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收了笑容,认真的看着他,一字一句“我信,可是恒升,我不值得。”
恒升听完心头火起“说什么胡话,交朋友还论什么值不值!琴瑟!”
琴瑟微微叹了一口气,侧头望着燃得旺的碳盆失神。
“我都不记得在这南苑多久了。”琴瑟将手伸到碳盆上方取暖“大概七岁,大概八岁……这双手也是握过笔写过字的,可现在也只能写些淫词艳曲了。”
恒升静静地听着。
“南苑里从来都不缺逃走的人,可是却没人逃得出去,不管逃得多远,都会被抓回来,每次有人被抓回来管事就会叫我们去看着他被活活打死,两条腿都被打烂了,血寖到旁边的泥里,泥都是热乎乎的,没有逃的,在这南苑每次伺候人,直到再也不能用了。”声音不悲不喜,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没有人会被赎走,恒升,没有人会被赎走,你知道为什么吗?”
恒升缓缓的摇头。
“因为我们是官奴,是罪人,诺大的南苑,里面所有的公子都是朝廷犯人,是本应该处以死刑的罪人,恒升,你一无功名,二无官职,你帮不了我。”
“我不知道。”恒升说“我不知道南苑竟是这么一个地方。”沉吟许久恒升才又开口“可也不是全没办法,云朝……”
“不行!”琴瑟飞快的打断他“云朝大人的才入士几年,南苑里面的水太深,没得再害了他,若是如此,恒升你让我怎么对得起你。”
恒升深深的看了一眼琴瑟然后转过头恨恨的说“是我没用。”
琴瑟拍了恒升后背两下“才不是,别多想,说起来我正好有事与你说呢。”
两人许久未见,深聊到了后半夜仍无睡意,天刚拂晓恒升便离开了南苑,只是比起来时,回去的脚步沉重了不少。
早上的南苑各个房里都安静无比,劳累了一夜的小倌们都忙着休息,琴瑟刚从榻上起身,身着一袭黑色皮毛大氅的男子带着寒气踏了进来。
“他待你赤诚如此,你却为了一己之私去陷害与他,果然南苑出身,都这般没心没肺。”男子边走边缓缓的说。
琴瑟闻言走过来带着南苑特有的风情行了礼“见过靖王爷,”随后直起身子笑得风情万种“王爷方才所言,莫不是连自己也说了进去?恒升与琴瑟相交已久,琴瑟别的本事没有,这看人的本身还是有几分的,他虽然不参与王爷的夺嫡,可是,待王爷确实是无半分苟且心思,如今王爷如此算计于他,与琴瑟又有何区别?”
“哈哈哈,”李安阳大笑起来“好一张嘴,可惜,在这南苑蒙够了风尘。”
“正是呢,王爷可别忘了答应琴瑟的事就好。”
李安阳又恢复成那副嘴脸轻笑的模样“事成之后,南苑不会再有琴瑟此人。”
李安阳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方才交代完琴瑟之后便从南苑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回府去,此刻心中有些烦闷。
恒升,你为何偏偏又要叫我再见你?
现在,你只能入局了。
☆、第二十八章
恒升回府的前几日一直陪着梅氏,梅氏几年不见他很少想念,母子二人一聊总是能聊个大半日,等梅氏的兴趣稍歇,恒升这才有空出府上街,他掌管苏府上下生意已有几年,得了空便想着上街去巡视苏家名下的几处在洛阳的铺子,苏府低调,在这诺大的洛阳城里,一不是世家,二不是亲贵,铺子也就那么几处不打眼的,离得还有些偏远,恒升不习惯带小厮下人一起出门,这时通常便是自己一个人就去了。
店铺开在洛城一处热闹角落,卖得东西也常见,苏慕是个文人雅士,总爱捣鼓些字画,这家铺子便是卖得字画,还被取了个风雅的名字,赏轩。而另一家也相隔不远,同一条街走两步便是,一家杂货铺,恒升在赏轩转了一圈就出来了,他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便想着去杂货铺看看,他从江南带来的好些货都放在那里卖着,不知放下卖得可好。
洛阳的这条街熙熙攘攘,周边的好多县城里的百姓都会在赶集的时候捎些家里特有的物什来这里贩卖,是以若是有心,总能淘到些好又便宜的,恒升不急不慢的走着,视线就被一位猎户模样的男子所卖皮毛吸引了,那是两张完整的雪狐皮毛,皮色油亮光滑。
“这位大哥,你这两张皮子怎么个卖法?”恒升快走了两步过去,伸手轻抚两下,更加觉得不错,当即决定要买下来。
恒升仍旧在低头仔细看着这两张皮子,没有看见卖家为难的表情。
“这位公子,这皮子是这位客人先看上的,你看………”
恒升闻言这才发现右边确实早就站了个一袭黑衣的高个男子,衣着低调华贵,不过却将大氅上帽子带上,看不真切他的脸,在加上他长得挺高,恒升只到他肩膀。
