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戈的手搭在我的脸上,手背轻轻滑过我的脸颊,柔声道:“好看呀!你长得很像你母妃的,见过你母妃的人一眼就看得出来。你母妃其实是个很傻的女人,做一个细作却爱上了敌人,爱上了敌人却又还是放不下族人,最后只能害了自己。”
我眨了眨眼睛,问道:“你恨天子吗?”
锦戈闪过一丝僵硬的神色,他别过脸,咬着嘴唇道:“他其实是把我当做姐姐的,我,我也是在赌气,与那人赌气。你可会,更加看不起我?”
我意识到锦戈所说的和我所问的并不是一回事,我急忙说:“怎么会?我只是恨司马昂和那九州天子,他们都不是好人,他们都逼你。”
锦戈低下头,半响道:“其实也不能说是司马昂逼迫我的,只是那时他一心让我往上爬,陛下又有那个意思,我有心报复他,说来好笑,哪里来的自信以为这样做就会惹得他会怎样,其实他根本无动于衷的,我提议,他就同意了。”说着他把手也搭在了我的腰上,紧紧搂住,闷声道,“那时候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早知道有一天还能见到你,就不那么作践自己了,怎么说也是母舅啊,却是这么难堪的形象。”
“母舅,”我轻轻推开他一些,问道,“你当真要,背叛司马昂?可是因为我?”
锦戈低头看着我,在我额头轻轻吻了一下,道:“我本不欲将这件事告诉你,想着什么都不知道或许对你更好一些。可是不成想司马昂却终究不愿放过你,我本以为即便如此,也有公子熏护着你,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公子熏竟也是司马家人,他们兄弟太过相似,而你现在是大胤唯一的真正的王子,为了司马家,为了天下,总有一天他们会对付你。我怎样无所谓,但我要护着你。我从前总想,喜欢一个人,不能要求那个人同时就喜欢上我,但爱情有时候通过努力也是可以获得的,但是近来越发觉得不值了,看到你以后就越发觉得自己过得不堪,他一直利用我喜欢他,让我做一切我必须做却不愿做的事,他拿一个虚幻的爱情骗我,这样的我,如今想起来未免也真是可怜。”
我心里很难过,我知道锦戈也很难过,可是我觉得这样也是好的,司马昂是长在锦戈身上的一个大毒瘤,长年累月,毒性早已深入骨髓,要拔除这毒,怕是要忍受刮骨换血之痛,可是痛过之后,毕竟还是能活的,留着毒,就只有死路一条。
“母舅,”我暗自深呼吸了一下,强做笑脸,也不知道笑的好不好看,“你看,如今我也不能和小黑在一起了,那你也就离开那人,我与你两人一起过,我们两个好好的过日子。”说着说着我就兴奋了起来,继续道,“不然你同我一起回委羽山吧?每年四五月,牡丹花开,真是好看的紧的,委羽山民风淳朴,与世无争,真的很好,你觉得呢?”
我一脸期待地看着锦戈,觉得这真是一个可行的方案,锦戈刚一张嘴就咳嗽了起来,且一发不可收拾,他身体一向不好,我想起他曾说过的那句“怕是快要遂了张大人的愿了吧”就一阵恐慌,我才刚有了一个亲人,我如今也就只剩下这一个亲人了。
半响他才缓了过来,他苦笑着说:“稚儿,若是有一天我也不在了,你该怎么办呢?我一想到,要留你一个人在那虎狼环饲之中,就舍不得死了,从未觉得原来活着也是件有价值的事。”
我实在不忍,紧紧抱着锦戈,一遍遍地喊着:“母舅,母舅,母舅......”
锦戈将我搂得更紧,他忽地问我:“稚儿,你真的,能放得下公子熏吗?”
我心一痛,把脸深埋进他怀里,心中一遍遍唤着“小黑,小黑,小黑......”
从前我就觉得我写过的那些爱情都太复杂,一点也不纯粹,所以我一直想着幸亏我的爱情很简单,可如今看来,原来我的爱情真的只是我的,小黑的爱情太过复杂,他说他喜欢我,只喜欢我,我相信,可是,他的爱情里有太多的阴谋与牵扯,我很害怕,这样的他,让人很害怕,这样的爱情,让人更害怕。
我作为一个爱情小说写手,也许该认为爱情至上这才是真理,可是近来我却越发觉得爱情有时候不一定就该是一切,至少,我如今还有一个母舅,而这世间,最对我母舅不起的人,就是小黑的亲哥哥,他们兄弟二人狼狈为奸,想来我母舅的悲惨小黑也是参与了一二的,还有设计害我与母妃的也同样是他司马家人,这一切我既知道了便不能就当做了不知道,我不能丢下母舅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地与一个从始至终骗着我的人没心没肺地过日子。
我打定了主意要带锦戈回委羽山,可我也知道司马昂,公子熏,甚至是大胤天子,他们都不会放我们走的。可我不愿意帮那人去对付小黑,我只想逃开,或许这样很没出息,但是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稚儿,”锦戈握住我的肩膀,认真道,“你现在好好听我说,现在你的身份,可谓是人尽皆知,不论公子熏对你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司马昂甚至是华阳夫人是万不会放过你的,就连陛下,也是要利用你,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你可还记得羽族族长?”
