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你究竟去了何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函请关边界。”
“事干的不错。”陈淮慎拍拍的肩膀:“可惜问的太多。”看着副将一时微愣惶恐的表情,陈淮慎抹了把脸,为难道:“我本是不想说的,可你既然问了,我又不忍心不回答你。”
“我和我的朋友,提早潜入函请关去探查情况。只是怕知道的人太多,出了什么岔子,就没提前告诉你们。后来局势紧急,消息更难传递。直到今天我们才有机会出来。”
温良由衷道:“将军,真是足智多谋。函请关是个极其难拿下的地方,我军也不希望枉害人命,只是不知道将军可有对策了?”
陈淮慎摆手:“再说,不急,我们先回去。”
“娘亲知道,你与巍峰自小长大,感情深厚,怜悯他命途多舛,多方照顾。只是他离家数年,行事作风愈加荒唐。你是一方太守,不可任意妄为。陈家百年祖业,全在你身上了。儿啊,仔细考量呀。”
陈巍松对着上首的华服的妇人颔首恭敬道:“孩儿知道。”
妇人接过丫鬟手里的参茶,窗门紧闭的房间显得昏暗,模糊也能看见她手上因为瘦弱而略显狰狞的青筋。老妇缓缓道:“乐儿啊,她跟了你这么些年,毫无怨言。虽说战事吃紧,繁文缛节可省,但总得给她个名分,不好这样干挂着。”似乎是怕他不同意,又补了句:“以前娘亲也睁只眼闭只眼,委屈了她这么多年,娘心里已经很过意不起,现在乐儿都有孕了,你也不能继续任性了。”
陈巍松神色淡淡:“孩儿知晓。”
“来来去去也就一句知道,你到底是真知道,还是敷衍为娘?”
“孩儿不敢。”
妇人佯怒道:“你是不是觉得为娘烦人,事事要管?”
“孩儿不敢。”
妇人看他这个样子,也是无奈,发火又发不出,教训又没有源头,索性挥挥手让他下去,不见为快:“算了,由着你去吧。你忙去吧。”
陈巍松暗自舒了口气,退了两步,快速接嘴道:“孩儿告退。”
妇人将茶杯往桌上一摔,哭笑不得:“啧,这小子就没多个几句话。”
既然赵许乐怀孕,的确是应该给她一个名分。现在国难当头,不好大肆操办,但合婚帖告亲属还是要的。赵许乐已经没什么长辈,聘礼倒是免了,但要抽个时间去拜祭二老。
也许是心里有愧,他一直没去找司峰,不停对自己说是忙了点,只是心里那点蓬勃的不堪总会出头,挠得他不得安宁。
陈巍松吩咐完下人,转身要出去,才看见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回廊边上的司峰。
忧郁少年的手里握着一根狗尾巴草转悠,一面抖着腿,一面抿着唇角慵懒地凝视半轮皓月。
陈巍松莫名地有些心虚,理理长袖装作面色如常道:“怎么在这儿吹风,不去休息?”
司峰深邃的眼神熟悉而陌生,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声线温柔地说道:“我最后再替你做一件事,你选吧。”
陈巍松这才有些慌张,声音发颤:“什么意思?”
司峰仰着头,叼着草根淡定道:“我想去一个地方,大概不会回来了。”
陈巍松喉头耸动,恳求地喊了一声:“大哥……”
司峰清澈的眼睛对他笑了笑,没应。来去有如一阵风,扬扬衣袖便走了。
璀璨星光空荡寂寥,波光粼粼的湖面泛起半道涟漪,陈巍松站在门前,只觉得空旷无比,抵着木柱,心神不定,又不知该烦恼些什么,眼皮止不住的跳动。
夜风一吹,寒毛立起。抿着唇角回屋去了。
陈淮慎探出一个头去,看见了一双白色金丝长靴。
“好啊。”
陈淮慎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司峰摇了摇蒲扇,从洞口走了出来,白衣蹭得花乱,却不妨碍他娇媚,顶着卸了浓妆的美人脸,婀娜地摆着细腰:“啧,干嘛呢?”
陈淮慎捂住胸口:“你干嘛呢!”
司峰撩起长袍,踩在面前的一个树墩上:“就等着你呢。告诉你们先别动作,有份礼物要送。”
陈淮慎:“什么礼物?我现在除了函请关,没别的想要的。”
司峰眨眨眼睛,陈淮慎心下一紧,惊道:“真的假的?”
“保你兵不血刃。”
陈淮慎挥退身后的士兵,拉着他找了块大石头,一人一边一屁股坐了下来:“怎么,放我们走了以后,又后悔了?”
