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子缃调整气息,暗自运功,将他受伤的手指悬空与桌上,一滴血落下,那木质的桌面突然间像被腐蚀一般溃烂,那滴血就仿佛是滚烫的剧毒之物,将原先平整的桌面弄的面目全非,直至血滴慢慢消失。
尹子缃又调整气息,再滴下一滴血液,此时的血液却与平常的水滴并无二致,只是在桌面滚落了一下,便慢慢凝干了。
看着那被弄的乱七八糟的桌面,尹子缃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花宴之术,不过如此罢了,用自己的血来杀人,又惧怕断骨,如此不堪一击的武功,为何世人还要畏惧至此呢。
想到这里,尹子缃用嘴唇慢慢吮干那手指上的血液。
他慢慢的走出西暖阁来到了院子里,王府后院空无一人,虽然已经过了惊蛰一月,却依旧刮着料峭寒风,尹子缃将血樱从刀鞘中抽出,在空气中默默的画了一个半圆。接着,他踮起脚尖,沉心静气,心中默背着精绝刀法,在庭院中一招一式的舞了起来,精绝刀法杀人无形,速度奇快,练习时的舞剑动作却也潇洒异常,惨白的月光摇摇晃晃,照着尹子缃削瘦的身影。
一道寒光划过,尹子缃的动作骤然停下,他将刀插在地上,抬起头仰望着空中寒月,想到此去云南,路途千里,他忽然觉得,也许自己这一去,就不能回到京城来了。
“小缃?”梁枕月站在他身后轻唤,“管大人来了,我们这就出发吗?”
“好。”尹子缃转身看着梁枕月,笑容莞尔,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执着的纠正梁枕月对他的称谓。
这一笑看的梁枕月有些微微发愣,仿佛多年不曾看过尹子缃如此微笑。
☆、绀碧山 一
蜀地,绀碧山,归心阁。
叶辰熙独立于高阁之上,怀抱长剑,乌黑的长发用白色帛带松松挽起一个马尾。此时窗外月华如洗,那月光透过雕花的木窗将几许阴影投射在她的脸上,仿若飘落在额间的墨梅。
“当当”,门外传来几声轻轻的叩门声,叶辰熙头也不回的问道:“是谁?”
“掌门,是明月。”门外传来秋明月清冽的声音,他的声音中有几分淡淡的温柔,全然不似往日的清冷。
“你进来吧。”叶辰熙回头,将怀中剑轻轻放下,秋明月绕过勾绘着白梅的屏风,向叶辰熙行礼。
倾城道人丝毫不负倾城之名,举手投足都极尽风雅,他身材苗条却不单薄,皮肤白皙却不惨淡,五官身材都如同天造地设,增之一分则嫌多,减之一分则嫌少。
“免礼。”叶辰熙笑道:“你来有何事?”
“掌门,这几夜来往我门派之人,明月大致已经知道了。”秋明月道。
“哦?是谁?”叶辰熙问道。
“此人轻功高强,来去无形,如此高明的轻功在江湖之中,大概也只有墨翎阁唐蜉蝣了。”秋明月分析道。
“墨翎阁……”叶辰熙沉吟片刻,问道:“墨翎阁与虽吾绀碧山皆在蜀地,但其向来都为杀人而来,吾门派中都是修行之人,怎会有他要杀之人?”
“掌门,山中的确没有他要杀的人,只是清风师兄带回来两个人,你还记得吗?”秋明月缓缓道。
“哦,是那风晴岚与他的病人。”叶辰熙道:“只是那风晴岚不会任何武功,他的病人又病入膏肓,怎会是需要唐蜉蝣来杀的人。
“掌门,那风晴岚虽不足虑,可是那位‘病人’自从来到山上便从不露面,一直是清风师兄亲自在照料,您不觉得奇怪吗?”秋明月分析道。
“汝与清风之事,吾向来不加过问。”叶辰熙冷冷道。
“可是……”秋明月急道:“如果任由一杀手在山中往来,岂不是十分危险吗?”
“明月,”叶辰熙缓缓道:“清风与汝可有不睦?”
