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乱世。
秦筝莞尔。竟是激宕起胸腹间,那份久违的男儿豪气。
草原依稀,深冬之下,长草掩去,落得满地苍白,有马群群而聚。只是走近了,才发现,马场寂静,悄然无声,仿佛此间的所有,都一一掩入了那层白雪之下。
没有骇人的尸体,便是地上残留的血迹,也已淡去。
部下将马场寻了个遍,也未能找到半点人影,这才来报李秀宁。
李秀宁对秦筝道:“秦少侠,秀宁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嗯?”
“之前狙杀我们的,不是漠神殿。”
“那是何人?”
“东海,补天宗。”
秦筝扶额,悠悠长叹一声:“不要告诉我,是石之轩。”
李秀宁点点头,赞许道:“是他。”
秦筝:“这一潭水,到底有多少人想搅合?”
李秀宁:“江山如水,何人不想掬水临天下。”
秦筝斜了一眼:“邪王也想当皇帝?”
李秀宁笑出声来:“石之轩武功高强,文韬武略亦是深悉,他为何不能当皇帝?”
“他当皇帝,你老爹咋办?”秦筝又斜向了另一边,冷不防地喷了一句。
李秀宁面上一僵:“自然,这天下未定,谁都不知。”
秦筝将眼珠摆正了,上下打量着她,半晌,方道:“还是你李家的胜算大些,比如石青璇,就无法比拟四小姐。”
“秦少侠当真知悉不少江湖事。改日却是要让兄长见上一见。”
秦筝拱拱手:“那秦筝就先谢过四小姐了。哦,对了,见见世民兄即可,其他两位却是不必了。”说着,走进大院。
“里面无人了。”李秀宁在他身后喊了声。
秦筝只作不知,李秀宁沉下目光,着人清点马匹。
房中,逸散着淡淡的血腥,每一间,每一间,催败的房门,跌落内外,石板的缝隙里渗着早已干涸的血迹,深褐,研入了石板,晕开丝丝的纹路。
血滴溅在墙上,落在那副泛黄的画卷。
桃花,满幅的桃花。画中,有碧海,伴潮生。
岛上的桃花,如落英纷纷。
只是卷轴的边缘缺了一角,缺了那一块原本盖着印章的角。
无名,无姓。
指尖拂过画上的血珠,恰好点在了一朵桃花之上,秦筝的唇角慢慢启出一道微弧。却听身后突然有人出声道:“秦少侠在笑什么?”
李秀宁见他许久未归,不知怎的,便生出了想要来找他的念头。本来,她该是已经回去的,毕竟秦筝救下她,她将其带到了牧场,两相已毫无瓜葛。
“四小姐还没走么?”秦筝仍是站在画前,头亦不回。
李秀宁咬着唇,旋即道:“正打算离去,秦少侠可要随我们一同走?”
“不了。”秦筝笑笑,转身道,“四小姐不送了。保重。”
秦筝在屋中,李秀宁在马场外,等到冷月凌空,部下催促问,可是要留下一夜。李秀宁回头望了眼屋子,已经被点了一盏萤萤烛灯,微弱的火光,剪出那人的身影。
“走。”
连夜归去,李家人马不停蹄,直奔关内。
秦筝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木然地望着墙上的那副残画,眼珠瞪得直直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寅时,屋外传来细碎的声音,秦筝依然坐得纹丝不动,只一双黑眸,移向了大门的方向。
“砰!”
房门被轰然踢开,而门口立着那人,见了秦筝,倒是一愣。而后,裣起裙裾,跨进门来。
“秦筝,你如何会在这里?”
秦筝却是示意了那副画,突兀道:“不知商场主和桃花岛又有什么关系呢?”
“呃!”商秀珣登时愣住。这副桃花摆在这里,便是李秀宁见到,也从不曾猜到会和桃花岛有何关联,更何况,桃花岛在南,飞马牧场在北。南北之远,当是怎的都不会有关系的。
秦筝揉了揉几乎饿瘪的肚子:“商场主真是狠心,避敌居然避到弃了这个牧场。难道那个什么补天宗当真这么厉害么?”
刹那,剑光出鞘,一道寒芒架上秦筝的脖颈,商秀珣蹙起双眉,森然发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又知道些什么?”
低头瞥了眼近在咫尺的剑锋,秦筝僵着脖子,叹了声:“商场主入漠上草原,难道不是是受了李四小姐的托付么?只可惜,让你见到了突利,结果那人却无意搅合此事,于是,你为了引四小姐过来,便将我吹嘘得神乎其神,还将牧场里的良驹一并奉上。”
“何为引她过来?她要买马,自然会亲来牧场。”
秦筝低低笑着:“商场主何必急于辩驳,不如我来替场主解释一下。”
商秀珣的脸色煞白,只是没在了光影里,融进了一片的暗沉。
“你到底想要什么?”