“只是计划有变而已。”
陈淮慎脱下鞋子,捡了旁边的树叶开始擦边缘沾上的泥泞:“也是你们太守大人故意要放我们走的,还绕了这么大一个弯,指了这么条破路。你们两个到底想干嘛呢?还不如直接放我们走呢。”
司峰蒲扇遮面,眯着眼道:“你猜不出来吗?”
“我怎么知道你们两个?你们正常过吗?”
司峰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陈淮慎低下头接着认真抠泥巴:“你长话长说,我正闲得慌。一帮小的非要我带队洞穴探秘,从后面端了你们。”
“洞了埋了一排炸药呢,谁端谁还不知道。”
“我一猜就是,哪有那么湿的地。这几天我和小济日夜苦思,猜不透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司峰搓着手:“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他还太小了。”
“那你是背着他来的?”
司峰深吸一口气,然后道:“我是替他来做他想做的事情。”
“嗯,那你说吧。”
“想当年,在函请关,我几乎是所有春闺少女的梦中情人。武艺超群,天赋异禀,容貌秀丽,交游四方,义薄云天,总之就是风评甚好毫无缺点……”
陈淮慎怒摔叶片:“你可以夸张,但也要写实的!少年!”
司峰:“我呸!老子当年一出门,还真是前拥后堵,香囊瓜果满车!”
☆、第 76 章
司峰那个年代。当然陈淮慎并不知道那个年代。
据他自己说,是这样的画风……
司峰已经不记得自己的身世了。他断片的记忆从开头开始,就只有一个不靠谱的师父,一个长期生存在武林传奇里的,叫寒山派的,掌门人。
他师父是真不靠谱。有个结拜把子兄弟,也就是前太守,陈巍松他老爹。捡了司峰之后就带人到了函请关,人未死,先托孤。
不久之后,师娘和师娘她女儿不堪忍受他的怪脾气,也来投靠。师父只是写了一封信给他,让他照顾好两个女辈。然后隔三差五地再过来看看。
师娘一气之下改了女儿的姓,从此闭门不见许司。
司峰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师父也从不喊他的名字,一直到去了陈家,太守见他心喜,乐颠颠地收他做了养子,才有了个名字。陈巍峰。
司峰问:“师父,你为什么收我做徒弟?”
许司一把抓住他的屁股:“看看你这筋骨,还用问为什么吗?”
司峰抬起腿,得瑟地对陈淮慎道:“老子小时候,呸!老子现在也是,武学奇才,万里无一。我师父遇见我,才真是三生有幸。还有你也是。”
在陈淮慎听完了他各种毫不吝啬的对自己过往的溢美之词,大篇幅的情景模拟和多样的自恋方式之后,忍无可忍,出声打断道:“然后呢?”
司峰摇摇蒲扇,不满意道:“然后?然后我师父死了,我又和陈家闹掰,被逐出函请关。路上偶遇了我的傻师兄,跑去和鹤国年混了一断日子。再后来小弟给我写了封信,让我回来帮忙,我就回来了呀。”
陈淮慎激动道:“那才是重点啊!你讲事详略不当啊”
司峰嘿嘿笑了笑,指了指:“天黑了,下次再聊。你要是相信我,就按兵别动,你要是不相信我,我们就来个鱼死网破。”
天际红霞没去青郁草色,流光浮沉,掩住岁月荏苒。
司峰抬头,望向只剩一半的残日,被晃了个刺眼。
脸上满是泥泞的陈巍松拎着把木剑,跑过去扯住他的裤腿,委屈喊道:“大哥……”
司峰按住他的头,逗道:“怎么了?还哭呢?小弟已经不小了,要像个男子汉。”
陈巍松弹弹鼻子,撮了撮破洞的裤子:“大哥,我学不会呀。我怎么这么笨呢?爹都说我一点也比不上你。”
“哪一招啊?”
陈巍松抄起剑来,有气无力地比了个模样,然后一脸期许地看向他。司峰鼓励道:“不错的。小松加油练,爹只是严厉了点。”
“大哥你学这个用了多久?”
司峰想了想,觉得不能打击孩童的自信心:“这招可难了,大哥也练了半天呢。小松已经很厉害了,别泄气。”
陈巍松闻言,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我都练了三天了!”
司峰抓住他的手,怕他把脏东西揉进眼睛,有些手足无措:“……咱们打架不行,一定还有别的厉害的。”
“就这个,最厉害!”
司峰:“谁说的?有的人,不战而能屈人兵。靠一张嘴,一个脑子,敌得过天底下所有的武林高人。君子,能动口就不会动手。他们也很厉害的。”
陈巍松吸吸鼻涕,将信将疑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厉害?”
