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子缃道:“书房这么整齐是很奇怪,似乎是老崔知道他要离开,特意收拾了一样。”
“正是。在下便将疑问对崔夫人说了,崔夫人当下有些怀疑,就同意让在下看遗体,结果,就发现了这个——”说完,管末澜指着崔梦临的胸口让尹子缃看,只见那毫无血色的胸膛上,在心脏的位置有个小红点。
“这是……针眼!”尹子缃略想了一下,继而大声道。
“是啊,这便是我的证据。好了,那么现在我想听听,殿下为什么也认为崔大人的死有问题。”管末澜看向尹子缃,一本正经的说着,脸上写着“这似乎会对我破案有帮助”。
尹子缃心中怀着千般疑问,也有许多话想说,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他有点疑惑的看着梁枕月。
梁枕月没说什么,转过头去。他知道尹子缃信任管末澜,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他已经习惯了尹做事看似不加思索却又明显考虑过的习惯,就不再言语了。
尹子缃得到了梁枕月的默许,轻轻对管末澜说:“管大人,这里不方便,我们回王府说吧。”
管末澜想了想说:“好。”
三人向余氏辞别,乘着崔府的马车回到了静王府,静王府一片寂静,就连爱发脾气的小姑娘白夜棠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又登上浮金阁,阁中却再无好酒,石桌上空荡荡的,只摆着一盏老旧的铜灯。
“殿下可是有什么话想说么?”管末澜见尹子缃不开口,便主动询问。
尹子缃看看管末澜,又看看梁枕月,叹了口气坐了下来,他先是不说话,反复抚摸着石桌,静了良久才开了口。
“老崔的死如若真是人为,有极大可能是跟我有关系的,也许是那人在警告我,又也许是他自己知道了什么。”
管末澜点点头。
“管大人可知道先皇的俪妃是云南云溪谷的弟子。”梁枕月问道。
管末澜摇头道:“俪妃的故事倒是听了许多,只是云溪谷却不曾知道。”
梁枕月笑笑,接着说:“云溪谷乃武林中一支极为避世的门派,相传谷中有不老仙术,因此谷中人面目皆如二八少女,谷主越九仙更是美如九天仙子驾临凡尘。武林另有一支门派名为'遗贤山庄',是开国功臣所建。他们在国家局势稳定之后主动交出兵权,来到山庄定居,开始教授弟子剑术。遗贤剑法分为万锋剑与神机剑两宗,有一年,当时的庄主方惠泽突生了一场大病,当时万锋与神机关系几乎剑拔驽张,山庄两宗便都认为,治好庄主的病,是笼络人心的好机会,当时万锋剑的宗主白少微请遍名医均无果,于是就想到了云溪谷,他特意请来了谷主越九仙,当时不知道白少微许诺了什么,越九仙竟然愿意相助,当时她只带了一个人出云溪谷,这个人是她的大徒弟,她的名字叫尹千霜。”
当说到“尹千霜”时,管末澜突然“呀”的叫了一声,尹子缃解释道,尹千霜的确是自己的母亲,也就是世人口耳相传的俪妃。
梁枕月取了桌上的一杯杏仁茶,继续道:“俪妃虽然被看做未来的谷主,那时却是没有离开过那桃花源的普通女孩。当时白少微有一个朋友,他爱过问一些江湖事,为人比较直率,也来到了遗贤山庄,他喜欢上了尹姑娘,而尹姑娘久居山林,心地纯洁,也对这个热情的公子产生了好感。”
听到这里,管末澜一愣,但没有说什么。
梁枕月冷笑一声,道:“本来英雄美人是个好结局,错就错在这个公子是当时的祁王,也就是后来登上皇位的先皇。皇家不乐意让已经有孩子的祁王娶一个江湖女子,越九仙也不愿意自己不谙世事的弟子进入宫廷,但是尹姑娘放弃了与越九仙的师徒关系,祁王几乎放弃了皇位,两个人终于还是在一起了。后来,白少微成功当上了遗贤山庄庄主。一天深夜,有一伙不知名的高手血洗神机剑,神机剑除了我,全军覆没,当我赶到的时候,我师父,神机剑宗主梁芩,从小把我养大成人,死在了白少微的剑下……然而后来江湖中却传出此事为云溪谷所为,可是那些死去的师兄弟所受的,分明是剑伤……”
说到这里,梁枕月的声音有一丝哽咽。
尹子缃拍了拍他的肩膀。
梁枕月接着说:“遗贤山庄为前朝先贤所建,庄中之人皆立志报国,先皇纳俪妃之后,一直有山庄中及朝廷众人劝说他皇上冷落俪妃,无奈之下,他只得让俪妃带着儿子去行宫静养。血洗神机剑之后,白少微把这一切都嫁祸在了云溪谷头上,还说自己很惭愧带云溪谷谷主进山庄,他来到了皇宫,一方面向先皇进言,要求他多多注意俪妃,一方面自己派人去行宫监视。有天越九仙去看望俪妃,白少微想除掉越九仙,来个死无对证,借机光明正大的回到遗贤山庄当庄主,他便借口俪妃有反意,她与越九仙有所密谋,后来越九仙逃走,而白少微竟然就这样杀掉了俪妃。但是他武功毕竟与俪妃不相上下,虽然俪妃已死,他却中了云溪谷奇功‘花宴’,生死不明”
管末澜道:“花宴?很美的名字啊。”
梁枕月道:“花宴着实不是什么美丽的事情,修习花宴的人全身的血液都是剧毒,他们同时还会云溪谷辛辣至极的精绝剑法,只要对方的伤口被血液沾染,就会从伤口处开始溃烂,速度奇快,倘若受伤的是没有办法舍弃的部位,就只能死无全尸了。”
管末澜毕竟是一介书生,听到这些话,脸上露出无法相信的神情。
尹子缃看到他发愣,笑道:“好了老梁,不必讲的那么恐怖。”
管末澜有些不解,问道:“这些恩怨旧事与崔大人有什么关系?”
