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承宸心目中,本朝的环境已经算是不错了,但看这篇文章里所说,却与谢承宸自己以为的完全不同,就在天子脚下,某位官吏的妻子一头撞晕在京令尹轿前,状告婆母不慈,用银针戳死了自家不满一岁的幼女。
这件事就发生在京中,可以说是骇人听闻,而谢承宸看着那位官员的名字,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那人居然就是刚刚洋洋洒洒写了厚厚一封奏折,劝他去祭天的小官。
☆、12|第十二章 一结果
六品言官,在这个高官云集,皇亲国戚遍地走的京城里,实在是算不上什么。不过在这一两天里,这位六品言官,却成为了众人口中的话题之一,谁见了面都要说上两句。
加上又在准备春闱考试的时候,京城里住有千余名来自全国各地的举人,就算正面对着将要决定他们命运的考试,只要不是一心闭门死读书的,都知晓了京城里发生的这件稀罕事。
虽然有俗话说是“书生造反,十年不成。”,但这些又会写文章,大部分也都称得上年富力强的举人们,若是对朝廷的处决有所不满,挥舞着笔杆一顿写,这主管的名声只怕要臭遍全国了。
京兆尹对此愁得头发都要全白了,他何尝不想快些解决这件事呢?奈何这桩案子处理起来,实在是太过棘手。按照时人的观念,就算父母有再多不是,子女跑去告官,也是不孝的,当然像是谋逆之类的十大恶并不算在内,这女子跑来状告婆婆,在某些方面跟不睦不孝都挨上了边。
然而这女子状告的内容,却又要另算了,婆婆谋杀亲孙女,是为不慈,而这做母亲的为女儿讨还公道,又占据了大义,对那老妇人是绝对不能轻判了,京兆尹派仵作核实那婴孩的死因之后,就将那老毒妇抓来下狱,但这告婆婆的女子该怎么判,实在是有些难以拿捏尺度,判重判轻了,都容易让人诟病。然而这事也不能不快些解决,拖得久了,流言纷纷,到时候更加不好办了 。
说来这本也是桩榜下捉婿的美谈,这六品言官,来自荒僻之地,寡母含辛茹苦的将他带大,他自己又有点读书的天分,中举之后,又在二十七岁上中了进士,原本因为家贫没能娶上妻子的他,被京中一户殷实的读书人家看重,将小女儿嫁了给他,还陪嫁了房屋田地,供他们在京城安居。
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人生两大乐事都被他碰上了,跟他一起参考的举子们,大多都羡慕他的顺遂。成婚刚刚一年,夫人就生下了个女儿,可以说是家庭和美,谁能想到这六品小官的母亲,竟会亲手杀害自己的亲孙女呢?
那老毒妇被抓进牢里,居然一点也不心虚,也毫不避讳的说出了自己的作案理由——为了让儿子有后。这京城媳妇完全没法理解她对孙子的执念,生下女儿之后,打算先好好抚养两年,再生孩子。这老毒妇本就看不顺眼那个“不安于室”的媳妇,又忍不下这个“害她没孙子的讨债鬼”,索性用针扎死了孙女,好招来个弟弟。
这媳妇家中有个做仵作的亲戚,平日里出于避讳往来不多,听说这小侄女没了孩子,整日以泪洗面,来安慰她时无意间看到了那小婴儿的模样,发现了不对,这才有了之后妇人撞倒在京兆尹轿前,只为求一个公道的故事。
谢承宸比京兆尹知道的还要更多,这《朝闻速报》上的增刊,不仅仅只讲述了这一个悲剧,还举例说明不少未开化的地方,有不少这种愚民蠢妇,却因为当地的风俗等问题,当地循吏习以为常,朝廷派下的官员因为无人告官,更是无从知悉,这才造成了大家知晓时的震惊。
等京兆尹跟刑部主事在第二日进宫,找谢承宸拿主意的时候,本应该被他们的突然造访而打个措手不及的谢承宸,却因为《朝闻速报》的及时增刊,在前一天就思考了很久,只稍微斟酌了下言辞,就给出了自己最终的判罚。
首先是着这女子与这六品言官和离,先让那老毒妇与她没有亲属关系了再说别的。将老毒妇的行为算作是十大恶中的恶逆,女子告她的不孝之举罪名相对而言就很轻了,最终谢承宸判了女子二十大板,而老毒妇判了秋后处斩。六品小官则因愚孝不劝母亲行善,又关住自己的妻子,阻止她去告官等恶行,剥夺功名,永不叙用。
不仅如此,这杀女求子的事例,还被谢承宸放进了朝廷每旬向各地派发的邸报里,这小官的名字也没有隐匿,让这些地方上的官员都好好注意一下自己的辖地,若有再犯之人,也按照此例,从严从重判处刑罚。
谢承宸这般做,一个当然是为了那些之后还可能遭难的女童,还有一点则是他自己的小心思了,这六品言官不是最重名声,为了家声着想 ,就算发现了母亲的行为,但在女儿还可能有救时,始终没与大夫说女儿的病因,并最终导致孩子的死亡吗?不是上书苦劝谢承宸为了百姓与自身着想,应去祭天告慰神灵吗?