恒升侧头对身旁站着的男子说道:“这位公子,能否将这两段皮子让给在下,价钱好说。”
男子微微低头,低沉的男音传过来“自然,只要恒升喜欢,不过是两张雪狐皮。”
恒升还放在雪狐皮上的手顿住。
“一别三年,恒升一切可好?”男子将帽子放在摘下,嘴角含笑看着恒升。
恒升收回手“恒升见过……靖……公子。”
赏轩下街一家食肆,开在热闹的集市中,不像城中回味楼那般有往来不绝的大厅和清净优雅的雅座,这边厢的食肆往来人口多是平头百姓,食肆中只能算个干净不喧闹罢。
恒升寻了好干净不吵闹的角落,两人面对面相坐,李安阳将身上大氅脱下放在一旁,恒升端起茶壶给李安阳将茶倒满“王爷喝杯茶吧,这里茶粗劣,怕是也不和王爷口。”
李安阳还是微微笑着,端起恒升方才为他倒满的茶轻抿,随后目光依旧放在恒升身上“恒升长高了,我记得当初你才到我胸口,刚才一比,到我肩膀了。”
恒升愣住,没想到再见李安阳会是这幅光景,像两个多年未见的老友般。
“我也长了,只是没有王爷长得快,王爷比起三年前窜了一大截,比我厉害多了。”
李安阳微微听出他的气恼,笑容不觉间更深了“当年你出宫之后我就再没见过恒升了,后来我出宫建府发了帖子邀请,尚书大人和云朝说你已不在洛阳,没想到这一别就是三年,恒升与我有同窗之情,却也没想过给我写几封书信。”
恒升直视李安阳,见他仍旧笑着,语气也不过带了几分回忆。
“王爷毕竟和我不同,如今我不过一介草民,能和王爷有同窗之谊实在是我的福气了,不敢再说其他。”
李安阳这会却轻笑出声“到底是变了,三年前那个耿直的恒升可说不出来这些话。”随后话锋一转“可是我却知道恒升离开洛阳之前却特意去了端王府恭贺端王出宫建府,我不过晚了几日,恒升都不赏脸。”
“王爷……”
恒升欲说什么,李安阳已经抬手打断他“我知道你为何不来,恒升不必解释,我与端王相争,恒升夹在中间想必很为难。”
“王爷误会了,我不过是个平头百姓,端王爷与王爷之间的事又岂是我能知道的,又怎么会为难。”说完笑起来“王爷一个人不带侍卫出府实在是不妥,不如就早些回去?”
李安阳听完恒升的话直勾勾的看着他,半晌才又开口“我以为我再见不了恒升,没想到在这辟陋的街巷终又是见到了。”李安阳伸手轻抚腰间玉佩“恒升,下个月,端王就要大婚了。”
恒升听完面上不动声色,可藏在衣袖下的手握成了拳头“端王爷大婚与草民何干。”
“我若是恒升,便是不择手段也要将人留在身边,大周也不是没有娶男妻的先例,恒升,那么你甘心将二哥那般芝兰玉树的人物拱手让人?”
“王爷!还请王爷慎言!”恒升听完脸都气红了“草民与端王爷没有其他任何龌蹉之事,王爷不要胡说。”
“从你第一天到我身边伴读我就知道你爱慕端王,到今天,也差不多五年了吧,恒升,我曾经待你,无半分苟且手段。”
两人都没有说话,李安阳目光扫过方才那两张他俩都想要的雪狐皮子“天家人,嫁娶从来都只是合适,情爱说来也是可笑,恒升喜欢端王那么就不想留在他身边?也罢,你自己决定吧,这两张雪狐皮子你就留着吧,王府里多得是,我刚才也是随口一争,并未多想要。”李安阳说到后来,语气又仿佛老友一般“恒升,有件东西我一直想赠与你,不过现在看来你日后也不想见我了。”李安阳轻笑“七日后,我会派人把东西放在这食肆的这张桌上,等你一日,希望你能来取走。”
话说完,李安阳不等恒升开口,已罩上大氅起身离开,徒留恒升对着李安阳留下的两张雪狐皮子心里五味杂陈。
这两张皮子恒升让人制成了个小毯子,送与了琴瑟,七日后恒升犹豫了许久,不知该不该去食肆,李安阳这个人他看不透,恒升怕自己糊里糊涂的中了他的计,犹豫许久,在天完全黑之前还是去了。
食肆里没多少人,那张桌上放着一个包裹,桌边坐了一个看不清样子的人。
恒升走近才发现,那是李安阳的随伺太监王谦“奴才见过恒升公子。”
恒升连忙摆手。
“公子,王爷说过,东西一定要亲自交到公子手上,公子既已来了,奴才便告辞了。”
王谦走后,恒升才打开了包裹。
那是刚进宫那年,天气太冷,下午要上骑射课,恒升受不住寒冷,李安阳给他的火狐大氅,后来出宫恒升并没有带走。
恒升轻抚大氅上的皮毛,当年穿着还有些拖地,如今个头长了,大概穿着是刚好罢。
朝廷之上气氛越发紧张,靖王掌握了户部等重要的大部,而端王却又礼部的全力支持,而早先封王的盛王去年又出去得了个不大不小的战功,表面上看着是不站队的,可现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盛王与端王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不过靖王也不示弱,他是最得圣心的王爷,皇上交与他的朝政事物多余其他王爷,剩下的七皇子还没长大,又是靖王同胞,六皇子在当初户部失查一案中早已失了圣心,现在的局面,端王与靖王分庭抗礼,实力相当,看起来平静无比。
