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算先去看看那个校尉公子究竟中的什么邪。如果他真是白衣社的人,那一切就都好办了。”温良玉说。
沈昀哈哈大笑:“我不知你还有和尚道士的本事,连法事都不用做,只看一眼就能看出什么邪来。”
“这种邪,根本不需要和尚道士来看。”
校尉府在城东。官扎驿没有其他驻军,校尉就是本城最高武职。杨柳荫荫,遮掩着一方庭院。或许是因为府中出了变故,遥望那片绿柳只觉愁云惨淡。逮着个老道士塞了些钱,温良玉和沈昀跟着做法事的队伍混进府去。没想到进去了才发现法事只在大堂或花园做,根本进不去病人卧房。两人大失所望,商议一番后仍决定找个挨着病人卧房,先找个隐蔽处藏起来,偷偷留在府中。
转眼落日西沉,在暮色中那片柳荫的绿意仿佛更浓了一些。两人伏在柳树上,依稀夜露侵染,身上只觉一点一点凉了起来。
“不对。”沈昀揪下一片柳叶看了看:“这个雾气有点不寻常。”
“我也发现了。这个雾气我以前是见过的。”温良玉也左右打量。上一次看到这样浓雾是在小上清阁,他踏着雾走进那座白塔,取出了云在青天水在瓶。而后来在迷津渡口,整个码头也是常年被雾气笼罩——不用说,这必然又是白衣社的传承了。摸了摸腰间,温良玉忽然后悔这次出来没带玉瓶,若是陷入幻境中,再好的身手恐怕都难以施展。
还没来得及把这些告诉沈昀,呀的一声,那一直紧闭的卧房门忽然开了。几支灯火飘出,侍者们从房中扶出一个人来。他们身上都披着厚厚的大氅,仿佛极为怕冷。尤其是那个被扶着的人,身姿佝偻仿佛一个老者,可当他走过树下,温良玉看到他一张脸却是年轻的。而更怪异的是他走路的动作,拖着手脚如同木偶一般。
这个样子像个坏掉的假人……
侍者们排着一列,在树下鱼贯而行。温良玉扶着树枝探出身去,看他们一个个地走过。像是感觉到树上人的存在,走在最后面的侍者经过树下时抬起了头。长发从他额上披下,露出了半张熟悉的破碎的脸。
胡不归!
温良玉和沈昀同时往树后一闪。那张扭曲的脸像是冷笑,很快又低下去,提着手中灯笼向前走去。直到他渐渐走得选了,温良玉才摁住沈昀的手说:“事已明了,那个怪模怪样的必是校尉公子了。这里就是白衣社在官扎驿的老巢,我们先回去——刚刚过去的那个,就是胡不归……”
他的本意是既已打探清楚,那就先回去大家慢慢商议。没想到话没说完,biu的一下沈昀就不见了。一道身影在树下掠过,飞身拔剑一气呵成,非常鲜明地体现了出身剑仙门下的良好素养。
我去!
温良玉这才想起侍琴说的沈昀恨胡不归恨得要死,这样告诉他刚刚过去的是他的大仇人。他能不急眼吗?
没有沈昀那样好的轻功身法,温良玉只得笨手笨脚地从树上爬下去,边爬边咬牙:也罢也罢,这算他们上霄剑派内讧。老子就坐山观虎斗,看沈昀能不能解决他!
胡不归的身影提着灯笼还在前行,沈昀那样快的身法,追了好久还是追他不上。而周遭的柳叶绿得仿佛滴出水来,雾气四浮,一片朦胧。
又是幻境。
温良玉更不敢轻举妄动了。直等到前面的其余侍者去得远了,胡不归才转过身来,沈昀已仗剑前击!
这是温良玉又一次看到上霄剑派的剑术,比胡不归更快,也比胡不归更稳。他不由在心里想着该如何破解。胡不归却并未出剑,他破碎的半张脸抽动着冷笑,几枝柳条骤然暴长,蛇一般像沈昀卷来。
哦哦哦哦果然有幻术!