就让大家都知道一下,他究竟是什么人吧!
京兆尹与刑部尚书互看了一眼,对谢承宸的决定都毫无异议,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而京兆尹心中更多了两分佩服,在如此段的时间内,就能想出这样的方案来,真是厉害啊!
等两位臣子都走了,谢承宸一边赶着下午丞相要检阅的作业,一边想着这些天一直困扰着自己的麻烦事,到底是什么让谢承远哭闹不休,而且身上没有明显伤痕呢?
谢承宸下意识的联想起了,自己刚刚看过的卷宗,那小女婴也是身上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可内里据那老妇人交代,却被□□了九根银针……
但看谢承远目前的状况,却与那小婴孩的情况不同,而且他现在已经能说清楚话了,如果是针扎他,早就被他嚷嚷出来了,而且太医也检查过 ,并没有发现谢承远生有怪病的迹象。
这世上真有不容易被人发现的,过一段时间就会自动消失且不留痕迹的针吗?岂不是跟冰雪差不多?
谢承宸摸了摸下巴,他觉得自己好像猜中了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真的好冷,作者菌都以为自己在南极,还是寒季的那种,求温暖求抱抱QAQ
☆、13|第十三章 一根针
谢承宸想到了针,这点并不奇怪,徐太后比他们见识的更多,更是早早就想到了这一点,然而实在没有什么发现。而且若是用针刺伤谢承远,不说这孩子身上是不是会有创口,至少现在已经三岁的谢承远,已经能够流利的表述出很多内容了,他不会说不清楚身上是哪里疼,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只是哀哀哭着难受。而在徐太后那样精心的整治搜索下,更不可能遗落下任何可能伤害到她小儿子的“凶器”。
谢承宸想到了冰雪,现在刚刚开春,就算不是像宫里特意储存冰块,寻常人家也会用麻绳将冰块包裹住,深藏进地下,若是贮藏得法,这点冰也能保存到夏日,百姓舍不得自己用了,也能卖上点钱补贴家用。
若是宫中谁有心,就算不能瞒过众人视线,在地里深埋下冰块,稍稍留存一些,还是不成问题的。谢承宸自觉查到了蛛丝马迹,就兴致勃勃的派人来验证,让御膳房的厨子们,做上一盘冰。
这般奇怪的命令,厨师们面面相觑,最终各自发散奇思妙想 ,呈上来了三份作品,一个是削得特别细小的冰片,上头浇着一层用熬得香浓的果酱调味的牛乳,模样清透好看,味道也是爽口怡人,只可惜 冰片削得太薄,太脆弱,谢承宸入口试了试,就知道这种冰片,绝不可能是伤害谢承远的凶器了。
再看第二盘,模样倒是中规中矩,就是按照谢承宸的原话来做的,晶莹洁白的冰块,面上被削出了一丛冰针,大小不一,上面或串着色彩鲜艳的新鲜果子,或是用糖浆浇制出一只只活灵活现的小猴子,远看就像是一座晶莹神秘,还散发着淡淡白色雾气的……被猴子占据的仙山。
谢承宸倒是没有怜惜这精致的造物,随意掰下一串尝了尝,味道确实不错,但看着那冰串儿纤细易碎的模样,谢承宸在心里摇了摇头,显然也不是这种。
