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蹲在那儿,仔细的看完了药品说明、用法、药理和副作用,脸上莫名的出现了一丝轻笑。然后把那盒子埋进垃圾里,站起来继续洗碗。
☆、困兽之斗
接下来的每个夜晚,父亲都会按时拿着药来未年的房间,并且一定要亲眼看着儿子把药吃下才会离开房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一开始父亲还会偷偷跑到儿子房间的门口检查里面是否还有动静,后来发现里面的灯总是熄灭得很快并且不再有声响,便放下心来了。
但是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未年虽然看起来作息规律了,身体却似乎一直在变差。这个年纪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然而他的食量却一日不如一日,终日精神恍惚,面色黯淡。不过父亲以为这是药物的副作用,也没有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
他没有注意到,每晚儿子在吃过药以后,都会偷偷的从书包里翻出一罐浓咖啡来。
由于先天的原因,未年许多器官都不太健康。自小体弱多病的他,又缺乏人的照顾,身体上的疼痛,往往自己消化在肚里,却不愿意告诉任何人。 但是为了抵抗百忧解的药性,他整夜整夜不停地喝咖啡。
药物对他的精神产生了严重的影响,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记忆力在严重的下降,每晚服过药之后大脑混沌沉重,始终无法集中注意力,除此之外,过量的咖啡不断的刺激他脆弱的神经,有时候整夜整夜失眠,转辗反侧,无法入睡。 最后连咖啡都对他没有效果的时候,他开始偷偷的借助药物了。最开始他只是买一种感冒药。一开始这药比咖啡更有效果,让他晚上至少坚持四个小时不会睡着。但是一个月之后,这药也渐渐在他身体里产生了抗体,效果开始减弱。
终于在五月的一天,在上数学课的时候,本来撑着下巴的一只手突然开始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那一瞬间,他有些惊慌失措,死死咬着嘴唇用另一只手狠狠抓住那只痉挛的手,使劲地把它按在自己的腿上。那只手抽搐得越来越厉害,带着他的一边胳膊都开始剧烈的颤抖。他整个人都趴在桌上,把身体藏在高高的书堆后面,以免不被老师和同学发现他的异常。
过了十多分钟,抽搐才渐渐减弱,那只中了魔咒般的手像断了一样无力的垂落在桌子下。他紧闭双眼,冷汗和泪水一起流出来。他的牙齿死死地咬住嘴唇,血腥味已经蔓延进嘴里,他感到冰凉的疼痛一丝丝沁出来。短短十几分钟,他浑身被汗浸湿,五月闷热的空气,老师的喋喋不休,消磨着他的身心。他忽然觉得胸闷得快要窒息。转头看了看同桌,同桌还在认真听课,幸好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 他终于感觉到了恐惧,他的任性产生的后果已经开始显现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却一直强撑着,不让别人发现身体的异常。
中考那天气温炎热异常,太阳炙烤着大地,所有的东西都在发烫,连窗外吹来的风都是热的。中考是父亲开车亲自送未年去学校的,到第三天最后一门考试的时候,父亲的车却因为塞车,堵在路上动弹不得。时间一点点流逝,眼看考试的时间就快到了,未年心急如焚。 又焦急地坐了十来分钟,他终于不能再等了,一把拉开车门,喊了一声:“我自己去打车。”便冲下了车,往外走去。
还没等父亲反应过来,少年背着包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前面层层的车辆中。
他在火辣辣的太阳下拼命的奔跑,白光在他的眼前泛滥不绝,炎热和明亮迷得他头晕得快要昏过去。不知道跑了多久,却还是见不到尽头,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耳边尽是听不清楚的杂音。终于,他看到了一辆空的计程车,就跑了过去。 等到未年带着准考证和考试用具冲入考场的时候,开考的铃声刚好响起。
他慌慌张张的坐下来,试卷发到手中时,眼前尽是一些摇晃模糊的光点,根本看不清试卷上的字。他使劲的掐自己的手臂,希望能让大脑清醒一点。他坐在那儿,急的快要哭出来了。 监考老师见到这个学生有点难受的样子,便走过来轻轻的放了一包纸巾在他桌子上为您只是愣愣的看着,喉咙里一阵苦涩,连感谢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有心里的委屈突然无法遏止的喷涌而出。
监考老师无奈的摇了摇头。正式考试的铃声一响,考生们立刻低下头刷刷刷的开始答题。
两个小时后,刺耳的铃声响起,中考的最后一门科目的考试结束。考生都乖乖的停笔坐在座位上,等着老师来收试卷。等试卷全部收完,老师们在前面点检数目,考生们才各自收拾文具走出教室,走廊上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窗外已经有了大批学生热闹的跑过,喧闹欢笑着,热烈的交流着终于考完后的喜悦。
那个给了学生一包纸巾的老师把最后一摞试卷装订好,抬起头来,才看见那个考前迟到了的考生还在教室里,手撑着桌子摇摇晃晃的站着,整张脸一片惨白,脸上汗水淋漓。
这种情形考场上也曾见过,有些没考好的考生考完后情绪低落,或者坐在考场上就大哭的也有过。
“这位同学,你没事吧?”