温良玉暗暗在心中佩服自己的英明神武,这要是冒冒失失追过去被缠住就会被活活捏shi好吗?可沈昀丝毫不惧,剑光闪动转瞬就把那些变异的柳条砍成碎片。胡不归的身影朝后飘出,又是一丛柳枝从树上朝沈昀袭来。
眼看他两个斗法,一时谁都奈何不了谁,温良玉慢条斯理又爬回树上,跷着脚查找幻境的破绽。
啧啧,胡不归你和同门斗剑还开外挂,真不厚道。可你怎么打得这样还是一件长毛大氅不离身,这样难道不累赘?
仔细看了又看,温良玉渐渐发现蹊跷——每次柳枝袭向沈昀时,从那大氅上都会爆出一根丝线来。如果把整个画面放大十倍来看,胡不归身上怒发勃张,活生生就是一只刺猬。
果然果然,丝线就是柳枝攻击的指引。人毕竟不是仙,不能凭空施展的。高手过招最忌干扰,只要能停顿他的动作片刻沈昀就能占据上风。
温良玉在树上找啊找,终于发现一件妙物——只见其柔若无骨,碧如翡翠,身上一圈密集软刺——正是毛毛毒虫,人称八角钉者是也*^_^*
掐下一枝嫩柳制成个小弓,温良玉把那只八角钉闲闲一射,恰恰落到胡不归的脖子上。
胡不归打个激灵,看来这一下蛰得不清。他朝脖子上一摸正抓着那之八角钉,身子突然一僵。紧接着——
——女人的一声尖叫爆发出来。
“啊!!!!”
这一下几乎刺破了温良玉的耳膜。胡不归怎么成了女人?!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沈昀往前飞扑扯住那件大氅一甩,干脆利落地把对手最厉害的武器缴了械——纤细的腰肢露出,那大氅下果然是个女人,一个和胡不归一样有着半张破碎的脸的女人。
熟悉的身姿让温良玉想起一个人。
这是……
沈昀已一把踹倒对手,扼住她的咽喉问:
“说!你究竟是谁!”
☆、第五十六章 婷婷园中柳(下)
这扼住脖子的动作又准又狠,丝毫没有半点发现对手性别后“我不打女人的”怜香惜玉之心。温良玉忽然觉得沈昀好凶,和红鹫果然登对-_-||
那女子当然不说话。温良玉从树上跳下,撩开发丝露出她被挡住的另半张脸——赫然就是那个画舫姑娘,在沧浪江上放出鳌追赶他、又催发他体内桃花陨的人。
真是来的全不废功夫。
需知正是这女人给他下的离乡草呢!
这下温良玉不敢久留了,生怕她动点手脚一个催发,触动自己体内的蛊,又把自己放倒此处。
“快走!有她在胡不归一定会找来!”他麻利地在那女子身上点了几个穴道让她彻底动弹不得,又大言不惭地对沈昀说道:“你我虽是初次合作,一明一暗倒也配合得不错。”
“我是一点不担心你的。”沈昀非常配合地将那女子来个五花大绑:“阿鹫早告诉过我你又阴险又无耻,若我与你同时遇上险境不必管你,顾好自己就好——反正你也死不掉。”
⊙▽⊙……
两人就这么扛着那女子回了客栈,还好已入黑夜没人撞见,否则真有拐带人口之嫌。叫了一干人起来,大家看着那女子神色各异。红鹫恨恨地剜了温良玉和侍琴一眼后拉着沈昀絮絮叨叨地问他有没有受伤,沈昀则叽叽哝哝地向她答话。忍了又忍,众人终于把他俩轰了出去,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来秀!
