。
平时幽冥司没有活时,棺材铺也对外营业,正常卖些丧葬物品,承接白事。
裴怀钧把一块灵均石抵在桌上,对正在埋头打算盘的枯瘦老头说:“要个灵位,木材要最顶级的寒松木,做工要最好。不必刻名,我自己来。”
灵均石比起普通金银更稀有,是修真界的通行货币。
有钱能使鬼推磨。裴怀钧拿出的这一块品相很好,那老头本是眯着眼睛,一副眼神儿不好的样子,没想到看到就直了。
他很快就应下来,“没问题,客官,小老儿马上去取货。”
幽冥司常年与鬼怪打交道,这里的丧葬材料,当然是最好的。
与生死打交道的行当,对于灵异神怪尤为敏感。
裴怀钧拿到灵位,曲指敲击,算是认可品相和做工:“可以。”
也不白来,他顺便买了些纸钱、祭炉、香火等用品。
衣绛雪没搞懂,看他把盘缠花了个干净,凑到他面前,“买这些做什么?”
裴怀钧整理东西,在幽冥司的地方,他并不打算说明白,“回家再说。”
他们还没离店,棺材铺老板在后头又接了一单生意,似乎是有个大户人家的奴仆上门,商定白事事宜。
那报丧的奴仆脸色灰白,行动僵硬迟缓:“老板,棺材好了吗?”
棺材铺老板刻意压低了声音,神情颇为凝重:“城南乐忧坊的张老太爷死了,要办白事,七日之后出殡?”
棺材铺承接生意,自然也办白事,也不知这老板为何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衣绛雪回头看了一眼。
那奴仆的背影,似乎有些佝偻僵冷。
幽冥司的梭罗花纹,似乎越来越亮了。
*
裴怀钧租下的城南古宅也在乐忧坊。
打开生锈的铁锁,推门,一间三进的古宅院落就呈现在面前。
踏进庭院,一棵老槐树垂首,枝桠上缀着银针似的雾凇。冰壳之下,仍透出几分油绿。
“你,住在这里。”衣绛雪随手从袖中掏出小啾,让它扑棱棱飞上去。
小鸟很开心,他也很开心,他果然是个好主人。
时近日暮,裴怀钧提灯晃了一圈,发现后院有口枯井,被写着红字的石头镇着,铁链锁紧,看着很是凶险。
衣绛雪还在一人多高的荒草中,找到几个浅埋在草丛里的神像。
“不像是正神,反倒像是某种……异类?”衣绛雪捡起,发现那神像背后雕刻着许多触手。
衣绛雪捏了捏石刻的触手,原本是僵硬的,拿在手里久了,竟显出几分滑腻柔软。
厉鬼一阵恶寒,立即改为用鬼雾拎着触手,把神像放在书生面前晃荡:“好奇怪的神像……你认得出来吗?”
裴怀钧也看出几分诡异:“不干净的东西,暂时放回原处吧,小衣。”
“扔回去。”衣绛雪立即鬼雾让抛回原处。
石像跌进草丛,没动静了。
“再去看看房间里面。”裴怀钧打开正堂的门,发现许多古宅中的家具,用的都是一种鲜艳的红漆。
虽然是前朝的东西,上了年岁,却不见时间的摧折,格外鲜亮好看。
裴怀钧挥开灰尘,点燃油灯,提着往前走。
衣绛雪循着灯望去,看见几幅人物工笔肖像的卷轴挂画,悬在正堂的匾额下,匾额上书:“生死无常”。
挂画大约是一家五口,名字已被抹去,光根据画像辨认,从左到右依次是:小妹、老太爷、太奶,少爷,儿媳。
最奇怪的是,这些画用的并非寻常黑墨,而是奇异的红色颜料。
乍一看去,有股诡谲的厉气。
虽是冬日,但这古老宅院的森寒,似透肌骨,绝非小可。
裴怀钧擦掉桌面上厚厚的灰,简单收拾了下手头买的东西,问道:“小衣,你能感觉出宅院里有鬼吗?”
衣绛雪左飘飘右看看,甚至对着画像的眼珠猛盯。
他先是点头,又摇头:“也许有。”
裴怀钧蹙眉:“是我们没有触犯规则,所以没有现身;还是已经离开了?”
衣绛雪飘到他面前,拧着眉头,“不好说。”
连他也不确信,这说明鬼怪的痕迹非常隐蔽,或者是还未复苏。
不过,衣绛雪现在也不算完全体的红衣厉鬼。
毕竟他刚诞生,很多厉鬼的手段和方法都不会,还需要慢慢成长。
在这个阶段,满身诡异力量,却不懂如何使用的他,正如稚子抱金过闹市。
看着强大,实际意外的脆弱。
处理像尸香鬼母这些境界比他差得远的鬼怪,或许还可以暴力碾压过去。
但他遇上些手段厉害又会思考的修士,说不定会被封在哪个禁地,千百年也爬不出来。
倘若遇到煞级甚至厉级的老鬼,更惨。
他这样的萌新厉鬼,手段太少,像个鬼气大礼包,吃了包晋级的。
老鬼们偏又阴险诡诈,斗不过,说不定还真会变成其他鬼的盘中餐。
这样的幼年时期,衣绛雪最需要一个教导者和保护者。
他刚走出大山,就这样碰巧地遇上了裴怀钧。
当然,衣绛雪还觉得,这书生是他养着的储备粮和外置大脑,很柔弱,要轻拿轻放。
却不知,身为东君的他,才是那个悄无声息地喂养厉鬼的人。
裴怀钧没有继续探索,而是在正堂的桌上取出灵位,准备刻字。
衣绛雪满头雾水,凑过去:“书生,你要干什么呀?”
裴怀钧埋头垂目:“给小衣刻个灵位。”
他不愧是读书人,手指纤长灵活,雕工极好。
不多时,就在灵位上刻好了“衣”字,银钩铁画,一气呵成。
裴怀钧边刻边低声说:“有些鬼死去后,会在死去的地点,或是生前最重要的地方徘徊不定,这种叫做‘地缚’。”
他百年如一日地守在东帝山。
或许,仙人也会被地缚吧。
“亦或是会缠着与自己有牵绊的生者,依附在其背后,爱者保护,恨者索命。”
衣绛雪轻轻垂眸,神情似有些迷惘。
“……而大量外游荡的鬼怪,很多都是忘却名字,也没有归处的。”
裴怀钧轻轻拂去木屑,叹息:“失却前尘往事,甚至忘记坟墓在哪里;或许是亲朋好友尽死,确无可归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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