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有人来接你。”百草枯回答:“你临走前向水中投了一些饵料,不多时浮上一尾鱼来。那鱼出水来接了你的饵料又潜下去,不多时远远的一条船过来把你接走。”
“我由此知道小友你是有我社中秘术助力的,对你的承诺就更放心了。”
社中秘术就是指白衣社的流传。而那善用鱼的人……
温良玉脑中浮现出沧浪江中白跳子游过来的身影,双目忍不住一阖。
是左康……
左康呢?左康现在在哪里?
温良玉只觉猛然间被抽干了全身力气。百草枯看温良玉脸色突变,知是有什么心事被触动。他经历三百年人事枯荣,自知进退之理,又不关痛痒地说了几句闲话后,与温良玉回了各自舱房。
回舱后,温良玉直愣愣盯着舱顶直到傍晚。大船上都是楚桓的人,他想了想还是叫来侍琴,嘱咐若是看到左康立时请他过来说话——总不能一直逃着,是好是歹他要当面问左康个究竟。
暮色四合,朔日的夜空看不到一丝月色。约摸过了子时,温良玉忽听泼啦之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水里钻出来了,紧接着是侍琴声音:“左少侠你可算回来了,这几天去了那里,我家公子一直寻你。”
左康竟是从江里出来的,难得侍琴居然守到了他。温良玉听得左康声音略带尴尬:“我有些小事这几天一直不得闲,你家公子恢复得如何?你和你家公子替我道个歉,我忙完了这些事再去见他。”
这番话语气匆匆,侍琴的声音显然是急了:“左少侠慢着,我家公子有要紧事与你商议。眼下已是深夜,你便是着急也不急在这一刻。”
左康竟是刚出现又想走,温良玉想象着侍琴栏他的样子,心一点点沉下来。楚桓与左康不睦,左康要避着他做事也情有可原。可难道左康竟连自己也要躲着吗?
舱外侍琴和他还在喋喋地纠缠,左康终于不耐烦了,压低声音喝道:“你这不懂事的孩子,你可知我们现在是怎样的处境,还只顾这样缠我。”
“是我让他等你的。你倒对我说说,我们现在是怎样的处境。”
左康一僵,这竟是温良玉的声音。他慢慢转身,看到温良玉握着情殇剑站在舱房门口,神色晦暗不明,登时嗓子有些发干:“嗯,良玉?这么晚了你怎的还不歇息。”
“我在等你。”温良玉话语明了:“我有些话想和你聊。”
“已是深夜,你该好好歇息。有什么话非要急在这一时?”
“你也知已是深夜。你又是有什么事,非要急在这一时呢?”
“我……”左康语塞。
“你去了哪里?”温良玉看看他:“要出去为什么不坐船?”
左康全身都在淌水,衣裳头发湿嗒嗒地粘在身上。温良玉叹了口气:“来我舱里换身衣裳吧。”不由分说地他上前拉住左康的手,左康略一迟疑只得与他进来。温良玉嘎地关门移过灯盏,朱红的火苗闪过,整个舱房都亮起来。
“良玉,你要问我什么?”左康已发觉温良玉神色异常,坐下时不由忐忑。
温良玉取过两只碗来,掂过一坛酒沙沙斟满,又给左康丢过一身干净衣裳来:“陪我喝几杯,我们很久没在一块饮酒。”
“大夫说过,你不宜……”左康吐出半句,顿了顿说道:“好,我陪你。”
酒是百花杀,来自桐州最烈的酒。温良玉灌了一口,辛辣的酒味呛得眼睛发烫。当他还要再要端起来时,左康一把按住他的手:“剩下的我替你。”接着把温良玉的酒碗拿过去一饮而尽:“有什么话,你尽管直说。”
喵了个咪的你这架势……这不显得老子是酒壮怂人胆么?
看看酒坛中剩下的量,温良玉估摸一下,如果自己学左康,只怕还没等问出话就已经被放倒在这里,只得瞪着通红的眼问:“三年前我到过迷津渡口。是不是你在渡口外接应的我?”
“谁告诉你的?”左康面色一白,随即狠狠心说道:“是。”
温良玉又问:“我离了迷津渡口后向你辞行,是不是?”
左康声音一抖:“是。”
“早在白石堡我刚从小上清阁取出云在青天水在瓶,你就认出它究竟是什么东西了,因此在沧浪江中你才跟着跳江,触动它引来大鱼——是不是?”
迟疑很久,左康才艰难回答:“是。”
这个是字震得温良玉心头一个哆嗦,咬着牙站起来:“你为什么……”
左康半晌不语。一手掂起百花杀,温良玉另一手就要去扯左康衣裳。左康把右肩紧紧捂住:“不必试了。我是白衣社的人。”
劈手扯住左康前襟,温良玉的目光通红。左康抬眼看他:“良玉,我从没想过要害你。”
他说他自己从没想过害他。那枸雪城中玉公子突然中的花蛊呢?那沧浪江上突然出现的白衣社杀手呢?那小上清阁中那显然备着白衣社的幻境和酷似左康的人影呢?温良玉盯着左康微红的双眸,只觉心中比他还要难过。手上变得沉重,终于颤了一颤放下了。看着左康,温良玉低声道:
“究竟是为了什么——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左康脸上浮出苦笑,这句话未免太过欲盖弥彰。一时两人都没说话,只有灯花噼啪作响。好一会左康才坐下来,慢慢又给自己斟了一碗酒:“你可知云在青天水在瓶究竟是什么?”