房中一时安静下来。画舫姑娘紧紧咬着嘴唇,恨恨地瞪着地面一言不发。她的左半边脸还是美丽的,秀目盈盈,肤如凝脂;而右半边脸却坑坑点点,仿佛被滚油泼过。两者的对比触目惊心,也让那张脸愈显狰狞。
温良玉想起她在画舫中初次出现的模样,心生惋惜。一个原本年轻美貌的姑娘骤然遭遇毁容之厄,十个有九个只怕都要发疯,剩下那一个也要藏起来不见人。可她不但没有发疯,还刻意露出被毁的那半边脸来吓唬人,可见她心志之坚,也可见她心志之狠。
“这是金蚕蛊毒。”百草枯碰了碰那姑娘的脸,说:“有人从你身上把一部分蛊毒引走,因此留在你身上的只有一半,对不对?”
他的声音从青铜面具后传来,带着一种嗡嗡的回响。这怪异的声音让画舫姑娘微微一惊,随即抬起头来。她看到活死人蒙着青铜面具的脸,那面具上是夸张的巨眼和咧到耳根的大嘴。立即明白了百草枯是谁,画舫姑娘的瞳孔微微收缩了。
“原来传说是真的。没想到你居然肯为他出鬼码头。”她姣好的半张脸露出悲愤:“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肯把那些东西给我们?”
“那些东西如果能轻易流出,我们也不会封存它三百年。”
金属手指轻轻触碰她另半张脸上的丑陋疤痕,百草枯摇了摇头:“你把那位温小友身上的离乡草拔去,我就替你医治另一半的金蚕蛊毒。假以时日也能慢慢恢复,如何?”
金蚕蛊是红鹫所下。当初温良玉从画舫回来,被鼓声催发离乡草,红鹫恨舫中人手段太烈,放出金蚕蛊把催发者狠狠咬了一口,也因此被胡不归追过来捉走、受尽折磨——这前因后果百草枯都知道。金蚕蛊与越人宿主共生,其毒之烈平常人束手无策;但百草枯既秉白衣社传承又有三百年积累,有他出手或许还有一丝解毒的希望。
没想到画舫姑娘冷笑着说道:“容貌不过皮相。若把离乡草起出来,那越女立时就能拔出桃花陨——到时候你用玉瓶回复了不死丹,我们就永远得不到社中秘术了。”
“喂喂这位姑娘。”温良玉忍不住插话了:“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家,何必非和自己过不去?”
需知你现在还捏在我们手中好吗?再说你们白衣社要把什么东西给谁都属于人民内部矛盾,为毛一定要扯上老子呀!
真是苦口婆心地劝告,没想到那画舫姑娘还是冷笑:“我早已把自己生死置之度外了。再说,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左康第一个动了气:“你还真当以为没你不行?”
画舫姑娘轻蔑地扫了左康一眼,并不说话。楚桓皱起眉:“都不必说了。”顿了顿,他看着那姑娘说:“就先把她关起来吧。”
是夜,画舫姑娘被关在一个僻静的房间里。没有捆绑也没有枷锁,百草枯和红鹫双管齐下,有的是办法让她逃脱不开。她也没有惧怕的样子,取根发簪一下一下就着月光只在地上划着。
夜半时分,一个人忽然走进门来。
“你为什么非得招惹他们?”来人问。
画舫姑娘声音平淡:“不是我招惹他们,是他们找上门来招惹的我。”
“他们找上门去招惹的你?”来人突然激动起来,提高了声调说道:“为什么你炮制的离乡草会出那样的问题,你是存心和我留了一手?”
“离乡草本毒性酷烈。我们社中典籍遗失三百年,如今能炼至这个程度就属不易。”画舫姑娘猛地抬头反问:“倒是你!为什么一直留他到现在?你忘了我们入社时的誓言?你对他莫非真的怀了私心?”
仿佛骤然被戳中痛处,那人过来一把扭住画舫姑娘的下巴,声音狠厉:“你不必管我有没有私心。我本答应过你的父亲,这件事了就让他带你离开,从此不让你涉足白衣社的浑水。”
“可我们并没有取得不死丹,那个活死人并没有把典籍交到我们手上!况且——”画舫姑娘语气变得尖酸:“我江雨婷并不姓胡,他并不是我的父亲!他有什么资格来安排我?”
