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恒升还是把酒拿了出来,摆在桌上为李安毓斟满“公子,这桃花酒虽然温和,但公子是带伤之身,还是少喝些为好,我看不如就这一杯……”
“你从未喝过这酒,又怎知它温和?”李安毓轻握酒杯,目光落在杯里清冽的桃花酿。
“听卖酒的人说的。”恒升把酒坛子抱在胸前,笑着说,卖酒的人说了,桃花镇上桃花酒最是香醇,桃花镇便是这镇子的名字。桃花酒虽不如名酒飘香十里,闻名天下,却温和如细雨,轻柔似春风。卖酒人不过是个没上过几天学堂的瘦削汉子,却口若莲花,说得恒升红了脸,想着屋里有人最爱这酒,便不由自主的买了回来,等李安毓掀开坛子一口气喝了大半恒升这才想起,这人身上还带着伤呢。
只是这会却怎么也阻止不了了。
李安毓饮完杯中酒,这酒安静却热烈,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充斥在口中,刚入口安静温和,待咽下去的时候却神奇的火辣起来,让人不由喉头一紧。
此酒温和,恒升只说对了一半。
正想要第二杯,却见身边人把酒坛紧紧护在胸前,似乎是感受到李安毓的心思,那人抱着酒坛微微侧身。
李安毓心中微微一颤,片刻后恢复如初,转过头放下酒杯“罢了,一杯便一杯吧。”
恒升松了口气“公子说得是,等以后我种的桃花开了,便摘下开给公子酿酒喝。”
端王遇刺生死不明已经快三月有余,洛阳城中端王府的大门已经紧闭许久,朝堂中靖王一脉日益壮大,如今再没了端王的情景下,各个大臣往靖王麾下投去的人不在少数,而当初被打上端王标签的人被好一番压制,不得已只能忍气吞声,暂避锋芒。
苏云朝回了府便匆匆走进苏慕的书房,如今的情景之下,苏家父子二人在朝中的日子并不好过,就在今日朝堂上就有人奏了苏慕一本,所为不过鸡毛小事,可附和之人太多,苏慕还来不及申辩,便被罚了在家思过。
苏云朝刚从翰林院出来就听见这个消息,此时见书房里端坐的苏慕一如平常,正想和父亲多说几句话,小厮递了一张纸条过来。苏云朝接过看了便递给苏慕。苏慕看完摇了摇头,把纸条烧了“去吧,早着回来。”
苏云朝跟着引路的小厮进了酒楼雅间,抬眼便看见靖王坐在软椅上有一筷子没一筷子的吃着菜,见苏云朝进来了也没停下,只见他在对面坐了。
“中午未曾用膳,现下有些饿了,还望苏大人别见怪。”
“王爷说哪里话,是下官扰了王爷兴致才是。”苏云朝连忙行礼,无半点不妥。
靖王李安阳放下筷箸“苏大人不必如此,本王今日请苏大人来是吃饭喝酒的,便不行那些虚礼了。”
“礼不可废。”
李安阳笑笑也不理会,便随他去了,亲自给苏云朝斟了杯酒“苏大人的酒量本王是知道的,我那个二哥是个爱酒的,苏大人以前在二哥身边没少陪他喝上几杯,如今二哥生死不明,那苏大人便陪本王喝两杯如何?”
苏云朝将酒杯轻轻推开 “还望王爷恕罪,下官近日身体不适,不宜饮酒。”
李安阳看了看他,也不恼,伸手又夹了几口菜吃着。
“苏大人和恒升,当真无半点相似之处。”
☆、第二十六章
苏云朝神色一窒,随即恢复如常。
“王爷说笑了,家兄与下官自是不同,家兄耿直,实在不懂为官之道,况且他也早已不是王爷伴读了,王爷又怎会突然提到家兄。”
李安阳放下筷子“苏大人有所不知,本王不是突然提起,只是因为许久不见恒升,有些想念了,不知道恒升现下可在府上?”
“只怕要让王爷失望了,家兄忙于家中事物,于府上时候不多,日后怕是王爷不能见着了。”语气微微带了顶撞,任谁都能听出苏云朝的拒绝,李安阳似乎是没在意,话头转向了其他地方“苏大人认为端王活着回来的把握有多大?”