最后一盘呈上的,是一串用冰制成的风铃,原本柔韧的丝绸布料,因为沾水冻硬,制作成了看起来纤薄无比,却十分坚硬的风铃盖子,下面串着的珠子,是用各式果汁冻成的晶莹事物,拎起来微微晃动,就发出清脆悠扬的声音,透光一看,更是闪烁着让人目眩神迷的五彩流光,不仅好看,而且味道其实也不错。
谢承宸敲了敲那块丝绸风铃盖,清楚的听见了那布料发出了像是在敲击木块一般的声音。他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
转身就去徐太后那头走了一圈。有谢承宸提醒,徐太后很快就抓出了那个内贼。趁着她没来得及服毒自尽,就把她抓住严刑拷打,最后好不容易才从烧迷糊的她口中,得到了一丁点讯息。
看守的人足有四五个,听见她提及了个前朝的年号。那既是前朝开国皇帝使用过的年号之一,也是前朝末帝在败退出京城之前,立下的最后一道诏书上,选定的年号。如今都过去了一百五十多年了,这些人居然还在一直使用着当年的年号,甚至还为此行刺谋害谢承远,这已经不是胆大包天能够描述的了。
徐太后气得简直恨不得就这样扑上去,一口把那保姆给咬死,谢承远可还只是个不到三岁的孩子,哪里就碍着这些人的眼了?!她也是读过史书的,明白这些人常见的伎俩,就算如今这一计没有成功,将来只要谢承远长大,只要徐太后希望谢承远能够有所成就,不是庸碌无为,这兄弟关系里头,也就大有可为了。
只要想到这里,徐太后就更加生气,她不过是想一家和睦而已,不信丈夫过世得早,留下长子还没能成家立业,次子还在懵懂之中,在宫外头也算是不容易的局面了,这些人还想从中挑拨,并最终害死她珍爱的两个孩子——这是她绝对无法容忍的。
既然这罪魁祸首已经被抓了出来,再让其他人回忆起她平日的疑点,找出她如何行动的蛛丝马迹,就相对比较简单了。
她果然是用了布料被冻硬后会变得结实的原理,只是跟谢承宸预想的不同,她做得更加隐蔽,也更加恶毒,她冰冻的,是谢承远的尿布。尿布上戳上几根她制作的冰针,目标明确的直戳谢承远的丁丁头部的小孔,还在谢承远的□□里塞上一小块冰。
那样幼小细嫩的地方,哪里经得起这样恶毒的作弄呢,然而尿布这种事物,除非仔细观察,很难看出这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块,跟平时使用的到底有什么不同。
那女人又是宫中呆了好些年的难得有些经验的保姆,长得也相对比较老实,徐太后对她原本算是最为信任,没想到就是这点看重,反而给了她足够的动手机会——只要表现出对其他人上手的不放心,每次都是她给谢承远换尿布,谁会怀疑她自然而然的举动居然暗藏凶机呢?
谢承远被冰到,当然是不舒服的,因为那女人每次都挑着他睡着的时候动手,等他被冰醒开始嗷嗷大哭的时候,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冰尿布已经融化成水,还带着微微热度,一般人都只会以为是谢承远又尿床了而已……不会太注意是否谢承远被塞了什么东西。
那女人看到被搜集而来的尿布,再看着站到他身前面色沉凝的谢承远,突然疯疯癫癫的大笑了起来,一脸张狂,完全没有了之前伪装的温婉贤淑的模样:“我们贤王一脉到我这也就绝嗣了,然而这又何妨?你家这一脉也要绝嗣了!”
徐太后身体晃了晃,显得有些气急败坏:“你说什么?”谢承远被冰伤到,可能在子嗣上有妨碍,她是可以预见的,但这女人说什么?绝嗣!