房中气氛陡然降到冰点。许久那人才一字一顿地说道:“好吧,好吧。你这样一闹,事情便已脱离我的掌控。我本是投鼠忌器,如今可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说罢,他一拂袖子转身离去。江雨婷在他身后说道:“你不必顾忌什么,你其实也并没有什么顾忌。事到如今,你以为还能像过去那样左右逢源吗?”
这话隐隐有些威胁的味道。于是那人停住了,片刻后才说。
“如此,就让我们各各自求多福吧。”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到了这里我觉得脉络已经很清楚了。猜猜这人是谁→_→
☆、第五十七章 人质(上)
温良玉很苦恼。他本以为终于揪出那个在自己身上下了离乡草的人后就能够摆脱花肥厄运,从此悠哉悠哉;可没想到那姑娘嘴巴这么硬,女人最珍爱的容貌被毁都无动于衷。
温良玉很苦恼。因为侍琴一大清早就跑来告诉他一个堪称噩耗的消息:“公子不好啦!校尉府今早敲了丧钟,说是昨夜有人进府吓死了校尉公子,眼下正满城搜昨夜闯入校尉府的生人呢!”
敲了丧钟?那个校尉公子死啦?
悲戚的神色在温良玉脸上浮起——他当然不是为那什么带了人来追杀自己的校尉公子伤心,他只是想到只要被校尉府搜出来,在这官扎驿里活生生就被变成关门打汪了。
“这也实在是太快。我们昨夜刚刚把人抓来,今天早上他就死了。”虽然原来一定是那画舫姑娘用了白衣社秘术吊住那人性命。“如今城门还有没有没关的?”
“城门已全都关闭,不让进也不让出了,公子。”
又是一个意料中的答案,温良玉不由扶额,这次自己捅下的篓子可真不小。出了客房,众人都已齐了。城中有兵丁在挨家挨户地比着户籍册子搜人,凡是面生都逮了去。街上一阵骚乱,而这份骚乱渐渐往众人栖身的客栈涌来。
城门紧闭,无处脱身。虽然当初来官扎驿就是为了揪出白衣社的蛛丝马迹,可才一发现就被官府搜捕,还是让众人措手不及。
“校尉知道自己的儿子是白衣社的人吗?”温良玉问。若是知道自己儿子竟参与了这样恐怖组织,当爹的遮掩还来不及,断不会大张旗鼓地抖搂。
“知不知道又怎样,已是死无对证。再说人家痛失爱子,如今只想着报仇,谁还顾忌那些。”楚桓明白温良玉话中所指,摇头叹息,忍不住又说道:“良玉你这次行事实在过于莽撞。”
“他们要来便来,我可不惧。”罪魁祸首之一的沈昀不以为然:“你们若是有什么顾忌不愿和他们动手,我只背着阿鹫远远地逃就是。”
他要带着红鹫或打或走都轻松之至,可其他人呢?温良玉看了一圈其他人——侍琴的战斗力几乎为零;百草枯虽然拥有高能武器,可只要一公开露面就是把活死人的存在大白于天下,今后都不要想有安生日子过;左康倒是也有本事逃走;而楚桓……
他的心揪了一下。楚桓是世子,又是风行营首领,和白衣社搅和在一起已够糟糕。如今自己偷了云在青天水在瓶成了影都的逃犯,画舫姑娘、左康、百草枯都有着白衣社的身份——明知这些,他楚桓不但没把这伙人上缴朝廷还与其同行一路,一旦被人发现,想洗去一身腥可就难了。
温良玉忽然明白了楚桓的不易。一直以来自己私心左康,可从枸雪城到木樨镇再到桐州,却是楚桓偏袒和为自己付出更多。否则楚桓安安生生做一个贵胄公子不是更好,何必万里迢迢跑到西疆来受累?所为所求无非是想保住他温良玉一条小命,如今却要把自己都赔进去了。
32/43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