我想起那个笑得一脸慈祥的老人,点了点头,道:“嗯,我记得。”
锦戈也点了点头道:“记得就好,他是我阿爸,也就是你阿公。”
我不禁“啊”了一声:“那他,你......”
锦戈露出一个苦笑:“我很小的时候就与你母妃离开了羽族,我们是被选出来做细作的,只可惜那时我还小,你母妃也没让我参与进来,后来你母妃死了,我也就断了与那边的联系。是司马昂让我与他们再次联系起来的,为了拉拢羽族势力,这样说来,司马昂的婚事还是我牵的红线呢。”
我又“啊”了一声,不知该说什么,只得问:“那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锦戈回过神来,笑了一笑,道:“稚儿,母舅怕是护不了你太久了,总要给你找一条退路的。羽族虽弱,但再不济也能护你这一世的周全吧。”
我心一梗,一把抓紧他的手臂,慌张道:“我不要!你不会离开我的,我也不要一个人去什么羽族!除非你和我一起去!”
锦戈叹了一口气,把脸转向窗外,道:“这九州天下,要变天了。结局怎样,根本已不是你我能掌控的了,我只求你能尽可能的置身事外。”
之后的几日我再也没见过锦戈,除了几个从不与我搭话的仆人外我事实上没有再见过任何人。我知道我被大胤天子囚禁了,虽然按照他们的说法是为了护我周全,我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我只是很担心锦戈,他一个人在外面面对那些人,而那些人中却没有一个人会真正关心他。他的族人利用他在□□取得庇佑,他爱的人利用他维护自己的家族,他的君主利用他平衡朝堂,他的敌人更是每时每刻都在算计着他。从前他为了司马昂活,活的很不好,可如今他说要为了我,我总觉得为了我有可能连活都不能活。
就这样又战战兢兢地过了半月有余,大胤天子终于又要召见我了。
我隐隐约约嗅见了阴谋的气息,我想,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我看着摆在我面前的一颗药丸,嗤笑道:“首先,你怎知公子熏他一定会来?其次,公子熏又不傻,他怎会甘愿吃了这东西?”
大胤天子也是嗤笑,却是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道:“无论他对你有情还是无情,留你在我这里总是不好的,而你既然还未与他撕破脸,就总能骗他服下这药丸,放心,我养他那么多年,不会狠心杀他,这只是个为了控制住司马家罢了。”
我将药丸小心收好,在踏出这宫殿之时又忍不住回头问道:“你这一生,可曾对谁真心过?你看到我,可曾有一刻后悔当年的所作所为?”
他冷冷看了我一眼,清冷地答道:“孤是天子,只可行天子之道。”
我笑着点头,再不留恋地离开。他说的没错,他是天子,儿女情长之事,本就不该有的。我怎能奢望他对我可能还会存有一丝血脉之情?当年能留下我一条命,只怕已是他这一生做过的少有的人□□了。
他许了我一个天下,他说事成后,我就是大胤太子,以后,这天下就都是我的,他说那时我就会明白究竟何为天子之道了。
我走出大殿,正午的阳光让我感到一阵昏眩,我晃了一晃,忽地感到一阵鼻酸,我看见自台阶下疾步走来的那个人,他神色慌张,似是消瘦了不少,他一把将我拽进怀里,仿佛要将我勒死。
我微微地挣扎了一下,他却抱得更紧,他说:“让我抱抱你,稚儿,稚儿。”
一瞬间,周遭的一切都离我越来越远,我的全部世界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简单,我似乎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我的全部心神就只有两个字。
我伸手回抱住他,想要唤一声“小黑”,却还尚未出口,就已泣不成声。
“没事了,”他说,“稚儿,我接你回家。”
☆、番外.司马昂.相负
其实有时不是不想要,只是想要的东西不止一个。但你很清楚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所以为了这个最想要的,总是可以放弃其它想要的。可是也有一种可能性,便是你搞错了自己最想要的,然而那时,你早已放弃你真正想要的了。
我想我当真是失去他了,就在他说出“司马昂,你我之间,终于两讫了”这句话之后。
歌儿后来一直问我当初为什么要救他回去,我后来也问自己为什么,我想大概是因为那时的我心还不够硬吧。我猜到了他是羽妃的弟弟,而就在那几天前,我也是亲眼看见自己的弟弟被换成了妹妹,没有一个人和我解释为什么,他们一口咬定是我记错了,可他们不知道,他们商量那个惊天阴谋的时候,其实我就站在窗外。听到阴谋是在一个雪夜,阴谋实施也是在一个雪夜,而遇见歌儿,竟也是在一个雪夜。
那时的我,其实是有心好好待他的,我有心替司马家赎罪,可谁想一回家就遇见了父亲,父亲本想杀了他的,是我求父亲留他一命的,我说他是羽族人,将来为我们所用,有朝一日对司马家总会有用的。