“那是来自海国的宝物,羽人公主给文皇帝的纪念。文皇帝的传人可凭此瓶到海国找她,据说一切异化的东西在里面都能恢复原来的模样。”
“对。所以当初你对我说你要去取这件东西……”左康慢慢饮了一口酒:“因为你希望它能恢复异化的情感和人心。”
恢复异化的人心?温良玉不由自主按住胸口:“那岂不是要把心挖出来?
左康神情古怪:“要不要把心挖出来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对于很多人来说,云在青天水在瓶不过一把钥匙罢了。凭它就能打开白衣社的宝库,但这个宝库不是指随兰龄公主归国的那些,而是真真正正曾经存在于我们世界的东西。”
“武皇帝扫平白衣社不久,白衣社的秘术典籍就被最后一任白衣社主人焚毁了。后来文皇帝病情危重,武皇帝想起不死丹的传说,记起当初出征吴地时漏网的那支白衣社遗民派人再去寻找,始终没有找到——可白衣社遗民的传说就这么流传了下来。”
“三百年前的白衣社秘术是所有人都垂涎的,三百年里也间或有风声传出有人误打误撞遇见了白衣社的遗民。他们提出唯有用不死丹做交换,才肯把保守的三百年的白衣社秘密呈出。不死丹早已绝种,本来这也只是个传说罢了,可直到那一天,良玉你忽视找到我,说自己寻到了白衣社遗民的踪迹,接下来要去取云在青天水在瓶来。”
那是我们的理想……温良玉脑中又浮现出胡不归狂热的脸以及楚桓所谓白衣社的理想:“所以你要我去给你取这玉瓶?可既然这把钥匙的秘密早已公之于众,怎会三百年才有人尝试用它去打开的白衣社宝库的大门呢?”
左康黯然一笑:“不是我要你去取。我虽是白衣社的人,却对这只瓶和它背后的东西没半点兴趣。事实上我根本不知你究竟怎么确认迷津渡口就是传说中白衣社遗民隐居地的,需知不仅仅是武皇帝,那群活死人三百年来也千方百计地隐藏踪迹。”
“三年前你对我说寻到了传说中白衣社遗民的隐居地。我在外面接应,看你走进那片浓雾去。你在雾中经历了什么我在外面一无所知。直到你终于出来,告诉我事成了,你已与活死人们达成交易。可你不告诉我你将去往哪里,直到你突然中了那种恶蛊,我才知道原来你是去往桐州。”
“你不知道我去桐州……那我在白石堡停留一月,是在等白衣社的另一批人而不是你了?”
胡不归和那封迟到的信都证明白衣社在暗地接应玉公子,更别说小上清阁中武皇帝的幽魂所等正是白衣社的人。
左康摇头:“不是我。”
“那你知道我是在等白衣社的谁吗?”
又一摇头,左康道:“良玉,白衣社已不是过去那个庞大严密的组织了。如今的白衣社零零散散分很多派系,除了高阶首领,成员间彼此并不相识。”
这就和胡不归说的一致了。左康犹豫了片刻又说:“楚桓是世子,朝廷都是忌讳白衣社的。我身为社中人不好在他面前暴露身份,只想着悄悄护送你到吴地,找出当年你要会的人。这样才好把当年的事查个水落石出。”
细细思量,左康这番话倒还在理。良久温良玉在桌上一弹:“得找到胡不归。他当初既能赶到白石堡,对我的行动只怕比你更清。”
——可是胡不归已成敌人。
左康未及说出口就觉船身猛然一震,仿佛突然触碰到水下礁石。酒坛哗的滑下来,温良玉一下摁倒左康——
嗖嗖嗖嗖一片响。无数羽箭穿透窗棂射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四月很郁闷,现在还在加班。
四月很郁闷,加班到这时候还因为下暴雨不能回去……
阔别晋江已久,这半年中三次元发生了很多事。看到读者留言,本渣作者深感自己的无耻o(╯□╰)o
关于更新这个,我不是不更,我只是更得比较慢
#没错就是这样#
前方章节比较大幅度的修文,修改逻辑缺漏和前后照应
☆、第五十三章 白羽纹
“怎么回事?”左康想抬头。
温良玉立即把他的头又压下去:“箭是从岸上来的,有人在那偷袭我们。”
箭落如雨,夺夺之声凿在门上,更有数不清的箭射进舱来。温良玉看着排排箭雨,满心焦急却无法出去查看——任是谁暴露在这样密集的箭矢下都会变作刺猬。舱外传来惨嚎,应是有人冒险出舱却被射中。大船被困住了,温良玉听到分明有船桨在响,大船却无法移动分毫。
“水下有很大的东西挡住了船。”温良玉蓦然想起画舫姑娘使用的鳌:“难道又是白衣社的人?”
