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明白。”大夫挼着白须,轻轻应道。
绕过几道回廊,走过几段小路,终是到了南院。将人带至门前,豆腐抬手轻叩房门,只开口轻道:“王爷,张大夫来了。”末了,但闻房中传来一声“进来”后,便轻轻推门而入,将人带至了房中。
大夫随着豆腐进了房中,目光便落在了软榻上坐着两人。大夫看着,只觉那衣着华贵的许是康王了,而那被抱在怀中阖上眸子的许是柳公子了。
行过礼,起了身后,张大夫便向着柳冬行近了几步,怎料还未将药箱放下,便听万鸢轻声道:“嘘——他睡着了。你先在外面等等,等他醒了再来,如何?”语罢,便见万鸢莞尔一笑,笑容温和,气质儒雅,口气温柔,如何看都似一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
“好、好……”张大夫点了点头,也不敢抬首多看他怀中之人一眼,只赶忙抱着药箱便往房外走去,顺带将门小心翼翼地关上。
二月初春,春风微凉。
张大夫此刻正于院外来回走着,而豆腐则是坐于石阶上,一只手支着下颔无趣地看着张大夫来回走着。
而房中此时正一片沉寂,万鸢轻轻握了握柳冬的手,又低了脑袋轻轻地于他唇上亲了亲,只是在他悄然落下一吻后,那人双眉便忽的微微蹙起,万鸢紧张的以为柳冬发觉自己亲他而生了厌恶,不由得将握住他的手紧了紧,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尚未睁开的眸子。
然等了片刻,那人的双眉忽又舒展开来,眸子也依旧未曾睁开,便是如此,万鸢方才暗自松了口气。
一片沉寂如旧。
只是这般的安静未有继续多时,恍然,但见柳冬双眉又紧紧皱起,口中还喃喃梦语:“不、不要……鸢儿……”
“瑾之?……瑾之?”万鸢瞧他这样,想也知他定是做了噩梦。万鸢当下便将人唤醒,看着他缓缓睁眼,只满目呆愣,万鸢见他已是满额冷汗,便赶忙举袖为他轻轻拭去,而后柔声道:“瑾之别怕,你告诉本王,适才做了什么梦?”
柳冬闻言,而后垂眸回想了一番,半晌,方听他略带哭腔地道:“我……我梦见鸢儿死了……我、我……当真害怕……父亲留与我的家业没了,婧儿也死了,我什么都没了……我不要连鸢儿也没了……”末了,握拳隐忍,指尖轻刺掌肉,传来阵阵刺痛,方才让他觉未有那般难过。
万鸢不语,心下的滋味何如,便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悔意、难受、苦涩……当真将他扰得心乱如麻。自己从一开始起,是不是就不该为了他的容貌而去接近他,是不是就不该为了讨好他而去委屈自己,若果没有当初,或许现下就不会让他与自己如此难受了。
究竟是自什么时候开始,那人与自己相处时的一点一滴已然默默地记于心下?又是自什么时候开始,因为那人,而喜欢上了茶喜欢上了听曲,喜欢上了于一个安静的午后里,将红木摇椅搬去院间,享那午后平静时光,叹一壶静茶,尝一口糕点,这些本该是那人最为欢喜的,怎料竟是惹得自己也喜欢上了。
只是握着柳冬的手却不知不觉间,悄然松了开来,指尖轻挑起他的下颔,让他泛红的眸子对着自己的双眸。而后目光流连于他的脸上,自那道浓淡适宜的眉,再到那双墨黑泛着泪光的眸,目光往下,便是那秀挺的鼻,还有那诱人的薄唇。
“明明是这般平凡的五官,为何偏偏到你脸上,却成了一场惊鸿?”