“并没有,掌门何出此言。”秋明月道。
“既然清风与汝并非不睦,那汝也不便多过问清风的事情,吾还要静修,汝先退下罢。”
语毕,叶辰熙就缓缓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她身材矮小,不过十三四岁,身穿一袭莲青色道袍,眉目尚且稚嫩,可说话却如同一个老人一般。
秋明月看到叶辰熙面无表情,也不好再说什么,便行礼退下了。
原来那日夏清风见过晴岚与白少微之后,一直牵挂着白少微的动向,在遗贤山庄的事情解决后,山庄决定请辛无咎来任庄主,而玉玺之事留待大理寺卿谭沐调查,绀碧山一行人实在没什么嫌疑,便自行离开了,而夏清风始终对白少微放心不下,就带着白少微和风晴岚回到了绀碧山。
绀碧山上皆是清修之人,叶辰熙名为掌门,实则只在绀碧山顶的归心阁独自清修,向来不过问山中琐事,而山中的吃穿用度,培养弟子,接待香客,都由绀碧山前掌门无忧道长的两位大弟子清风明月两位道长负责。夏清风是少年时为习武被送到绀碧山来的,而因其天赋异禀又颇有造诣,十岁学成绀碧山济世剑法,便留在了无忧道长的身边,正式成为了他的弟子,而叶辰熙与秋明月都是无忧道长所收留的无家可归之人,秋明月要比夏清风小七岁左右,而叶辰熙而今只有十四岁,却已成为绀碧山掌门。
叶辰熙虽然天分极高,但由于其年纪尚小,又不过问山中之事,绀碧山中人便没有将掌门易主之事传扬出去,若非此次下山前往遗贤山庄,世人尚且不知绀碧山有一位这样年少的掌门。
此时,夏清风正在其居住的白梅苑中练剑,他身穿白色中衣,乌黑的头发用一根木簪挽成太极髻,他身形修长挺拔,于梅树间持剑而舞,似有几分羽化登仙的感觉。
夏清风常年在山中修行,眉目疏朗清俊,身材修长挺拔,看起来如同山间野鹤般优雅绝伦。
突然一阵风起,乌云稍稍遮住了明媚的月亮,夏清风停止舞剑,施展轻功,脚踏白梅向天空冲去,一声金属相撞的脆响之后,乌云隐去,月光下一道漆黑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骤然出现,夏清风挽剑做一个收势,双脚无声的落在地上。
“你为何又要妨我?”
一个清冷如冰霜的男声在空气中响起。
夏清风看着那人,轻轻放下手中的清元剑,笑嘻嘻道:“校友,你可不能杀他?”
唐蜉蝣默默无言,拢在袖中的匕首透出点点寒光,他身体一晃,还来不及待人看清就已来到夏清风身前,他的匕首端端正正的摆在夏清风的锁骨之上,冷冷道:“你走。”
夏清风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依旧笑眯眯的说:“校友,不要冲动,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唐蜉蝣将匕首收回袖中,眼睛扫了夏清风一眼,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这正是我要问你的,你怎么会知道他在这里?”夏清风问道。
“多嘴。”唐蜉蝣依旧少言寡语。
“唉。”夏清风默默的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你就这么恨他吗?”
“我这是公事,有人出钱买他的命。”唐蜉蝣走到白梅树旁,右手轻轻抚上一支梅花。
“怎么会……”夏清风沉吟片刻,道:“江湖人皆以为白少微已死,怎么会有人要杀他……”
“雇主的事一直是账房接手,我不知道。”唐蜉蝣道,“我总有一天会杀他的,你拦不得。”
“但是他只要在我绀碧山一日,你就不能动手!”夏清风收起了笑嘻嘻的面孔,清俊的眉目间带了几分冷峻,道:“阿江,当年的事情并不是少微的错,这么多年了,你长大了,我们也老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放下当年的事情呢?”
“闭嘴!”唐蜉蝣扭头,带着黑色手套的细瘦手掌中又紧紧的握住了那把匕首,但他并没有攻击夏清风,而是站在原地,面具下的表情喜怒难辨。
“阿江……”
“闭嘴!我不叫这个名字!”唐蜉蝣语气愠怒,似是有些生气,他收起匕首,施展轻功就要离去,却听得那白梅□□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江……”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声音中透着几分虚弱,却又极尽温柔。
唐蜉蝣听到这声音,立刻拿起匕首向声音来源处冲去,夏清风心道一句“不好”,手提清元剑紧随其后,白衣挟风,又是武器碰撞的一声脆响,夏清风的剑正正挡住了唐蜉蝣锋利的匕首,而在夏清风的身后站着的,正是消失多日的前遗贤庄主白少微。
白少微面容消瘦,带了几分病意,身材也不似原来那般强壮,甚至看着有几分羸弱,他依旧穿着玄色衣服,长发一丝不苟的束于脑后,但鬓角处却透出了几根白发。
唐蜉蝣与夏清风相持的力道明显小了下来,他长大了,可是这个人却老了。
这个大他将近十几岁,曾经意气风发,满口仁义道德最后却又弃他不顾的“白大侠”,最终也变成了一个灰白头发的中年人。他没有拿武器,又将左手背于身后,看着竟然有些狼狈。
本身以为自己早已忘却当年之事,此时心中只有恨意,可是如今白少微就站在他面前,那些往事还是如走马灯一般接踵而至……
只记得自己与白少微初见之时,那人仿若天神,白衣胜雪,武功高强;
只记得那时自己父母尚在,家境殷实,能够有条件让自己做一个梦,向往着能进入遗贤山庄,成为保家卫国的贤者英雄;
只记得六岁那年,一夜火光喧天,道声剑影之后,尸骨遍地,他的全家,他的父母亲族,都变作双目圆瞪,浑身鲜血的死尸;
只记得……
唐蜉蝣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的手腕有一些发软……
“清风师叔!”