“呵,秦筝孑然一身,本该无欲无求,只是后来遇见了雪莲妹子,答应了她要好好照顾她哥哥。所以……”
“所以你想打听跋锋寒的下落。”
秦筝两手一摊,摆了个笑脸。
“你若说错,莫怪我得罪了。”
秦筝的手指纤长白皙,指甲修整得一丝不苟,落在画中的一株桃花之上:“《九阴真经》,世人只道《九阴真经》出现在了大漠,却无人知晓其在“黑风双煞”的身上。
然而,商场主却慑于漠神殿之威,苦于二人武功之高,并不敢堂而皇之地上门挑战二人。
而当商场主被跋锋寒截下了队伍,你便想着利用跋锋寒和我,或许能同“黑风双煞”一战,于是你便带着我们绕进了漠神殿的地界。虽是被跋锋寒识破,但你却也达到了目的,找到了陈玄风他们。至于商场主为何一定想要这《真经》,我原本是猜不透的,而今夜恰巧看到了这幅画,我却是懂了。
跋锋寒告诉我,江湖上并无人知晓‘黑风双煞’的师门,可是商场主却清楚得很,如此看来,黄岛主已经同场主说过那二人的弱点了吧。想不到,这《真经》确是为桃花岛所求么?”
秦筝每说一句,商秀珣便攥紧了一分的拳头,咬着牙,硬是默不作声。
“场主一方面受了黄岛主之约,寻回《九阴真经》,另一厢,正好李四小姐找到你,其实是想通过场主见一见突利吧。我想大概是李家愿助他击败颉利,而他需要承诺不起兵,不入关。只不过,条件虽好,但也苛刻,突利虽有势力,但想与颉利抗衡,还是不够,而要他允诺不起兵不入关。哈哈哈!他自然也难以应下。
商场主一番折腾,结果两头都没落得好处。而此时,飞马牧场里却忽然出现了补天宗的人马,商场主不得已,这才散了家仆,将我的消息散给了李四小姐,你知李家已然起兵,为夺天下,自然要广纳天下之能人。”
“……”
“商场主,你将她引来,不就是为了对付补天宗么?”秦筝灿然一笑,“那不知现在,李四小姐的人马可是同补天宗的人战了起来了么?”
“秦筝!”商秀珣怒喝道。
“嗯嗯,我在,商场主不用吼得这么响。”
秦筝从厨房翻出了两个冷得硬邦邦的包子,塞了半个在嘴里,一回头见到商秀珣杵在面前,脸上有恨,有怒,有疑,还有不解的悲愤。
“秦筝,你是不是要去中原?”
秦筝愣了楞。
商秀珣蓦然将一幅卷轴塞到他的手里:“告诉他,飞马牧场与他之间,再无亏欠。”说完,也不等秦筝答话,人已经走得没影了。
秦筝咬了口包子,边嚼边思忖。
难道这是黄老邪的风流债?!
秦筝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
☆、第10章 崖下
补天宗缘何出现在飞马牧场,秦筝管不着。补天宗和李四战得如何,秦筝不想管。或者说,他现在连要不要找跋锋寒都是个问题。
只因为这旮旯太特么难走了!
秦筝颤颤巍巍地探了探头,立马缩了回来,一道深不见底的深壑,垂直而下,两侧俱是峭壁,光秃秃的,几株伸在外头的树枝,此际也是光秃秃的。
商秀珣说,跋锋寒从山寨出来,身上的伤就没有好过,又遇上了补天宗,被逼落了山崖,多半是活不成了。
秦筝坐了下来,对着那道山缝,幽幽怨怨地叹:“老跋,不是我忘恩负义,不来找你,只是……你知道的……我有那个恐高症,对吧?这么高,吓得我心肝一颤一颤的……”
“我不知道……”
背后蓦地响起人声,秦筝一个哆嗦,差点没翻下悬崖,接着,就感觉到一个巨大的黑影朝他劈头盖脑地砸了下来。
一阵惨绝人寰的惊叫后,秦筝被压得半点动弹不得。
“老跋?跋锋寒?”
秦筝推了推身上的人,一头散发,一脸血污,只这眉眼,分毫不差。秦筝恍惚听见他应了声,还多加了两个字:“小心。”
话音落,随跋锋寒而来,爆起一道刺目的刀光。
“你爷爷的!”秦筝一手把跋锋寒推在一边,大声嚷道,“真是半刻都不消停!老跋,这龟儿子是谁!”
“你骂何人是龟儿子!”
刀光斩下,眼前是一张怒气冲天的狰狞面容。
“不就是你喽!”
血泠似疾电刺过,言语间,已然直取来人双目,秦筝皱眉:“长得这么凶神恶煞,瞧着就是坏人。”
“呵。”瘫在边上的跋锋寒闻言失笑,吐出一口血,道,“颜回风,毕玄的大弟子。”
却听秦筝一点头:“好叻!杀不了老的,杀个小的,泄泄愤!哇咔咔,看招!”