尹子缃说:“自然大有关系。老崔有一个哥哥叫崔偶成,没有像他一样踏入仕途,而是学武术,曾是神机剑弟子,神机剑被灭门之后,老崔也很伤心。自从我觉得白少微没死,我们就一直寻访他的下落。老崔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而此时管末澜却没有尹子缃想象中的豁然开朗,他又愣了一下,说:“殿下告诉我这些,又是为了什么,我这样一个局外人。”
尹子缃道:“我要你帮我,查出白少微。”
管末澜道:“殿下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你是状元,必然很聪明,而且你连前朝的死鬼都同情,不会忍心不同情我这个朋友吧。据我所知,崔大人可是你的主考官,这也算是恩师吧。”尹子缃轻描淡写的说。
管末澜叹道:“朋友?看来我是被你下了套。”
尹子缃说:“现在你说这些已经来不及了,我知道你不会拒绝的,现在你赶快回家休息,明天向皇上上奏死因有诈,说你要请命彻查此事,反正你现在也不过是个不要紧的闲职而已。”
管末澜咬咬牙,道:“好吧,就当我是为了崔大人。”
尹子缃笑笑说:“这就对了,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管末澜皮笑肉不笑寒暄了几句,看看天色不早,连忙向尹子缃辞行。尹子缃将他送到门外,又约好了明日见面的时间,二人才分开。
用过晚饭后,尹子缃开始屋子里收拾东西,他脸上露出一种兴奋的神色,仿佛孩子要出远门那么高兴。
“我们为什么要去遗贤山庄?”梁枕月问道。他刚刚绕过屏风进入暖阁,先是猛然打了个喷嚏,然后将手缩在袖子里看着尹子缃,这期间又打了三四个喷嚏。
他实在对遗贤山庄有些阴影,毕竟恩人又是师父死在那里,总是难以释怀的。所以尹子缃刚刚说他要带管末澜去遗贤山庄,梁枕月心里一阵纠结。
尹子缃骂道:“大蠢货。”
梁枕月冷笑道:“你聪明,你全天下第一的聪明。那你还找人家管大人干嘛,多给人添堵。”
尹子缃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环住他的腰,眨巴眨巴眼睛。他的睫毛既长且密,如扇子般遮出一片阴影,梁枕月有点动心,却又别过头去。
尹子缃轻声道:“老梁,如果我带着你去遗贤山庄,你说白少微会不会着急?如果他还活着,发现神机剑有人回到了山庄,他会怎么做?”
梁枕月道:“这倒也是,但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要用管末澜。”
“我从未指望过管末澜会答应我,甚至有些奇怪他为何会同意。”尹子缃顿了顿,故作神秘道:“你还记得那天飞来的花笺吗,沙中汲水,末世狂澜,这是有人在告诉我,管末澜就是那位可以力挽我的狂澜的玉人。“
梁枕月继续冷笑着说:“飞来的东西,怎么能相信,万一是个圈套呢。”
尹子缃不理他,说:“圈套也罢,既然有人邀请我进入圈套,我又何乐而不为呢,而且,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上天赐给我和状元郎的缘分呢?”
梁枕月冷笑。
尹子缃接着说:“其实我想出去走一走,还有一个新问题没想明白。”
梁枕月道:“什么问题?”
尹子缃道:“我不明白,白少微什么时候开始用针杀人了,技术见长啊。”
梁枕月没好气的笑笑,说:“我也有问题,你为什么又断定白少微会来?他为了保命放弃山庄怎么办?或者认定山庄里的狗屁长老都不会相信我怎么办?”