“……”柳冬不语。
“以后有本王陪你,可好?”说着,咧嘴一笑后,便又去亲了亲柳冬的眸子,看他满脸慌乱地往后避开,万鸢一叹,而后不由拍拍他的肩安慰道:“诶……就亲这一下罢了,怎的如此小气?好了好了,不闹了,本王让大夫进来看看你的伤。”话音刚落,守在门外偷听的豆腐便赶忙将张大夫唤来。
张大夫上了年纪,手脚自是不大灵活,听闻豆腐在唤自己,便赶忙抱着药箱往石阶上跑,豆腐看他这般也不禁觉有些内疚,便上前搀着人上了石阶,甫一上了石阶,便听万鸢喊道一声“来人”,于是豆腐便让张大夫在门外等等,而后让自己先行进去了。
“奴才在。”豆腐低着脑袋道。
“张大夫呢?”
“回王爷,张大夫正于门外等候多时呢。”
“哦,那便请他进来吧。”万鸢点了点脑袋道。
“是。”
未等多久,豆腐便将人带进了房中,行了礼便就退下了,顺带不忘将门轻轻合上。
张大夫不敢抬首随意打量,只低着脑袋问了声好,便颤着身子立于原地,万鸢看着他这般模样,倒也不忍,随之开口道:“你来瞧瞧他的伤如何。”话音刚落,那张大夫赶忙应了声“是”,而后快步上前行近了柳冬。
“敢问公子伤在何处?”张大夫将药箱放下后问道。
“背上。”说着,便背过身去,让自己的新伤给大夫查看。
“哦……让老夫好好看看……”说着,张大夫便眯着昏花的眸子看了一眼柳冬背上的伤后,便去翻药箱的东西来。
万鸢此时正立于一旁徐徐轻摇着扇子,看着张大夫颤着双手为柳冬背上敷药,待草药贴上后背那伤时,便见柳冬忽的咬唇,神色看去似是万分痛苦。万鸢当下一愣,而后坐下榻上,便紧紧握住了柳冬的手。
“瑾之别怕,有本王在。待会儿敷好了药,便乖乖睡觉,嗯?”声音甚轻甚柔。
“……”柳冬抬眸瞪他一眼,他其实很不喜欢万鸢以这种哄小孩的口气跟自己说话。
明明自己比他年长,那人却张口闭口的瑾之乖瑾之听话的叫个没完。只是……不知道何时起,那人过来亲自己时,已然无了当初的厌恶……
忽的想起一句得不到的是宝,得到的是草来。若果让万鸢这般轻易的得到自己,那人还会当自己是宝么?
自己待万鸢究竟是无情还是有情……?为何便连自己的心思也说不出个究竟?
思绪渐回,张大夫早已为自己上好了药,药草敷在背上,只觉微微的凉意甚是舒服。而某只狐狸早已将柳冬的手松了开来,正与张大夫了解柳冬的伤势。
那人其实生得极是俊朗,气质儒雅,一袭浅色华服,正如彼日湖上一瞥,便让他失了心神,忘了小舟前倾,也忘了身在何处,便也让自己往湖中倾去。他时而也在想,会不会在彼日起,月老便为自己与万鸢结了段姻缘?只是甫一想到此,便觉万分荒唐,自己明明不爱男人的,却为何会想到这些?
