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那样的眼睛凝视,让人恍惚觉得,如果现在不溺进去,就要死在那片黑暗里。
太……危险了。
“阿江。”师无名眼角带笑,嘴角也挂着微微的笑,任江流听他叫自己名字,心下有些茫然,温热的气息洒在耳际,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亲昵。
心脏忽然跳的很快,任江流是第一次领略这种含有侵略气息的感觉,被种下躁动的同时,还融入本能的不安,他动了动身体,像是终于发觉这个姿势太过亲密,想要后退的远些。
“你怎么了?”
师无名故作不解,借着询问的契机,无声无息的靠的更近,见任江流额上流下汗水,“身体不适?”他声音放轻,低头的时候,眼角与眉梢划成一条令人心动的弧线。在他的注视下,任江流大脑逐渐放空,根本忘了可以将他推开,嘴唇略略蠕动,像想在仔细思考他的问题,但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一旦两个人都安静下来,躁动的情愫变得更加汹涌,任江流思绪紊乱,竟然忘了自己本来的目的,陪着他在原地驻足。
呼吸之间独自封闭,与外界绝缘。
“……不过似乎是我多心了。”师无名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放开手,走向骚乱的源头。
在身边暖源离开的刹那,任江流心中一空,陡然觉得怅然若失,黯然半晌,忽然清醒过来,着恼的拍向自己的脸颊,暗道:任江流你到底在想什么!
不太流畅的跟上师无名的脚步。
发现巫长留身亡的时候,正是整个鉴命司最混乱的时候。宗氏一脉从来只有孩童身高的小人,家里哪里会存正常人穿的衣服,一群刚承受骨头拉伸之苦,仿若踏过生死劫的人慌乱的遮挡身体,匆匆拿了床单裹住全身。之前被宗吉带走的疯子少了他阻拦,欢腾的蹦了出来,戳戳这个,摸摸那个,弄得宗氏众人更加羞愤,也更加慌乱。
所以当有人传来族长在书房中毙命的消息,众人更是乱上加乱,直接乱成了一锅粥。
鸿儿刚刚因为身体疼痛哭了一场,现在眼眶又红了,鼻子抽搭两下,步履踉跄的往前走,哭叫一声,“师傅。”
隔绝众人,由巫长留的老师,上一任的大祭司检查尸身。苍老的手在巫长留身上摸索,老人惊觉他身上的伤痕和那些受热病苦毒的民众一样,都是源于体内的热气爆发。
他神色严峻,再三检查,可每回检查的结果都一样。
内脏融化,骨骼焦灼……老人用白布遮挡住他的身体,黯然将消息通知众人。
师无名叹气,“因为长期镇压精铁,身体承受不住回弹之力,被反噬至此……族长为荣涧人民牺牲,其品性高洁,让师无名着实佩服。”
“师傅。”鸿儿叫着要扑上去,却被老人拦住。
他面容严峻的对任江流二人道,“你们已经取走日炎精铁了?”
任江流防备的往后退了退,发现身后站满了衣衫不整的人,根本退无可退,只好点头,“在我身上。”
老人揉了揉眉心,看着眼前的情景非常无语。
他思索片刻,声音苍老儿庄重,沉声说,“宗氏一脉第四十五代族长巫长留身亡,自今日起,由其弟子鸿,承接族长之位。”
“巫长留在位二十三载清正廉明,为鉴命司殚思极虑,守卫竭之,日不暇给。宗氏一脉源远流长,百年至今,神力流逝,日炎精铁日渐躁动,民众倾危。巫长留付毕生之力对抗精铁,保众人安宁,至此灯枯油尽,无缘见宗氏走出拮苦之地,上下泪之。”
繁杂的谥词出口,证明巫长留此生,终结。
“幸有弟子鸿,虽年幼,聪慧异常,可担一族兴旺之重任,今冠以巫姓,赐无限荣耀,为荣涧第四十六代大祭司,愿再创百年鸿盛。”
老人看着死去的弟子,握紧徒孙的手举起,用沧桑的声音道,“现在,众人各自去整理仪容,半个时辰后在此聚集,一同商议为前族长举行葬礼。”
众人散去,他看着任江流师无名二人,沧桑的声音划出鸿沟,“跨越时光的来客,你们让我们等了百年,却也救我们脱离苦海,如今取走在我族寄存之物,已然恩仇两清,恕我族诸事繁杂,无法招待。”
人家家里死了人,又有新官上任,他们二人识相,自然不会打扰。之前任江流怕他们当真来找麻烦,此时大大松了一口气,连忙点头答应。
宗氏的人在鉴命司四散,二人带着疯老头,与宗吉告别。
宗吉裹着一层素色被单,他竟然还很年轻,眉眼舒展之后脸颊上出现两块婴儿肥,虎头虎脑的,令人刮目相看。
他脸上流露几分不满,愤愤道,“这次家里有事,没法跟着你们讨精铁,便宜你们了。”
任江流假装没听到,师无名拱手,“多谢先生承让。”
宗吉不耐烦,“承让啦,承让啦。”
他们来的时候用了半天,又在神殿里耽搁半天,此时天色向晚,残阳如血,到了落幕的时候。
刚刚接任大祭司的巫鸿显得有些不安,自打他出生开始,他就知道他们一族的背负,如今重担已除,还陡然成了族内最大的领导。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欢喜,该痛苦,还是该害怕。
脚下轻轻的走,慢慢的走,扯了扯他那个总被师傅责备,滑的像条鱼一样的堂哥,带着些求助的意思,“你在和他们告别。”
“是啊。”宗吉哎呦一声,“我的铁匠铺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开业。”
“永远都不会再开业了。”巫鸿果断道,“从今以后,我是宗氏的族长,我说了算。你留在本家吧,就当我徒弟,等着接任大祭司。”
宗吉闻言差点笑出眼泪,连声道,“不行,不行,你搞错了。”
听着他们争执,师无名无声而笑,拍拍任江流的手臂,轻声道,“走吧。”
任江流点头,走了一段路,忽然去捏他的手臂,师无名看着他,他看着师无名。
任江流慢慢道,“骨折好了?”