监考老师把试卷都卷好放进袋子里,关心的问了一声。突然他发现这个考生很不对劲,少年脸上的苍白不像是因为考试失落,更像是一种病态的虚弱,而且他的手一直捂着胸口,仔细看才发现他撑在桌上的手微微的抖着,好像是想用力抓住什么,却力不从心。
监考老师迅速往这边走过来,刚走几步,就看见那个瘦弱的少年的手好像是终于抓不住桌子了,整个身体脱力一样的往后面仰倒了。
“同学——!”
少年落地的声音和老师惊慌的喊声同时响在安静的教室里,那沉闷的“咚”的一声好像一拳重重敲击在谁的心上,喑哑而绝望。
☆、戛然而止
“过度疲劳和服用过量的麻醉性药物导致心肌炎和心律失常,另外还有神经衰弱的症状。你们家长是怎么回事,孩子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怎么还给他这么大的压力?这可不是小事,心肌炎要是发展成心力衰竭,是很危险的,到时候你们后悔都来不及。从现在开始,必须卧床两周!”
未年在病床上缓缓睁开眼睛,一动不动,安静的听着房门外传来的说话声。
过了一会儿,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男人走到床边,望着闭眼装作未醒的儿子,没有做声。
终于,父亲发出嘶哑般的叹息声:“年年,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知道你这样是在慢性自杀吗?”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过了一会儿,父亲才突兀地说了一句:“你这是在惩罚我吗?”
一切都像是凝固了,时间凝固了,病房里的空气凝固了,二人也没有说话。
终于,父亲转身离开了房间,门被轻轻带上,父亲的脚步声渐渐小了。
少年终于像撑不住了一般,睁开双眼,望着雪白的天花板。一行泪划过他的脸颊。
半个月后,未年终于出院了。经历了这一次病痛,他的身体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迅速虚弱下去,过量的药物导致的心肌炎已经恶化成了经常性的心悸和心绞痛,神经衰弱也没有好转,除此之外,还检查出了他有轻微的肾炎胃炎。但是这些病一直住在医院也是没办法根治的,是需要在家里长期调养的。
出院后的未年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如果说他以前只是极端的沉默寡言,那么现在就是完全的不言不语。他每天都只能呆在房间里,躺在床上养病,哪儿也去不了,他不再和人任何人交谈,也不用做什么其他的事。他的神经已经被药物深深伤害,父亲不敢再让他服用抗抑郁的药。
本来计划等未年中考成绩出来以后,拿到初中的毕业证书,八月份就该搬去澳大利亚。可是因为这场病,原本的计划已经打乱了,父也只得东奔西走想方设法把出国的程序延期,重做申请。
在这奔忙和压力下,父亲感觉到久违的无力和痛楚。有时夜晚他会来到儿子的床前,看着虚弱得不堪一击的孩子,一直说不出话来。少年的眼睛渐渐合上,陷入睡眠。
他不知道当年那个害怕孤独害怕黑暗的胆怯的小孩,在他看不到的岁月里,是怎样长大的。
究竟是什么,让这个可怜的孩子变得如此叛逆和排斥,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再与自己这个父亲交流。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是当初抛弃了他们母子吗?
由于父亲工作繁琐,有时候袁凌飞也来他们家看看未年。或许和朋友在一起,他的心情会好一点吧,出于这样的考虑,父亲有时候会打电话叫袁凌飞去照看未年。
“叔叔,今天晚上您不回来了吗?”
“对,签证要办延期,我得去X市一趟,今天晚上回不来了。”
“那……阿姨和小光呢?”
“哦,他们去小光的外婆家了,要过几天才回来呢。那今天就麻烦你了,我跟你爸爸打过电话了,你今天晚上就住在这里吧,帮我照看一下未年一下。”
“没什么麻烦的,我们是朋友,我照顾他是应该的。”
“谢谢你啊,小袁。”
“不用担心,我会看好他的。”
房门外隐隐约约的说话声终于被楼梯上响起的零碎脚步声所掩盖,隔了一会儿听见楼下远远传来开合大门的声音。楼梯上又响起脚步声,这次清晰许多,脚步声愈近,在门口停下,房门被推开。
“未年,晚饭想吃什么?我妈妈煲了一罐汤叫我带过来给你喝呢。可是我不会做菜,我们就叫外卖吧,然后喝我带过来的汤,好不好?你想吃什么?”