只是现下……他却又不得不想到这些有的没的……
恍然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瑾之,还痛吗?”口气温柔依旧。
柳冬抬首看了看四周,已无了张大夫的身影,随之目光落在眼前之人的脸上,摇了摇脑袋答道:“不痛了。”
“这些医伤的草药,本王便放在此处,待会儿本王叮嘱他们记得替你换药。”说着,便将手中的草药置于案上,看着柳冬呆呆的模样半晌,他不由续道:“待你伤好后,本王便送你一只自波斯进贡来的猫玩,那猫本王见过,有趣得很,你定会喜欢的,不过,这些还是等你伤好后再提吧。”末了,万鸢微微一笑,笑容温柔。
“嗯。”柳冬应罢,便垂下眸子,不再与万鸢相对。心下却不知似有什么,被渐渐温暖化开一般……
☆、第二十八章
一个月的时光其实过得极快,不过眨眼间,便已三月末了,而柳冬的伤也已结了痂,于是万鸢便命豆腐于春分那日往京城一去,将那只自波斯进贡来的猫讨来,顺带向陛下问个好。
这一个月里,万鸢都悉心照料着柳冬背上的伤,端茶喂饭甚的,皆都是自己亲自去做,这边待柳冬好了,而那边又将文殷冷落了。青雨那丫头,一心是为了自家小姐的,见万鸢一直往南院那边跑,便觉满心不甘。
今日下过春雨,直至午后方才停了,满院间带着雨后的清新之意,淡薄的雾将一切笼罩得有些朦胧不清。而文殷此时正坐于院间看书,四周平静如旧,惟有水珠滴落下的叮叮咚咚的清脆声响。
青雨坐于文殷之旁,她两只手支着下颔,想了许久,而后撇了撇嘴,满心不服地开口道:“小姐,你说那住在南院里的人,究竟是谁?她又凭什么让王爷日日牵挂着……”
文殷闻言,那欲要翻过一页的手便已停住,愣了一会儿,随之再将心思放于书卷上:“南院住着何人,又与我何关?”说着,微觉不妙,而后抬起眸来,看着青雨满是不甘的眸子,蹙眉轻问:“青雨,怎么了?”
“我只替小姐不甘啊!当日是王爷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小姐!成亲不过两月左右罢了,他便对小姐你不理不睬的!竟还将别的女子接进了王府……”话音刚落,便见一道墨蓝身影进了院中,青雨怔了怔,赶忙闭了嘴,随之起身,低着脑袋向着来人行了个礼:“王爷。”
来人正是万鸢,一袭墨蓝儒雅,一双星目温柔,一道剑眉入鬓,一柄骨扇轻展,满是一副温润如玉的谦逊文雅书生一般。却见他怀中正抱着一个小孩,那小孩此时正瞪着一双墨黑晶亮的眸子四周打量着,待瞧见了青雨,喉间便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两只肉肉的小手随意挥舞着,肉肉的脸上展着一笑。
“嗯。”万鸢颔首,而后走近文殷,见她瞧见自己来时的满目呆愣而后身子动了动,欲想行礼,万鸢连忙阻道:“不必多礼,本王今日是想要你帮我与鸢儿一同画一幅丹青的。”末了,咧嘴一笑,笑意温和。
文殷怔了怔,看着他怀中正吮着手指的小孩有些出神。
“他是……”文殷怔怔问道。
“他是我儿子。”
文殷闻言,立时变了神色,目中哀伤愈浓,她垂了眸子,紧紧揪着衣袖,却始终不知答应与否,只是在良久过后,她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让青雨备笔备纸的,开始作画。
明明是暖春之季,她却偏偏觉得万般寒凉,果真是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
又过了几日,豆腐便将自波斯进贡来的猫抱了回来,一路至京平安顺利,便连回来江南的路上,也出奇的顺利。万鸢见了猫,便迫不及待地抱着猫往南院那边走,豆腐连声唤了几句“王爷等等”,万鸢也听不入耳去,眨眼间,那抹浅色身影便已无了踪影。
豆腐停住了步子,不由摇首一叹,只举袖抹了一把汗:“王爷,怎的不等等奴才呢……忘了说,那猫可傲气得很……唉……”立在原地歇了一会儿,便又迈步去跟上万鸢的步子了。
万鸢甫一踏入房中,便嗅有那阵阵茶香,转目一看,便见柳冬正坐在一张软椅上望着窗外景致,随之端起一盏温茶静静品着,那安静的模样让万鸢欢喜得很。
只是安静未过多久,怀中的那只小猫便轻轻发出了一声“喵”,而后抓了抓万鸢的衣襟,似要将他衣裳抓乱了方才罢休。柳冬听闻声响,便回过首来,但见万鸢衣裳稍乱,带着一丝勉强笑意地抱着一只浑身雪白并无杂色的小猫。
柳冬愣了愣,直至那人将小猫递到自己眼下,他方才回过神来,细细地打量着万鸢手中的这只小猫。小猫的眸色甚是好看,是那种清澈的湖蓝,它身子又小又圆,看起来甚是可爱。
“给你的。”瞧见柳冬目中满是欣喜,万鸢心下也不由窃喜,唇角微翘,笑意讨好,随之他将小猫塞给了柳冬,便见他略带慌乱地接过小猫,“还没起名呢,你不若给它随意起个名好了。”
柳冬摸了摸小猫顺滑的白毛,而后便见它慵懒地眯上了眸子,柳冬想了一会儿,便抬眸道:“那便叫它阿糯好了。”
阿糯?!