尹子缃颇为得意的说:“他一定会来的,一是他想看看我会不会用花宴,二是……”尹子缃哈哈大笑起来,又说道:“难道你忘了白大小姐可是把我当恩人,明日,我们就带她启程。”
梁枕月突然用特别鄙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说了句“我先休息了”就从房间走了出来。
尹子缃一个人倒在床上,为了这句并不好笑的话笑的前仰后合。他的屋子里香味十分浓郁,似乎每个角落都充满了香气,这香气类似于加浓加量的花香,并不难闻,只是对于刚刚进屋子的人可能会微微有点呛。
突然,尹子缃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房里的香气,脸瞬间变得煞白,却浮现出了很享受的表情。
白夜棠听说自己要出远门,嘴上说着不要去,却早早的去敲尹子缃的门。尹子缃的屋子依旧很香,衣服上也变得很香了,香到白夜棠始终捂着鼻子,和他讲了几句话就匆忙离开。
他们又收拾了一上午,尹子缃以几乎要把家搬空的方式收拾。一用过午饭,三人就提着大包小包站在大厅里,等着管末澜前来。
管末澜没有失约,他准时来到了王府,告诉了尹子缃皇帝极不情愿的准了他的请求,然后突然笑了起来。原来尹子缃将长发束成马尾,穿着一袭白衣,裤子拢进靴子里,一副江湖侠客的打扮,甚至还在腰间别着一把细长的苗刀。
他看着眼前的管末澜微微一笑,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狡黠的神色,道:“末澜,我们就算是朋友了,你以后别总是殿下殿下的,听着生分。”
管末澜道:“那怎么称呼殿下?”不知不觉中,他口中又带了一个“殿下”。
“就叫我小缃吧!”尹子缃眨眨眼睛,又看向梁枕月,“当然你还是得叫爷。”
☆、遗贤山庄
深夜,皇宫重华殿。
傅子晞坐在灯前看书,虽然已是深秋,但重华殿的暖阁之中却十分温暖。橘黄色的灯光中,柏木地板上的炉子里不断涌出一波一波的热气,站在旁边的小黄门一脸肃穆,似乎随时准备着为皇上添炭加衣。
傅子晞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盯着书页,看得十分专注,时而皱眉时而微笑,看到好的地方还会默念几句。这时,挂在桌角的铃铛突然响了起来,小黄门觉得是窗子走了风,急忙去检查。傅子晞却微微皱了皱眉,道:“朕想一个人呆着,你先去休息吧,不必再过来了。”小黄门磕了个头,匆忙退了下去。
傅子晞叹了口气,合上书,对着空气中说:“白先生又有指教了。”
他身后走出一人,身着玄衣,行走无声,果然是白少微。他向傅子晞深鞠一躬道:“指教倒不敢说,只是想来提醒皇上,静王现在可是和管大人在一起。”
傅子晞漫不经心的说:“管末澜不是请命去查案,小缃非要跟着,我也不好拒绝,就让他玩玩去吧,不会添麻烦的。”
白少微笑道:“只怕二位是往遗贤山庄去了。”
傅子晞道:“哦?你倒是知道的仔细。那他们去哪里干什么?”
白少微又是一声冷笑,道:“去请我赴宴。”
傅子晞也随着他冷笑几声,道:“先生已是死之人,谁会请你赴什么宴?”
白少微道:“静王请臣赴宴不假,宴也是好宴。”
傅子晞道:“那就奇了。”
白少微冷冷道:“花宴。”
傅子晞霎那间敛了笑容,抄起桌上的书掷到地上,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声音之中已有了八分的怒气。
白少微道:“臣知道皇上不愿怀疑自己的弟弟,可是臣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大周江山永固。”相比傅子晞剑拔驽张的锐气,他的声音却变得柔和了许多。
傅子晞冷笑着问:“白先生是大忠臣,那朕的弟弟就一定是祸害了么?难道只有怀疑别人才能看出白先生的忠心么?”
白少微不语,像是不知道如何解答,又像是不愿意去解答,只是叹了口气。
安静了良久,白少微道:“皇上可能会许久看不到臣了。”
傅子晞道:“你要去遗贤山庄?”
白少微道:“对,还望皇上不要阻拦。”
傅子晞道:“白先生武功盖世,岂是朕所能阻止的。只是朕要提醒先生一句,倘若小缃有了一点事,朕也不会好过的。”
尹子缃小傅子晞近十岁,虽然异母,但由于尹子缃儿时一直被养在行宫,地处偏僻条件奇差,因此傅子晞对这个弟弟很是怜惜,甚至到了有些溺爱,平时的责罚不过是走走形式,他从来没有从心底厌恶过,更不用说是怀疑过尹子缃半分。
白少微默默向黑暗中走去,身形仿若飘忽的幽魂,不带任何的声音。傅子晞抬头看向他,突然觉得他有点老了,曾经俊朗的五官仿佛带上了几分阴沉,傅子晞甚至又觉得他有点可怕。
此时白少微转过头去,苦笑着说:“皇上放心,臣不会对静王出手的,臣的女儿,就在静王府的马车上。”
傅子晞微微一愣,正准备问点什么,却发现白少微已经隐入黑暗之中。
烛影晃动,书页也发出哗啦哗啦的翻动声,果然是门没有闭紧,前堂的风沿走廊吹来,暖阁里都透着几分寒意。
傅子晞的心里也像是吹了一阵凉风,他本可以下旨将尹子缃召回,可是他没有,他知道自己的心里还是想知道尹子缃要做些什么,做事明明荒唐又为什么对自己毫不隐瞒,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是没有心机还是太有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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