未年默不作声,轻轻的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啊?你不想吃饭你想做神仙呀。”
未年依然没有回答他。
“唉,算了,你这是何苦呢,以前已经是个闷葫芦了,现在你简直像个哑巴了?其实大家真的很关心你的,这个世界也不像你想象的那,这样吧,我先把汤给你凉着,我知道你不喝烫的东西。我下去看看附近有什么小吃店……”
袁凌飞站起来,拉门出去了。
袁凌飞和未年吃过晚饭后,洗过澡后就在李家住下来,他住在客房。晚上,还送了一杯水到未年的房间。面对袁凌飞的笑脸,未年始终面无表情,无动于衷,似乎非常不快乐。以前尽管也非常冷漠,但不至于到现在这种程度,这样,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又好像是万念俱灰的人在等死……这个念头让袁凌飞不寒而栗,这样一个正值15岁蓬勃朝气花样年华的少年,怎么也不应该和这么阴鸷的气氛联系在一起。现在这个样子的未年总是会让人看着就不禁难过起来。
夜里很静,无风。在入睡之前,袁凌飞还在想着,隔壁房间的未年,他是否已经入睡,他的梦是什么颜色的呢,会不会是一片灰色……
迷蒙之中,在客房熟睡的袁凌飞忽然被一阵水声惊醒。怀疑进了小偷的他慌张的抓起一旁的手机,按亮屏幕,竟然已经凌晨三点了。
他掀开被子,走下床。
走到未年房间的门口,发现房门大开,里面黑洞洞的,一个人都没有。
他又转头看了看旁边的卫生间,门紧紧的关着,门缝里却透出一点亮光来。
是去上厕所了吗?他往前走了几步想去敲门。突然脚上的拖鞋好像踩到一滩水,哪来的水呢?
他伸手开了走廊墙壁上的小灯,才发现地上已经积了好大的一滩水,顺着水渍看过去,竟然是从卫生间的门缝里流出来的。门里透出来的昏黄光晕倒映在那一滩积水上,摇曳着诡异的光芒。他立刻感觉到不对劲,冲上去拍卫生间的门。
“未年,你在里面吗?你快开门,你在里面干什么呢?”
可无论怎么扭,怎么拍,怎么撞,卫生间里一点声响都没有,只有水流还汩汩的从门缝里往外涌出,棕色的木地板让水面上的光影透出不祥的色彩,因为,他看到了一丝血红。
这时,他突然想起叔叔临走告诉过他,家里的备用钥匙放在电视柜的下面,厕所的钥匙也在里面。他冲出很快找到了备用钥匙,回来又一把一把的试,边试还边喊:
“未年,你快开门呀!你跟我说句话啊!你到底在里面干什么呢!”
终于“咔嚓”一声,厕所的门打开了,他一把推开了门。
卫生间昏黄的灯光下,未年穿着薄薄的短袖睡衣,整个人显得瘦弱不堪,他孤零零的坐在巨大的白色浴缸里,浴缸的水龙头还开着,水流不停地从浴缸边沿溢出来,滑到地板上,整个卫生间都闪烁着光影。
少年坐在水中,全身早已浸湿,他低垂着头,面无表情,左手握着一把泛着金属光泽的小刀,右手轻抬,那刀刃直直的抵在手腕上……
“你在干什么!你在做什么傻事!”
袁凌飞吓得几乎要跌坐在地上。 未年轻蔑一笑:“我做什么傻事了?”
“那……你能把刀放下来吗……有什么事都好商量的,是不是……你千万别……”
“我自始至终都没做错过什么,错的是你们。为什么所有的苦难和倒霉都要加在我身上。”
未年的左手轻轻移动,一瞬之间,右手手腕上一条殷红的血痕便划在刀刃下了。
“我要做什么,其实你一直都知道的,不是吗?”未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袁凌飞不能置信的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少年:“我不明白,我怎么能明白?你这么做,究竟是了什么……”
未年轻轻的摇头,眼睛看着手腕上的血珠蜿蜒而下,瞬间滴落进水中,幻化出一片舞蹈着的嫣红……
“死?我怎么舍得……?”少年的声音喃喃彷佛梦呓,“我只是想留下……我不喜欢你们……我想要过去的那个家……为什么这么难?我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了……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手上的力度不减,刀刃又往肉里深了一寸。
“未年,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你……你清醒一点好不好!”成凌宇终于上前一把抓住未年的胳膊,想要拉开他拿着刀片的左手。可是未年的手里的刀死死地切进肉里,摇晃中只让刀片更深地在手腕上划过,瞬间血流如注,未年的脸刹那间惨白。
袁凌飞吓得不敢再动了,手怔怔地悬在离未年几公分的地方,好像是面对着一个玻璃娃娃,而这个娃娃已经破碎不堪,随时都会灰飞烟灭。“你能不能不要……不要这样!我求求你了!”
“对不起……”未年看着他,脸上还是笑,但是泪水也慢慢的落下来,在一片月白色的水光中,少年的眼泪只是一捧被打碎了的惨然的月影。
我想要的自由和快乐,这里得不到,只能在别处寻了……
☆、重逢之际
杨久庚走到家门口,看见有一个人站在那里。这个男人杨久庚见过三次,和他摊过牌,打过官司,目睹了他和李未年的对峙。他温和,冷静,愤怒,严肃,凌厉的样子,杨久庚都见过了,却独独没有见过他现在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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