洛阳城里初雪刚下,端王府里更是忙得热火朝天,再过半个月端王便要大婚,娶得是一直与侯府交好的沐远侯的嫡女,沐远侯镇守云南边境,两人联姻,必能在朝廷上狠狠压过靖王一脉,这场亲事是侯府和端王府计划好的,不能有半分差错,皇上虽然不高兴,但架不住他在儿女亲事上插不上手,端王在江南遇刺险些丢了性命,沐远侯嫡女的八字正好能消了端王的灾,还与端王相合,就算他是皇上,也不敢随意插手。
还剩半月,沐远侯嫡女已经在来的路上,端王府和宫中已经将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恒升不可思议看着手中瓷瓶“琴瑟,你的意思是……我……”
琴瑟伸手握住恒升的手“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就算日后他要娶妻,你与他再也不相见,可是你怎么能甘心呢?不过是一晌贪欢,除了我,没人会知道的,就算要断,也要由你亲自来断。”
初雪之后,又下了几场大雪,冷得屋里人都不愿出门了,端王府门口的大红灯笼亮得刺眼。
☆、第二十九章
冬月十五那天,连着下了三天的大雪终于停了,街道巷口堆了厚厚一层白雪,一大早,街上早点铺子才刚开了门,路上就有人不顾冬雪寒冷慌忙的来去。
端王府门口的红灯笼还亮着,再过几日就是端王大婚,府中上下不敢有丝毫怠慢,俱都紧张的准备着 。
内厅之中,一个不起眼的奴仆快步走去。
“王爷,方才收到了一张帖子,送帖的人说要王爷亲自目。”
李安毓接过打开一看,眉头微皱,看完后顺手将帖子点火烧成了灰烬,片刻后,面色恢复如常。
“盛王何时归京?”
奴仆目不斜视,只盯着前面的额地上“回王爷,盛王爷派人来说离洛阳只有六七日的路程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
奴仆慢慢退出去,李安毓盯着碳盆边那一小堆灰烬若有所思。
是夜,天空上既无星辰半颗,也无明月高悬,只是地面上的积雪映得仿若白昼。
恒升在房里坐卧难安。
“琴瑟,你.....当真给端王府送了帖子?”
琴瑟一边仔细的检查屋内的茶盏香炉,一边回恒升话“自然,还是以你的名义去送的,指明要端王亲自过目,”琴瑟检查完后回头看着恒升“一切我都给你安排好了,你可不要辜负我的一番美意,给你的药该用的时候就得用,就算日后端王美眷在侧,你也就当让自己不后悔罢。”
恒升想张口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能开口。
琴瑟说完起身离开了,出了屋子转了两个弯看见雪光映照下慢慢而来的李安毓。
“去通知靖王爷,就说网已撒好,鱼已至。”
李安毓推开房门,恒升还在房中走来走去,这一推门反到把人吓了一跳。
“王爷。”恒升停下脚步。
李安毓关上房门,退了身上大氅,恒升自觉的上前接过,仿佛又回到了桃花镇上养伤的时光。
李安毓坐下,恒升为他倒上茶水。
“你叫我来所为何事?”
“我......王爷,自从上次一别也快一年了,我就是想....想和王爷说说话。”恒升坐在一旁笑笑,带了几丝苦涩“我前几日才回洛阳,听说,王爷.......过些日子就要大婚了。”
李安毓端起茶杯微晃“给我换酒来。”
恒升点头,起身转入内室抱出个酒坛子“这是我从江南带回来的酒,上次王爷还说它好喝。”
酒斟满,李安毓一饮而尽。
“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酒坛还未放下,恒升疑惑道“条件?”
李安毓端起酒杯示意恒升继续倒酒“你帖子上不是说了今夜前来满足你的条件?苏恒升,本王今日来便是来兑现本王当初许下的承诺,但今日之后若你再以此做文章,就算你救过本王的性命,本王也不会饶过你。”
恒升倒酒的手一抖,洒了些许在桌上,当初在桃花镇救过李安毓性命,他临走前确实许过诺要满足恒升一个条件,这件事恒升只和琴瑟说过,帖子是琴瑟写的,这下恒升已然明白。
恒升慢慢放下酒坛子。
“王爷,若是信上并没有谈论桃花镇承诺之事,而是求今夜相见王爷一面,王爷可否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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