司峰:“因为他们够闲得慌。”
司峰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夜凉如水。
遇到别人倒是尴尬,这样安静的来去反而配了他的初衷。谁知自己房间的灯居然是亮着的。
本以为是陈巍松,又觉得有些奇怪。刚刚要和赵许乐成亲,应该不会顶风作案才对。推开房门,是老夫人的贴身侍女。
侍女见他回来,不冷不淡道:“三更半夜,公子是去了哪儿?”
司峰扇着蒲扇:“三更半夜,姑娘是来了哪儿?”
侍女:“老夫人让我候着,说等你回来了,让你去找她。”
司峰:“哦。”
侍女抬起头:“老夫人说,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她老人家都等着。”
司峰脱了鞋子:“可我要睡了,你让她再等等吧。”
侍女往床边一站,挺着胸脯接着道:“既然如此,奴婢也等着。”
司峰:“等你个吧啦!今儿就是不让我去睡了?”
侍女:“老夫人也没睡。”
司峰认栽,点点头,又套上鞋子,随手扯了件长袍披在身上,跑了出去。
老夫人的确没睡。司峰先绕去了她房里,扑了个空,侍女在后面凉凉道:“老夫人在祠堂等你。”司峰也没生气,无意地看了她一眼,背着手缓步踱去了陈家祠堂。
昏暗的烛火,一个削瘦的身影跪在堂前,“你回来了。”
司峰收起脾气,毕恭毕敬朝她行礼:“夫人。”
侍女上前扶她起来。这个操劳一生的可怜女人,现在愈加虚弱了。
老妇走到他的面前,仔细打量了几番:“从你回来,我就没好好见过你。”
司峰低头,没有答话。
老妇:“你这么多的身份,你说我该叫你哪个才是?哪个都不是你,也没个像样的身份。好像从一开始,老爷就是因为怜悯你无依无靠,落叶无根,才收的你做养子。”
司峰也曾经为这个问题彷徨不定。人总该有个身份,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他却只是跟着师父漂泊。
许司说:“别问你是谁,别想这么多,你就没了烦恼。”
司峰答:“我不问我才有了诸多烦恼。”
许司叼着一壶酒,半是潇洒半是傻:“那你说,身份是什么?身份用来做什么?身份是个人吗?人活着是为了一个身份吗?那不过是个名号。你是谁该是你告诉别人的,而不是别人来告诉你的。”
小司峰皱着眉头,摇着许司的衣襟:“师父!你喝傻了吗?说的什么呀?徒儿听不懂!”
许司摆摆手:“哎呀,以后要是有人还嘲笑你,你就这样和他说就对了。”
于是,司峰抬起脸,真诚道:“因为你愚钝。”
陈老夫人呼吸一滞:“你……!”
司峰:“别的晚辈不敢肯定,不过师父收我做徒弟,亦或是父亲认我做儿子,都不是因为他们怜悯我,而是因为他们喜欢我。”
老夫人挥袖冷哼:“那也是识人不清。他们又怎么能预料,你会变成如今这幅样子。”
“何必惺惺作态,您不正是乐见其成吗?”
老妇一指背后的灵位,怒喝道:“陈巍峰!你可看看,这里是哪里!”
司峰自始没踏进门槛,闻言往前迈了两步,淡定道:“我拎的清。我欠父亲的恩情,却不欠你的。千辛万苦要将我赶出函请关,到头来却又让你儿子亲自给接回来了。夫人,我都替你觉得可怜。”
“你竟如此不分尊卑,以前那般,还真是做给老爷看的吧?”
“我方才向您一鞠躬,是看在以前叫你一声娘的份上。带陈巍峰敬一敬。可从我被赶出函请关开始,就不再姓陈了。自然也没什么必要再那样尊重你,包容你。”
“你说我赶你走,可不是。是你自己闯的祸,无奈才被狼狈赶出去的。”
司峰意味深长笑了笑:“是吗?”
老妇气急,侍女在一旁排背给她顺气。司峰还真有些怕她就这样厥过去了,乖乖地闭嘴,听她指手画脚的又骂了好一阵。末了,人说:“你也许久没回来了,晚上和老爷聊一会儿吧。如果你还有些良知,就离巍松远一些。”
司峰冷笑了两声。她不去找陈巍松,却特意挑了个软柿子捏,看准了他嘴硬心软,最讲情义。
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她说:“想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等你等到了结果,才发现那是不可能的事情。男人呐,女人呐,都一样。”
许司拍着他的头道:“师父就是该想不想,不该想却夜夜不能忘怀,结果你看,这日子,乱成一段糟。”
许司叹了口气,望着天边红日:“什么时候人能豁达了,能放下了,身如轻尘,心似暖风,跟着命运走,又不被命运所吞没,就不会有忧愁了。”
司峰砸过去半个啃过的梨:“师父!你又从我的钱罐子里偷钱去买酒,还说这么多屁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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