此时,院外有一弟子大声叫着夏清风的名字,唐蜉蝣听到院外动静,迅速将匕首拢在袖内,施展轻功绝尘而去,黑色的身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看到唐蜉蝣离开,夏清风也没有多加阻拦,而身后的白少微则长叹一口气,仿佛被抽干了血液一样瘫倒在下去。
夏清风赶忙将他扶起,大声道:“晴岚!晴岚!你去哪了!”
没过一会儿,风晴岚衣冠不整,披衣散发的从室内冲出来,小声道:“怎么了?”
“你怎么能让他出来!”夏清风怒气冲冲,伸出手去拍了一下晴岚的头顶,道:“让他出来会出大事的,有个杀手紧跟着取他性命,你不知道吗?!”
“我……”风晴岚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道:“一不小心睡着了。”
“算了算了!”夏清风将白少微交给晴岚,道:“把白先生扶回去,有人来了,切不可再让他出来!”
“是是。”风晴岚急忙答应了两声,背起白少微向房里走去,夏清风穿过白梅来到院外,问道:“徐源,怎么了?”
徐源轻声道:“有人上山来投宿了。”
“投宿就投宿嘛,你们安排一下不就好了。”夏清风道。
“这个人吧,他有点特殊。”徐源解释道:“他自称是,小王爷尹子缃。”
“啊?”夏清风愣了愣,道:“他来干嘛?”
徐源笑笑,道:“说是来找您和明月师父有事。”
“真是添乱!”夏清风无奈道:“他现在在哪里?”
“在明月师父的墨竹苑里。”徐源回答。
“你去找明月,劳烦他先安排一下,现在天色已晚,有什么事请殿下明天再说。”夏清风虽然觉得尹子缃麻烦,可是碍于身份又不得不见,然而现在特殊时期,自己离开又怕唐蜉蝣再回来对白少微动手,也只好先这样安排了。
“好。”徐源点了点头,恭敬的作揖,便扭头离开了。
“唉。”夏清风回头,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隐约间,他觉得麻烦又要来了。
尹子缃一行人被他仰慕许久的倾城道长赶到了后山的客房里居住,绀碧山的客房多在山腰处,前山后山都有,主要是供上山求道的香客和居士们居住,而白梅苑与墨竹苑分别是夏清风和秋明月的住处,白梅苑在后山,墨竹苑在前山,白梅苑中遍植梅树,而墨竹院里都是郁郁葱葱的翠竹,在山顶上还有许多情态各异的松柏,松竹梅遥遥相应,成为了绀碧山的一道景观。
尹子缃风尘仆仆赶路而来,却没有得到他心心念念的倾城道长的优待,那客房着实普通,相比遗贤山庄相差甚远,不过既已上山来,他也只能默默接受了。
“殿下,洗把脸吧。”梁枕月端着一个盛着热水的铜盆走进房间,管末澜跟在他身后,手中端着一个放着食物的托盘,那些食物也尽是白粥青菜,十分清淡,尹子缃不满的摇摇头,道:“我要洗澡!”
“我也找不到地方烧水啊,现在大家都休息了,将就一下,怎么样?”梁枕月好言好语的哄了尹子缃几句,尹子缃依旧满脸不悦,从脸盆中将毛巾拎了出来,简单的抹了一把脸。
管末澜将放食物的托盘放在桌上,招呼梁枕月和尹子缃吃东西,经过了半月的赶路,走过陡峭蜿蜒的蜀道,又爬了高耸入云的绀碧山,三个人都是疲惫不堪,除了尹子缃以外的二人都是一脸胡茬,就连往日里清俊隽秀的管末澜也是一脸沧桑。
尹子缃端起白粥来喝了一大口,这粥虽然清淡,但是对于饿极了的人来说还是如同美味佳肴一般。
“太淡了,要是能加点糖就好。”尹子缃感慨道,伸手夹了一筷子青菜,又感慨道:“这菜也太淡了,加点辣椒也好。”
“吃都堵不住你的嘴!”梁枕月道:“你忘了我们昨晚吃的干馒头了吗,这菜已经好多了。”
“切!还不都是因为你带着我们绕了半夜的路!自己不认路还怪别人!”尹子缃发牢骚道。
“难道殿下看得懂地图吗?”梁枕月反驳道。
“你!”
“好了好了,快吃饱了睡觉吧。”管末澜看到两人都不相让,笑着劝了一句。尹子缃几大口的喝完了粥,把筷子一放飞奔到了卧室床上。
“你干嘛?”梁枕月跟着他走到床边,伸手推了推尹子缃,道:“你不洗洗脚吗?鞋也不脱!”
“又不能洗澡!”尹子缃不满的接了一句,轻声道:“我好累好累了,让我先睡觉吧。”
“不行!你把衣服脱了再睡!还有你这样不盖被子是要着凉的!”梁枕月伸出手去扒尹子缃的衣服和鞋子,尹子缃挣扎了几下也不动了,闭着眼睛安静的躺在床上,四肢放松,任由梁枕月帮他脱衣服脱鞋,又轻轻的将被子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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