“恐怕是的——这些箭一半是普通的箭,另一半是由连发弩机射出来的。连发弩靠机簧之力可一次发射二十枚,因此才射的这样快。”左康脸色十分难看。连发弩机是白衣社的不传之密,这样大规模地来对付世子的船,不管船上人能不能逃过此劫,这番举动也是把白衣社彻底暴露了。不知是哪个支派这样的丧心病狂?这样大量射箭进来并不能把船上的人都射死,只是压得船上人无法外出,偷袭者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左康仍在沉吟,温良玉往地上一摸只觉满手黏腻,难道是有人受伤血淌进来?可也不该这样满地都是。他忽然明白过来了,倒吸一口冷气:“箭尾系着油囊,快走。”
伴着他这句话,几枚带火的箭射到船上,整艘船顿时烘地烧起来。原来偷袭者先用普通的箭迫得船上人无法出舱反击,又把大量油倾在船上,接着把火一放——
好狠!
不知白衣社是有怎样的仇恨,要这样赶尽杀绝啊!
温良玉脑中一时转过数个念头:强行出逃?不行不行,只要是肉身都会变成豪猪或刺猬。跳水逃生?水下不知有怎样的凶兽。窝在舱里?只怕没多久被被烧糊了……
真是左右为难走投无路,温良玉将牙一咬:“罢了你先在这里等我瞧瞧去,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说着仗剑就要出舱。左康赶紧将他拽住,将心一横从腰间取出一枚烟火来。
烟火的鸣啸中火鸟腾空,巨翅抖动间青白色的火珠淋漓而下——这显然不是普通烟火了,因为鸟儿如活物般在空中盘旋一圈才消失,光华之盛在方圆几里内都能瞧见。
“这是白衣社的联络暗号。一路追杀世子的船,这其中只怕有误会。我要与他们当面好好谈谈。”左康道。
原来他是想以白衣社成员的身份争片刻拖延的时机。火鸟放出,岸上的似乎停了停,可紧接着更密集了。
“没用。”温良玉说,左康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只怕此时左康跳到岸上去也阻止不了白衣社的箭雨了。突然船上爆出一道焰光,伴随轰的一声空气震动,岸上一连片惨叫。
温良玉忙到窗旁去看,竟是百草枯昂然站在甲板之上。他全身都被厚厚的青铜甲胄包裹,右臂平举,伴随着轰鸣巨响,一团团火球从他臂上喷出,显然甲胄中藏了什么机关——这发射的架势与温良玉的暴雨梨花系列暗器如出一辙,威力却大得多。
是火器!
温良玉心中变得雪亮,顿时明白为什么白衣社的宝藏有如此大的诱惑力了。迄今为止书中世界还处于冷兵器时代,而三百年前的白衣社就已拥有火器了——而且这火器的威力相当强大,百草枯此时发射的,几乎就是个小型迫击炮了——从楚桓根本没配置火器护卫来看,只怕火器并没有在书中世界中广泛流传,甚至可能随着白衣社的式微一同湮灭了。现在的白衣社千方百计要寻找先代宝藏、官方一直镇压追捕白衣社,都是为了这份杀伤力极强的武器呀!
难怪影都的星盘显示玉瓶一动就会引发天下纷扰,这种武器一旦流出那还了得?但既然白衣社在三百年前就拥有如此先进的武器,怎么还会被使用冷兵器的武皇帝扫灭呢?
从钢铁臂甲上不断喷出火焰的百草枯如一尊战神。他包在钢铁中不惧箭矢,对连发弩的了解使他即便在黑暗中也能精确找到弩手的位置。很快箭雨变得稀疏,楚桓的护卫抓住机会上岸逮人,其余人也乘机换船。当场面终于控制下来,原先的主船已是烧得无法再乘坐了。所幸清点人数后,一路同行的伙伴都没有损伤。
“世子,还活着的都跑掉了。实在跑不掉的都服了毒。又是白衣社的人。”上岸的护卫回来报。
楚桓目光阴冷,直勾勾朝左康看来。刚才他放出的白衣社烟火可是谁都看到了,楚桓身为风行营首领又怎会认不出。左康抱剑扭过头,楚桓来到他面前咬牙切齿地问:“这下你有何话说?”
脸虽是对着左康,眼睛却盯向温良玉。温良玉顿时头皮一阵发麻。这时众人都在,又等了一会,楚桓重重往桌上一拍:“你一路串通白衣社的人,是要把我们都害死吗!”
左康扫了一眼周遭的伙伴。身份一经暴露,他们看他的眼神都多了几分不信任,他不由有些心灰意冷:“我没有串通。你没看到他们连我也要杀死?”
楚桓一声冷笑:“若没人留下线索,白衣社怎会把我们盯得这样紧?为了实现目的,丢枚棋子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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