父亲的软肋便是司马家,一切对司马家有用的事他都会做,所以他最后还是同意让我留下他,可以先作为杀手来培植。
那时父亲还在世,那时的我还未成为家主,所以那时对歌儿还存有一腔柔情。
那年他六岁,我也不过九岁,作为下一代司马家家主继承人,我自小孤立,也从未与谁亲近过,由于歌儿是我带回家的,他便十分依赖我,每天看不到我就会耍脾气,倒像个大少爷,想来过去羽妃也是很惯着他的。可我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我自小沉稳,要是他也沉沉稳稳,反倒无趣。于是我亲自教他习武,教他读书识字,虽然我自己也还处在拜师学艺的阶段,但是比起同龄人,真的没谁还能比我做的更好了,所以应付像歌儿这种天生顽劣,不学无术的倒是绰绰有余。
后来我发现他体质轻盈,协调性极佳,虽舞不起大刀大枪,但箭术极佳,轻功更是极具天赋,我专门寻了暗器师傅传授他一些暗器,那时他总是想办法偷懒,每当我佯装生气他还会对着我撒娇,但总归还有父亲在,他极怕父亲,所以纵然是偶尔懈怠,也还是小有所成。每次稍有成绩,他都会找我讨要糖吃,他喜欢吃糖,所以我就用糖来控制他,他不乖的时候,我就会说“难道你不想吃糖了吗?”总是很有效的。
我再怎么护着他,他作为一个杀手被培植,也总有一天是要履行杀手的义务的,而那也不过是在两年后。
父亲派他去杀一个很厉害的人,执行任务的前一天夜里,他紧紧地抓着我的袖子,满眼的恐慌。他问我“若是我杀不了那人怎么办?”,我告诉他:“你一定要杀了他,不然死的就是你。”
这世间的大人物总是自负,所以轻敌,那人在死前怎么也不相信最终自己竟然会死在一个小娃娃手里。
我终究是放心不下,最终熬不过内心担忧的煎熬匆匆赶去,一推门看见的便是小小的人儿躺在一片血泊之中一动不动,我以为他死了,却不成想他竟然会有晕血之症,他只是吓晕了而已。我这才想起,他一向怕吃苦,练功时小心谨慎,是一点伤都不让自己受的。
我带他回了家,他醒来时在我怀中瑟瑟发抖,我说:“杀手,怎么能怕血呢这一次有我带你回来,下一次你就只能等着别人来杀你了,你还毫无意识。”
于是他喝了整整两年的兽血来治晕血之症。
那年他八岁,我不知道寻常人家的孩子八岁的时候都是怎样过的,因为我八岁的时候手上也沾过人血,所以我觉得这也没什么,八岁的年纪,大抵就是该如此过吧。
再之后,他大大小小完成的任务数不胜数,偷东西,杀人,这些事对他来说简直就像是家常便饭,可纵然双手沾满鲜血,他依然是个天真的甚至冒着傻气的孩子,会在完成任务后千方百计的在偌大的司马府的任何角落找到我,然后笑嘻嘻的讨要一颗糖果。其实他虽是司马家的杀手,但却不是下人,他有自己的阁楼“锦绣阁”,司马家的下人都尊称他一声锦戈公子,那时他想吃糖完全可以支使下人去买,可是他似乎没有想过这一层,所以直到他已经成年了,也还是会如六岁时那样,伸出手笑嘻嘻的说:“歌儿这次又完成了任务,给糖吃。”
就这样又过了几年,几年后父亲病故,而我毫无悬念的成了司马家第七代家主。
从那一刻起,我便注定了此生此世,一切所作所为,皆要以司马家百年基业为先。
歌儿十六岁那年,我带他上了战场,他擅箭术,第一次上战场就一箭射掉了敌军大旗,骑在高头大马上,回首振臂高呼,万军响应,简直是威风八面,嚣张狂妄的很。
但一下战场他依然是偷偷潜入我的军帐之中,伸出手笑嘻嘻地说:“将军,歌儿今天是不是很厉害?快奖励歌儿糖吃!”
在军营的那几年,是我与他最后的欢乐日子,只可惜那时我们都没有先见之明,不然那几年该是要好好珍惜的,平白浪费了那么多的大好时日。
其实荒野之地日子并不好过,缺粮少水,却要没日没夜抵御外族侵略。
那日他清晨带兵出去,直到夜晚也未归来,我内心慌乱,不顾劝阻独自寻了去,果然,他们遇见了洪荒恶兽。那时他带去的兵早已全部倒下,只有他一个人还在苦苦支撑,他轻功好,躲得快,但还是满身血淋淋的,看起来甚是骇人。
我毫不犹豫地闯了进去,杀了所有恶兽,最终倒是比他伤的还要厉害。我倒在血泊之中,他一路哭喊着将我背了回去。那几日,他一直守在我床前,一直哭,一副受了大惊的样子,他哭着问我:“我以为你要死了,我很害怕,比以为自己要死了还要害怕,为什么我会这么害怕呢?”
我没有力气回答他,我有些神志不清,但我还是感受到了他突然在我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他喃喃地说:“因为我喜欢你,我爱上你了。”
我再彻底昏迷前,忽然想起了他似乎近来也长胡子了,我的歌儿,终究是长大了,长成了一个大男人,竟也懂得了人间情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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