“端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自然是能平安归来,倒是王爷……使人有面前之誉,不若使人无背后之毁,端王殿下乃是王爷的兄长,王爷这般在背后编排自己的兄长怕是不妥。”苏云朝正色道。
李安阳听完竟笑出声来“不愧是礼部尚书之子,于礼法上当真无半点错处。苏大人这张嘴,这洛阳城里想来也是无人能敌了,二哥能得了苏大人父子扶持……”
“不如王爷身后的罗大人得用,”苏云朝出声打断他“如今家父还在被禁足于府中,怕王爷也是清楚的。”
“看来今日是谈不拢了。”李安阳放下酒杯,一壶酒已然见了底,虽然对面之人未饮一杯。
苏云朝起身行礼 “下官与王爷之间从来没有谈的必要,下官叨扰王爷许久,该回去了。”
李安阳往椅子上靠了靠,不发一言,点点头以示同意。
苏云朝告退之后往雅间外走去,手刚碰上门就听见身后响起李安阳的声音,幽幽地有些听不清“苏大人,既然苏大人不想让本王见恒升,便记着要永远别让本王见他。”
苏云朝疑惑的回头,李安阳已经起身先他一步离开了雅间。
任洛阳城里如何的形式紧张,江南桃花镇里某处的宅子里的时光便更加显得闲适。
恒升看完了手中信纸,信是洛阳寄来的,上面写了些家中的事物,剩下的就是些问候,又吩咐了恒升多在江南住些时日也无妨,只是信越来越短了,所述之事也不过寥寥几笔带过。
恒升把信叠好塞回信封准备写一封信回过去,宅子不大,并没有单独的书房,恒升找来笔墨纸砚在屋里桌上摆好李安毓就进来了。
眼光瞥到桌上放着的信“苏府来信?”
恒升点点头“嗯,自我出来处理事物,娘亲便定下规矩半月一封家书,只是现在来了桃花镇路途遥远,便是一月一封。”恒升研好磨准备提笔“只是最近信越来越短了,看来云朝最近太忙了。”
李安毓不置可否,从房中找了本书坐在窗边安静的看起来。
恒升写完等墨干,身后安静的李安毓突然出声“不若替我给云朝带句话。”
恒升刚准备放下狼毫的手一愣,片刻后又重新悬腕提起,重又铺好一张宣纸“好,公子要我写什么。”
李安毓吟了一首诗,恒升写完“公子是否要看看?”
“不必。”
恒升认真把信封好,再美好如梦的日子也总有散的一天。
信已经寄出去半月有余,一来一去算起来能与李安毓相处的时间也只剩一月不到了,日子依旧那般安静的过着,李安毓受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恒升再也管不住他喝酒,况且李安毓这人,无论每日怎么喝也不见醉,便每日喝酒看书,好生安静,或是在院中,或是在房里。
恒升每日伺候完李安毓伺候完院中桃树苗就坐在院子里阴凉处拿了把小刀刻些东西,或是憨态可掬的小狗,或是惹人疼爱的猫咪,却再没见他雕过木簪。
书信是在一个下雨天来的,恒升打了把画着桃枝的新伞,伞上桃花开的正艳丽,落在桃花镇里的大雨里分外抢眼。
从送信人手里接过信,恒升缓缓走到李安毓房前,停了半晌,终是扣了门。
收了伞进门,恒升将信递到李安毓面前。
声音有些许苦涩“公子,云朝的信到了。”
屋里窗边坐着的人连头也没抬起来,目光依旧放在手中书本上“这是你的家书,回去自己看罢。”
一如初见。
端王遇刺重伤被江南一户人家所救得以保全了性命,洛阳城里得了消息,车銮护卫派了好些人来接端王回京,皇上虽然无甚欢喜,但面子上的事却不得不做,端王一路浩浩荡荡的回了洛阳。
早在接李安毓回去的队伍还在路上时嘉永侯府的人已然到了,李安毓静静地现在院中,雪白的衣衫还是恒升亲自去买的,虽然不是上等的绸缎,可即便是一身布衣,穿在李安毓身上也显得高贵。
“苏恒升,你救本王一命,可有什么要求。”李安毓冷漠的说着,仿佛这些日子里略带着温柔的人和眼前的人不是同一个。
“王爷,能救你,是我求不得的,并没什么要求”恒升缓缓说着,微风拂过他清秀的面庞“如果真有什么要求的话……王爷……我送王爷那两只木簪,王爷不要扔好不好。”
“好。”
端王转身上马车时转头看了眼院中桃花苗,没想到还真的叫恒升种活了,不知道过几年是什么样的光景。
恒升在院里看着马车消失在门边,没有出去相送,这两三个月,竟然像偷来的。
恒升慢慢走到李安毓曾经住过的房间看了许久,里面没有留下任何属于他的东西,来收拾的人拾掇得很干净,除了有人住过的痕迹,其他的在也看不出来了,只是窗前小桌上还放了本未看完的书,风一吹扬起几页,是本游记,恒升拿起来看了眼,未看多少,却再也等不到看它的人了。
看完了便出来了,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又去看了看院中活着的树苗,看来,是没有机会看它们开花了。
退了宅子的租转而住了客栈,一切就像刚来的时候。
没人会知道救了端王的人是苏恒升,这仿佛成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马车缓缓向洛阳行去,再过半日就能进城了,车后面跟了两三个车装着箱子,像是来洛阳倒卖货物的商人。
车内恒升歪头靠在车厢上睡得正熟,眼下有些青黑,马上就要入冬了,恒升从南方来,身上衣服便显得有些薄了,怀里早早的抱上了暖炉。
“东家,洛阳到了。”车外的人喊了一嗓子,惊醒了恒升“进城吧,先回府。”
刚下车进了苏府梅氏就拉着恒升不放“你啊你,怎么一走就快两年,前年除夕走的,也快过年了才想着回来,要不是我叫云朝写信催你回来你是不是不准备回来了?”