如何听也觉得怪怪的……
“再起一个。”万鸢摇首,轻轻答道。
柳冬瞪他一眼,而后答道:“不要!我就喜欢这个,明明是你叫我随意起的。”说到最后,口气已略带了委屈。
难得听闻柳冬这般语气,也将万鸢乐得一时说不出话,只将骨扇轻展徐徐轻摇,随之看着那人抱着小猫逗着它玩,小猫看去比柳冬还要淡漠,只合着眸子窝在柳冬怀中,动也不动,便连眼皮也懒得一动。
一片沉寂良久,却忽的听柳冬一道清冷依旧的嗓音响起:“王爷,谢谢你。”
万鸢闻言,而后狡黠一笑,只摇着骨扇连说两声“不必”。
“还要听曲么?”
“本王倒是想与瑾之品茗罢了,”说着,万鸢走前几步,便将柳冬下颔轻轻挑起,轻轻吻了吻他的唇,只笑着续道,“本王虽不懂茶,可此生只想陪你品尽世间香茗,陪你赏尽四季繁华衰败,只要你愿意,留在我的身边一辈子。”
柳冬愣了愣,良久也说不出话来,直至那于自己怀中的小猫恍然伸了爪子往自己胸前衣裳一抓,他方才回过神来。而后手一松,猫也往外跑去了,喊声未出,人也未出,便被万鸢压于榻上了,只是那人细心得很,知他背后有伤,便赶忙将人扶起,让他跨坐在自己身上,而后……
……
而后之事啊,自有多下流便有多下流。
便连趴在窗外偷偷看着的豆腐也红了耳根,当然,此事自然不可让万鸢与柳冬得知的,所以豆腐偷看了一会儿,便悄然离去,还细心地为二人关好了门窗……
☆、第二十九章
自那日起,万鸢与柳冬几乎是时时刻刻都待在一起,闲来品茗弹琴,促膝清谈,或教柳鸢说话,抑或是去摘了青草,以草尖轻扫小猫的鼻玩乐,而那只傲气的猫,也渐渐随了万鸢的性子,爱闹爱玩的,甚为有趣。
日子渐渐久了,便有人知道近来康王正宠着一个男人,至于那个男人是谁,便无人得知了,这事儿也渐渐传入了文殷耳中,可她不信,不信王爷当真会如此宠一个男人。
直至某日,万鸢说要带着柳冬出去外面一逛,便牵着他的手,出了南院之外,也是因此,青雨方才初次见到柳冬生得何容貌。其实青雨也看得不清,加上那人脸上还添了轻薄的面纱,而且不过一瞥罢了,只是那人如天人临世般的脱俗清冷气质,却是让她不由一怔,待她回过神来,那人的身影早已不见。
柳冬已然忘了自己有多久未出过王府,只是今日难得出来,万鸢却为自己添了件面纱,他也懒得去理会,便也由万鸢随意了。
江南平静依旧,湖水、画桥、轻舟、杨柳此景此物,于回忆中却未曾变过,只是而今到此的二人早已变了许多。春风微暖,轻拂而过时,不意间将湖水惊起了圈圈涟漪,又将新柳扰得随意轻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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