师无名看着他,缓缓眨眼。
他叹气,想着在自己身上那块沉甸甸的铁,道,“荣涧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诸事毕,二人了无牵挂,回到拜首之路极为顺畅。
任江流下马之后急寻顾花君而去,师茵茵望着他的背影,“找到你要的东西了。”
“是啊。”师无名站在她身后,取出那本书,“洪荒初始录。”
风吹过,书被吹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两页并立,上书:皇朝百代兴,一朝倾覆倾,君王埋骨处,灵光引灵星,灵星掌万物,麒麟并侧行,精魄为基骨,帝王复更名。
师无名手指摩擦着‘复更名’那几字,眼神晦暗,如光影难测。
“找到了。”他道,“终究,不负吾望。”
☆、将起
朔风回流,祝融岩外,正酝酿一场大战。
顾长白离开护城山庄已有数日,就在任江流四人前往荣涧之时,天行教忽然对中原发动攻势,武林侠士做好应战的准备,不想魔教作风一改,改朝换代的野心昭然若揭,竟然越过护城山庄直袭军中将士!不出几日便搞的人心惶惶。顾长白心中震惊,直到朝廷节节败退的消息传来,他知道不能放任不管,可一时错愕已失了先机,只好身先士卒,率领众侠士自护城山庄进发,一路扫荡魔教。
此番动作激进无谋,却成果颇丰,孤鸿无极万万想不到武林盟竟会助朝廷一臂之力,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沿途拔掉不少魔教根据地,沿途清出一片空白。
情报传出,孤鸿无极狂怒,火速集中人力,由他座下三圣之一左寒剑率领数队人马,进行反击。
左寒剑人如其名,一招‘万里空寒燕不归’使得出神入化,听说其内力深厚直逼孤鸿无极,曾独自一人闯入当时为恶一方的‘青云寨’安然而退。而青云寨中数百条人命,无论男女老幼皆断首而亡,无一人活命。
这样的战绩令他的名字常年留在通缉令首,手段之狠辣,行为之残暴,无需赘言。
今夜,两方对峙,注定是杀伐之夜。
一路顺利行来让武林盟侠士信心大涨,听见有人寻来大多双眼放光,丝毫不把左寒剑放在眼中,目标直指孤鸿无极,言谈之间,视魔教为无物。
顾长白心中忧虑,心想着已经过了月余,小弟荣涧之行不知进展如何,可有拿到日炎精铁,他们……实在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
他心事沉重,整个人郁郁寡欢,众人给他敬酒的时候也难以笑出来。不过顾长白在众人眼中本来就是一个翩翩公子,当初老盟主在的时候,他们都以为继承盟主之位的应该是顾花君,不管怎么说,那小子浓眉大眼的,比他哥哥更有江湖味儿。
饱食八分,有人进来通报,魔教之人行动了。
顾长白站在祝融岩最著名的祝融石自上向下俯览,魔教一共来了足有千人,井井有条的分成八小队,左寒剑率领的一队在最前方,其余众人形成包围圈。
他心中忽然打了个突,这等阵势,只怕今夜无法善了。
不管心中如何想,交战在即,气势绝对不能弱下去。顾长白一脸沉着冷静率领众人迎风而立,左寒剑本不是多话的人,他这一生,话多是说给死人听的。
荒野之上,一声凄厉的鸦鸣响彻四野,左寒剑举起与他身形不符的斧刀,大喝一声,“杀!”
杀!杀!杀!!!!!