“秦筝……”跋锋寒瞧见那人歪歪斜斜地使出一招,那姿势甭提有多难看了。
秦筝手中动作一顿,瞬息变化,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口中却仍在嘟嘟囔囔着不知些什么。
颜回风本以为他不过是个来捣乱的,怎想这人武功竟至如斯,他同跋锋寒拼斗多日,此刻也早已是强弩之末。
森白的刀光,被高高举起。
“哐!”
一刀砍下,可刀下,竟是无人。刀刃砸在坚硬的山石上,颜回风猛然回头,后背同时一阵剧痛。
“噗!”
白竹杖,染着半身的鲜血,砰地一下,从他的背后拔出。然而未待颜回风还手,又是一一杖戳了下来,杖上的血溅起,溅上秦筝一抹嗜血的狞笑。
颜回风再是不甘又能怎样,身上一个一个的窟窿,泊泊地冒着血。
“你……你究竟是何人?”
身后,骤风乍起。
秦筝双眉一皱,掌下血泠已然反手递出,奈何仍是慢了半步。像是只折了翅膀的云雀,掠过颜回风的尸身,掉往山崖。
毕玄负手而站,低头扫了眼已经断气的颜回风,恨得咬牙切齿:“如此死了,便宜你了。”
秦筝被毕玄一掌击在胸口,登时连气息都闷住了。浑噩间,被人一把抓着,人悬在峭壁上,耳边却响着枯枝断裂的清脆声。
秦筝好不容易喘回了一口气,直觉得自己的腰间被一只大手搂住,虽如禁锢,但却是无比的安心。
“老跋?”秦筝睁睁眼。
“嗯。”跋锋寒伤重,这会儿一手抓着树杈,一手搂着人,已是尽了全力,此刻,并不想说话。
“老跋?”秦筝又傻问了句。
“嗯。”
“嗯!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秦筝笑着,一把抱住人,结果,跋锋寒如愿以偿地听到了那一声干脆的断裂。
“我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会来救你。”
崖壁间,两道渺小的人影飞速坠落。
秦筝挺尸般地横在地上,眼皮都不眨一下,嘴角边惨兮兮地挂着些血痕,身上的衣衫也被勾破了好几处。
“你走不走?”跋锋寒坐在他身旁,不觉皱了皱眉。
“……”
跋锋寒撑着想要爬起,却是闷哼一声,仍旧跌坐下来。别看秦筝这会儿躺得四平八仰的,方才自己可是结结实实地给他做了人肉垫子,伤上加伤,此时身上,无处不叫嚣着痛楚。
跋锋寒枯坐半天,身边居然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再瞟一眼,秦筝一张脏兮兮的脸孔转了转,倒是把一截脖子露了出来,粉嫩粉嫩的,和脸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跋锋寒长叹了声,也索性摇着头,躺了下来,抬眼望去,两侧石壁陡峭,云雾缭绕其间,莫说两人都带着伤,若论平日,想要赤手空拳,经这悬崖峭壁爬上去,也无十全的把握。
如今,只希望毕玄认定他二人已死,不会有人再行追杀便好。
淤泥深壑,秦筝每踩一步,那些污泥几乎漫过了他的脚背。
“跋锋寒……”秦筝可怜巴巴地喊一句。
“作甚?”由秦筝一路背着走了半天,跋锋寒觉得自己的心情无比舒畅,好像身上的那些伤也不怎么疼了。
“我走不动了。”
秦筝一觉睡醒,就被跋锋寒勒令做了脚力,说是自己为救他受伤云云,秦筝辩驳失败,便成了眼下这副情景。
跋锋寒在他耳边,故作柔声道:“嗯,等走过了这片再歇,污泥丛生,保不准会有蛇。”
秦筝一个趔趄,腿上一软,差点没把跋锋寒给甩出去。
“秦筝。”跋锋寒心安理得地趴在秦筝的身上,“你怎会寻到牧场来?”
“我跟着李秀宁来的。不过她是被商秀珣哄骗来的,想不到李家人这么高的智商,也能被骗。”
“智商?”
秦筝“嘿嘿”地掩饰:“就是衡量一个人聪不聪慧,我们家土话。”
跋锋寒一笑:“那看来你的智商并不高。”
“胡扯!”事关智商,秦筝一定要据理力争,“我哪里不聪慧啦。”
“如果你聪慧,你就应该跟着李秀宁走。而今,李渊起兵,攻城长安,这长安易主不过早晚之事,若你能保得李秀宁平安而归,捡个富贵,自然不在话下,总好过现在。”
保李秀宁平安……
秦筝的脑袋转了几转,却把跋锋寒的原意给忽略了:“老跋,你也认为李四打不过补天宗么?”
“东海补天宗,多少年未曾现身,却突然出现在大漠。呵。”跋锋寒伸手指了指地上,随意道,“那里有颗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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