那疯女人哈哈大笑道:“你这大儿子也早就中了我们的计谋了,就算是太医也只能诊治出来他体弱,可真正弱在什么地方,他们哪里能看出来我们严家的秘方!若不是这天下间仅此一份的秘药就用在了他身上,如今我又怎么会这般麻烦?”
谢承宸拦住了徐太后想要挥给那女人的一巴掌,眼看着她笑着笑着,头一歪,就没有了气息,心里却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平静,从梦中那个奇怪的人断言他要绝嗣开始,他心里的那点不安与犹疑,终于放下了一半,现在看来,他应该不是因为早逝而没能留下子嗣了。
在这个时候,他甚至还有心思庆幸,幸好自己当初遣退了宫人,只让徐太后跟着他一起进来。
谢承宸揽着徐太后的肩膀,低声安慰捂脸痛哭的徐太后:“弟弟还小,说不定还有恢复的可能性。”徐太后见他决口不提自己,心里更是大痛,心里恨不得将那个疯女人打活过来,抓她去千刀万剐,但面对这样的结果,她最终还是只能扶着谢承宸的肩膀哀哀哭泣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不科学的地方……orz,架空就是不科学啦QAQ
☆、14|第十四章 一片心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得一如往昔,除了京中流传出徐太后最近喜欢上了召选有适龄女儿的官员夫人入宫觐见的小道消息之外,并没有什么可说道的新闻,像是京城里打首饰的匠人接了好些生意,工费翻了一倍都找不到人接单等小麻烦,简直就不算什么了。
至少跟前些日子发生的那起骇人听闻的事件相比,这些都算不上什么谈资。这首饰制备的费用,现在不涨,等过两个月也要涨起来的,还有打造家具的木料、手工的费用,也一并得涨,榜下捉婿可不只是传说而已,等殿试结果一出,新科贡士们各定了前程,趁着朝廷给了半年假期,该办的喜事都该办起来了。
来到京城参考的举子们,或是头悬梁锥刺股的抓紧一切时间看书,或是对自己十分自信,还有时间欣赏这京城的好春光,至少在这个时刻,他们的心中都是满怀着美好的憧憬的,终有一日,必将金榜题名,意气风发,恰似这生机勃勃的春日。
不过京城里充盈着的活力,却并没能影响到正坐在这宫殿主座上,在名义上享有这整个天下的青年。
谢承宸仔细再看了一遍礼部递上来的折子,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选择了批准。这并不是谢承宸一开始想要的题目,然而也跟礼部一开始提出的“无为而治”有了很大的不同,这已经是礼部提交的第三遍折子了,谢承宸当面驳回了礼部尚书一次,在奏章上点名驳斥了礼部侍郎一次,最终才得来了现今这个结果。
跟“无为而治”相比,论证如何教化庶民这样的问题,至少体现了一点改革的意愿来,这与谢承宸的理念是相合的,他想要“求变”,当然他也知道,在元朔帝留下的基础上,胡乱的改革只会让一切变成一团糟,这是不可取的。一次迈出一小步,试探着来,这才是他应该做的。
虽然仍对礼部的坚持感到不满,但他如果再继续驳斥这封奏章,要是真的跟礼部的官吏们呕起气来了,到时候脸面上难看的,可还是谢承宸自己。未尽全功于一役,接下来他们还有更长的时间可以磨下去。
批阅完今天这份最难权衡的奏折,谢承宸抬起头,松动了一下肩椎。在何达的示意下,小内侍机灵的走上前来,给谢承宸捏肩,他手上的力道恰到好处,谢承宸舒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
与徐太后如今的愤懑郁卒不同,虽然是被人从两个方面都下了断言,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子嗣的当事人,面对这种并不是出于自己选择的被动局面,想要保持淡然平静的心情,显然是不可能的。但谢承宸也远没有徐太后认为的那般失望与难堪。
首先,他放下了对自己很有可能早逝的担忧,面对生死的恐惧,很难不让人觉得恐慌。这让他前一阵子觉得急躁的心情,一下子又缓解了许多,这才能有今天心平气和的批准了礼部的这封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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