双方皆是不共戴天之人,出手便没有保留,每一刀,每一式,都是竭尽全力。
起手之间鲜血挥洒,不多时,祝融岩一片生死哀嚎,转眼地狱。
顾长白留在最后观察战况,他们准备不足,即便人员精锐,也经不起这番消耗。此次随他征战的都是父亲在时的元老,武林盟的中流砥柱,若是全数在此牺牲,武林盟,恐怕也只能成为历史了。
左寒剑亦没有立刻参与进去,与他相同,选择在外默默观察。
他只看了三眼,第一眼是武林盟众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挑衅,第二眼是那些挑衅之人身亡的悲惨模样,第三眼定格在顾长白身上。
口中之音灌注内力,左寒剑嘲笑,“一群乌合之众。”
随即挥起斧刀,加入战圈。
其实此番战败顾长白一点都不惊讶,他们征战数日,虽然精神兴奋,但人倦马疲,怎么能比得上魔教之人气势高涨。
眼见随着左寒剑加入,魔教更加势如破竹,他不敢再耽搁,放弃观察敌情,长剑跟着出鞘,直接对上左寒剑。
夜冷空寒,此时的风染上喧嚣的血腥气味,吹在脸上的时候没有半分温柔,密密麻麻,全是左寒剑的森然剑气。
忽然有格外的杀伐声传来,左寒剑一愣,倒是笑了,“原来你还有后手,不愧是跟教主对抗这么久的顾家后人。”
顾长白蹙眉,他就怕坐困愁城,早派人潜伏出去,方才看了那么久,便是在寻找魔教八小队驻守最弱的方位,只可惜尚未找到完美的位置,不得已被拖下战局,传递给外围侠士令其在东南方接应,实际突围几率不足六成。
可是别说六成,即便只有两成,也够赌一次了!
顾长白大吼,“众侠士听令,以我为中心集结,东南方,内外夹击,单点突破。”
已经伤疲的侠士得到指令心中一震,立即应声,左寒剑哈哈大笑,“就你有后手,我没有嘛?天行教精锐部队的破绽,岂是你这小子一眼能看穿!”
顾长白武功尽得父亲真传,除了因为年少内力稍弱,招招式式精巧绝伦,大开大合,令人无法招架,面对左寒剑非但不落下风,隐隐还有赢面。
“现在说大话,掩饰不了你的心虚。”
“黄毛小儿,我是不是说大话,你马上就能看到了。”
正如他所说,竟然有不少高手潜伏在人群之中,听见顾长白指引武林盟的人突破方位,纵深几个起落,形成更为坚固的防线。
顾长白不服输,也不能服输,即便心中忐忑空茫,仍然坚持原来的路线,拼着自己轻伤,换来左寒剑的重伤。
血花坠地,一个旋身毫不留情横剑划过魔教之人脖颈,顾长白的剑何等锋利,那魔教之人还不等清楚怎么回事,脑袋已经和身体分了家。
“众人……”顾长白张了张口,只看到满眼疮痍。年约五十的张叔护在他身边,老汉挥汗如雨,喊道,“盟主,我们掩护你逃出此地,只要你无恙,武林盟定能重振!若是你战死,天行教的孽障就真的要在中原横行无忌了!”
顾长白震惊的看着他,摇头道,“张叔,我岂会抛下众人,我……”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招式应对,反手将长剑插在地上,以此支撑内力消耗过度伤累之身。左肩的伤口血流不止,胸口激荡之时硬生生咽下一口鲜血,眼中露与生俱来的凶狠,“我是中原顾家的后人,武林盟的盟主,有我在,这些魔教孽障,必死无疑!”
左寒剑胸口血气翻腾,难以说话,闭着眼睛提起所剩无几的内力,再将内力一一推到伤处,由带有剧烈寒气的内力做饵,不但镇住创口,连带冻死身上皮肉,让自己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他晃晃悠悠的站起来,面对顾长白的大放厥词,哈哈大笑,“那就来看看,是谁先死!”
援军被阻隔,自己受伤,众侠士已经胆怯,随着心中生畏,招式先弱人三分。
眼见损失惨重,顾长白长叹一声,应战卷土重来的左寒剑。
不知又战了多久,只知道战友越来越少了,左寒剑不顾性命一般疯狂攻击,顾长白渐渐无法再抽空帮助他人。
杀伐之声震天,兵戈交击,顾长白受伤吐血。
就在他绝望的时候,忽然传来天行教众的惨叫,骚乱之中一条血路从南而开,马蹄敲的大地颤抖,滔滔如雷,声势极为浩大。
不知来的是敌是友,顾长白眯眼看过去,可惜只能看到滚滚尘烟。
杀杀杀!!!!
嘶吼之声震撼天际,所来之人大多精壮,身着粗布麻衫,面覆头巾,头发在脑后系成一束,发带成为空中一抹惹眼的红。
张叔惊道,“是铁罗山上那伙贼人,他们怎么来了!”
顾长白清楚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每经过一个地方,都会跟当地最具势力的人提前打好招呼。此地以祝融岩为中心方圆数百里,全数属于铁罗山的地界,这伙山贼已经在此停留了超过十年,根基深厚,劫富济贫,颇受百姓爱戴。他们的头领是一名男子,那人性格有些古怪,顾长白已经说明此次来意,仍旧被他言语嘲讽。感受到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除了一开始的交涉,武林盟与铁罗山再无纠葛。
此时他们会来,着实令人吃惊。顾长白收剑侧身,反手一掌震得左寒剑后退三步,眯眼向远方望去,他们领军人物位在中央,策马舞刀,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他耳力甚好,隔了这么远仍能听见那方言语。
“臭小子,我要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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