“娘,哪有的事,我当然是想尽快回来了,只是江南和福建的铺子才刚起步,我必须去盯着,这不你看,我不是回来了嘛,娘就别怪我了。”恒升扶着梅氏慢慢往回走。
“挣那些钱做什么,又花不了,还叫娘见不到你,”说着摸了摸恒升身上衣衫“怎么就穿这些?你自小畏寒,冻坏了可怎么是好……”
梅氏还欲说下去,恒升温和打断她“娘,南方天气暖得很,这沿途我都是坐在马车里,忘了添衣,对了,云朝信里说娘给我做了一身新衣,云朝还气我说我的最难看的,让我好生不愤,今天正好我沐浴完后试一试。”
“你们俩啊,多大的人了写个信还能吵起来,一会去试试,做的冬衣,都是想着你的身量做的,只是这几年你不在我身边,都不知道你穿多大的了。”梅氏轻叹。
“不会,娘做的,无论怎么样我都是能穿的。”
恒升张开手任梅氏帮他整理衣服,这身衣服是梅氏亲手做的,这几年苏家父子三人都忙,也没有什么功夫陪伴她,在府里闲下来梅氏便裁了布做了三身新衣,三人一人一件,只是恒升这件事想着恒升未走前的身量做的,现在试起来,略有些宽松,恒升竟比之前走时要瘦了。
“瘦了这么多,”梅氏轻抚恒升脸颊“都没有好好吃饭,这么不照顾自己,叫娘怎么放心。”
恒升在梅氏手心蹭了蹭“娘别担心,虽然瘦了,不过结实了不少,回头娘亲弄点好吃的,过几日就能将衣服撑满了。”
苏慕和苏云朝忙于朝中事物便是入了冬也闲不下来,恒升吃了些东西早早的睡下了,等再一睁眼已是晚膳时分。
苏慕和几年前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鬓角多了几丝白发,苏云朝却变化了不少,人长高了,面上也更加严肃了,现在两人站在一起,反而是苏云朝更像兄长。苏云朝也看着恒升,比起走时,自己那莽撞冲动的大哥如今温和沉稳不少,这几年他把生意渐渐做大了,那个需要自己看护的少年如今也长大了,苏云朝心里突然微微失落。
“大哥。”
☆、第二十七章
恒升扬起笑意“云朝。”
晚膳早已摆上了桌,人到齐了便开始落座吃饭,一顿饭吃得温馨和睦,吃完饭后父子三人进了苏慕书房谈话,苏慕细细问了恒升这几年来所做之事,恒升一一答来,条理清晰,苏慕很是欣慰“没想到你不擅读书,做买卖却不叫人失望,不错,不错。”
“爹不骂我就好,毕竟商不如官,孩儿愚笨,让爹丢脸了。”恒升不好意思笑笑,士农工商,商居于最后。
苏慕摆摆手“话不能这么说,虽说商居于末位,可若无后天努力,想做好又岂是容易的?再说衣食住行哪样又能离了银钱?你爹虽然守礼,却不顽固。”
刚入夜洛阳城里便冻人得很,今年雪还未下,只是偶尔刮过的大风叫人衣摆翻飞,也实在难受。恒升慢慢走到了这夜色中唯一一条热闹非凡的街,熟门熟路的踏进南苑。
将手中银两交给带路小厮,看他离开后才推开房门,琴瑟在榻上虚卧,玉白的小腿露在外面,叫人看了好不怜惜。
琴瑟抬眼看了来人,媚笑的嘴角来不及收去“恒升。”
恒升关了门走到琴瑟榻前,将他身后的薄被抽出为他细细盖上,又将他小腿塞进被子里,将被角一一掖好。
琴瑟仔看看他动作,半晌才开口“这么久没见,你越来越会伺候人了。”
恒升倒了杯热茶放在他发凉的手上“你脸色越来越差了。”
琴瑟端着饮了一口后低低的笑出声。
南苑小厮开门进来送了个炭盆进来便退下了,恒升把炭盆往琴瑟身边推了推“琴瑟,赎你出去到底要多少钱。”
“你这一趟回来沉稳了不少,果然男子就不该拘在家里。”
“琴瑟!”恒升微微生气,语气不免强硬了起来。
“你回来做什么呢?明明在江南好好的,明年才回来不好么?为什么偏偏就现在回来,恒升,你不该回来的。”琴瑟盯着手中冷掉的茶水,声音很低似乎在自言自语,恒升听不真切。
“你嘀咕什么?到底听见我说话了没?”
琴瑟这才抬眼看了他气急败坏的模样,露出和以前一样的笑容打趣“还以为你能撑多久呢,这才几句话功夫就破功了,这才像我认识的恒升,装什么沉稳。”
“你!”恒升被他噎得够呛,泄气道“算了,你这人。”随手把他手里的茶杯接过来放好“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以前是我手头不宽裕,就算想赎你也没钱,可是现在你放心,只要不是天价我都拿得起,琴瑟,你不信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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